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弯眉月说情殇

第8章


母亲也在流泪。我可问她是不是很难过,她硬是不承认。
  “母亲,那些打死叔叔的孩子都叫什么?”
  “那个瘦瘦的高高的男孩子叫段申春,穿军装的女孩叫赵菊香,是段申春的表妹,个子高的男孩是他叔叔的二儿子,叫段申松,还有胖胖的男孩子叫袁国庆,死了的名叫郑有福。”
  “他们为什么这么这么坏?”
  “世界上有些人是坏人,有些人是好人。”
  “我长大了不做好人,好人经常受欺负,就像你和妈一样。”
  “不是的,你慢慢就会知道,做坏人也不好受。”
  “兰兰以后记得不要哭,哭没用的。”
  不一会,柴房门口有人在敲门,小声的在门口说:“婶婶我是申春,今天的事,我是被逼的。我没有使劲的打过你家三叔,你一定要相信我。这么晚了,你们没有吃饭,肚子一定很饿了。我从食堂里偷偷的拿出来了点干粮,你们充充饥,水放在门口了。我先回去了。”
  母亲把吃的东西拿进柴房,摇醒了睡着的婶婶。母亲说:“这孩子心眼不坏。”把水罐递给了婶婶,婶婶呡了一小口后就把水罐递给了母亲。母亲又把水递给了我。一天没喝水,嘴里早就像旱田里开裂的土地,几口水下肚,平常的水也有几丝的甜味。母亲又给我们分了干粮,就着水我吃的好不痛快。
  吃饭之后,母亲让我给父亲送点水去。我送水回来之后,问母亲:“听说我们家藏有五十根金条,你知道吗?”
  母亲很快捂住我的嘴说:“我不知道!以后不许提这件事情,要不你会有危险。我们家就是因为这样才落得这般境地。永远也不要对别人提,我家有黄金的事。”
  “可是父亲偷偷地告诉我,黄金在我家祖屋的地基里。”我小声的对母亲说,并没有把真正的埋藏地方告诉母亲。
  “兰兰,你爹告诉你的永远也不要告诉别人。”
  不久我就睡着了,深深也睡了,母亲似乎还在叹气。
☆、第十一章 母亲:生命的抗争
  当我从早晨刺眼的阳光里醒来时,院子里重新聚集了一大批的人,村里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差不多来齐了。
  穿军装的一个干部模样的人坐在搬来的太师椅上,手里拿着一本文件,这应该是昨天没等来的刘所长。旁边是留着八字胡的村长,正给所长倒水。身后十七八个民兵。
  昨天那个穿军装的女孩,今天扎了一个小辫子,系着一条红头绳。她应该叫赵菊香。四五个男生就站在她的身后,其中有昨晚给我们送吃的申春。家长们七七八八的在后面嘀咕着。
  我的父亲双手被人捆着站在所长面前,母亲以及婶婶站在父亲旁边,三人脸色苍白,眼神漠然。
  他们身后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的乡亲。他们有说有笑的,在地下聊着家常,等待所长的处理。
  不久所长宣布说:“根据昨天王警官的查证,安家人窝藏了大量的毒化人心的大毒草,学校里的初中生自发组织起来,破四旧,这是值得鼓励的。在这过程中,安家老三安文由于拒绝交出书籍,与学生发生冲突,造成一名学生当场死亡,安家老三也被打死。安斌,安家的老大,没有劝阻安家老三交出大毒草,在老三行凶时也没有阻止。最后决定将安斌抓起来暂时关在镇公社,过几天再接受人民的审判。”
  我的母亲大声的抗议起来,嗓子里发出刺耳的嘶吼声:“学生打死了我家老三难道就不管了吗?我丈夫始终没有打过学生,这还有没有天理。”
  刘所长大声的说:“家有家规,国有国法,不得胡来。国家法律有规