天下第一匠

小竹掀开帘子走进去，外面炮竹声声，响得极为热闹，但宾客却没多少，因为是嫁人作妾，怎么说也不是那么光彩的。
    这里的房子摆设都没有变，人却都不一样了，他如今梳了髻端了喜礼站在这儿，便是客了。以前他睡觉的偏棚被收在了院子角落里，眼光从那上面滑过，心还是止不住的感慨。
    如今，连小弟也要嫁人了，看着四周喜庆的红绸喜字，还有这老旧的房屋院落，他曾在这里生活的十七年，恍如一梦。
    “儿啊，在那大户人家，规矩多，爹该说的也都说了，以后，你，你要多想着点再行事，咱小门小户的，帮衬不了你啊。”继父用手绢擦了擦泪，伸手给周明月稳了稳头上金灿灿的凤冠。
    明月眼泪不停的流，娇美小脸上胭脂花了又涂，按着旁边管事的爷们的教导，端正的坐在梳妆台前让人装扮，“我醒的，醒的的。”他眼神不停的在这屋子里流连，含泪的眼眸水润清透，仿若一夕之间，长大了许多。眼光扫到打开帘子站在门口的小竹，他微微一顿，伸手拉了拉一旁的父亲，“爹，儿还有话和哑，和大哥说，您和管事大爷先出去吧。”
    小竹听了，端着喜礼稳了稳身子，把头低下去。
    继父抬头抹了眼泪，看小竹站在门口，抽泣了一声，道，“那你们兄弟说说话吧，以后在镇上，好歹也帮衬着点。”
    小竹点了点头，让在一边等继父和管事大爷出去。
    “我的小爷啊，您再哭这眼睛可就找不着了，到时候奴才们可不好向员外交代啊！”管事的为难的挥着大红帕子，嗲着声音道。
    “还劳管事的宽限一二，我出嫁后再难见兄弟一面，今后……”话没说完，明月眼泪又流了出来。
    “哎哟，得得得，您可别再哭了，奴才们出去就是了。”管事的对看了一眼，无奈的扭着身子往外走，这位可是他们家员外三媒六娉的求来的，虽不是正室，却是特许了穿大红衣衫出嫁的，面子可不一般，得罪不得。哎！人长的媚就是有福气，做妾都做得不一样！
    见管事的都出去，明月摸了摸泪，扶了下鬓角，一双红肿眸子撇向小竹，“杵在那做什么，不是来送我的？”
    小竹往明月那边走去，他以前除了打扫，极少进明月的房子，如今进来，还是有几分拘谨。把端着的红布包裹的东西放在桌上，他怯怯的对明月笑了下，掀开那红布。
    明月也就看着他的动作，现在胆子倒是见长，以前见到他低着头动都不敢动的，现在还敢靠近他，还真是不一样了。
    把红布打开，小竹拿出了那天蓝色的香囊，天蓝色的锦缎上用金丝银线细细和着五彩丝线，秀着华贵雍容的牡丹图样，色彩艳丽喜庆之极。这副牡丹图花了他近一个月的功夫，自从听说明月要出嫁，他就想着要送点什么，并不是不记得他以前的不好，而是一想到曾在身边的这样一个人就要从此远离，心里就开始涌起一些情愫，一种想做点什么来缓解的情绪。
    他绣的样式都是现在时新的，妻主给他画的图，他不太能把握，因此绣坏了好多段子和丝线。总觉得是嫁到大户人家，他得绣得配的上明月的身份才行。
    双手捧着递上香囊，他太没用，除了绣点东西送给他，其他的都不会，进到大户人家，明月什么都不会缺的，更不会在意这个东西了。
    明月却看着那绣香囊有点出神，“歪脖子大爷原来是想教我的，后来却反悔了，原来是让你给学去了啊。”他伸手接过香囊，摩挲着上面精细的图案，水润的眸中有些怀恋。
    小竹点点头，看他已然在怀恋过去，便觉得自己又说不出来喜庆话，妻主还在外面等着他，还是出去吧，他，也不会喜欢自己老是呆在他房间里的。
    “你知不知道你这副老好人的模样，很让人讨厌？”正当小竹转身，身后便传来了明月轻轻飘来的声音。小竹脚步一顿，有些无措的回身。
    明月抓着香囊缓缓站起身来，大红霞帔落在地上，洒下一片妍丽。他眼神带着点轻蔑将小竹从头看到脚，“没人欺负你的时候，就闷着窝在角落里，看着就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欺负了你又不还手，连哭都不敢，这么一副模样，你天天是做给谁看？”明月轻咬着嫣红下唇，缓缓走向小竹身边，唇瓣中吐出的话，打的小竹措手不及。
    “你有没有照过镜子，你这副软趴趴的样子，让人不欺负都不行。”他凑到小竹身边在他耳边低语，“打你骂你，你还想着跟人道歉，伤了痛了，还想着替人顶罪，你这种圣人模样，真是想让人狠狠的折磨！”退开一步，“但是偏偏啊，”他放开了声音，“就是有人心疼你这假模假样，以前的歪脖子是这样，从小二姐也是这样，如今，呵！”他眼神往外瞧去，“你那闷头妻主也是这样！”
    小竹往后退了一步，他好整以暇的又往前迈了一步，看着小竹摇头，他轻轻的笑了起来，“别退啊，好哥哥，咱哥两话还没说完呢！
    ”伸手一把拉住小竹的手，“就算你这副模样又怎样，到头来，家里受宠的是我，嫁入富户的是我！”
    良久，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将香囊仍在不远的桌上，“香囊我收了，以后献殷勤别往我这跑！”松了小竹的手兀自坐到梳妆台前，不再看他。
    小竹一听他放他走，马上吸了下鼻子，低着头往外走，走到院子厨房里的人正端着菜往外走，油烟熏得眼睛疼。
    看着落下的房屋帘子，小竹理了下衣衫。
    你是又心里不舒服了吧，从小这么好强，受了委屈不会哭，只会说着反话找我泄气，年纪小时也想和你吵和你闹，总想着你为什么那么霸道，什么都要抢走，可当年我脸被划破，最护我的也是你，“村头王婶脸上也有疤，就没有破败，怎么大哥就不行！不就因为他是哑巴么？”就这一句话，我便知道你也很好，真的很好。但二妹不信，护着我，也欺着你，你也就更不喜欢我。
    在这家里生活这么多年，因为了解了，才不和你争的啊……若是母亲公平点，继父宽松点，我不争，也是一分也不会少的……
    摇了摇头，小竹站在角落等眼里的湿润风干，才带了抹笑往前院走去。
    “还好？”萧澜把小竹拉近，在他耳边道，小竹点了点头，“他，很——喜——欢。”
    “喜欢就好。”萧澜笑着道，“快开席了，先吃饭。”
    拉着小竹往宴席上走去，萧澜凤眸中墨色却变得浓郁。
    小竹儿，伤心了也要跟我说啊，当你眼中反应出的和你表现的不一样，不怕我会受伤么？
    感受手中他小手的温度，萧澜闭着眼暗暗吐出一口气，可是，要说你半分，我又怎舍得？
    看见屋子里的帘子放下，正端坐在梳妆台前添妆的明月放下描眉的笔，抬眸对上镜子中明艳光鲜的人儿，他嘲讽的勾起了唇，生儿子都是拿来卖的，长的好不好看只是卖的价钱有差别而已。
    听说那黄员外已然快四十了，家中妾室满房……
    听说她尚有老爹供奉，晨昏定省稍有疏待，便是棍棒责罚……
    听说她为人凶悍，满面冰霜，古板不化……
    ……
    拼命的不想嫁又怎样，堂前跪了三天也只换了这身大红的衣裳，红衣加身，终究也只是做妾，尚不如那些为奴为仆的，一入朱门，命比纸薄。
    “小爷可收拾好了？”外面的管事扬着嗓子唤了一声。
    “好了。”听外面鞭炮如雷般的响起，明月闭眼深吸了口气，看了看铜镜，又把镜子反扑在梳妆台上。
    当红盖头从眼前垂下，四周都成了刺眼的大红，管事的和媒公扶着明月往外走去。
    每走一步，他心思就沉一分，大红衣袖下的秀拳一点点捏紧。他周明月，终究不是那个不懂争不会抢的哑巴，他要的东西，都要靠自己去夺来，以前的日子他过得安稳顺畅，今后的生活，他也要富贵舒心！
    “起轿勒！”媒公扬声高唤。
    喇叭吹着亘古不变的欢乐旋律响了起来，并没人迎亲的大红队伍依旧欢快热闹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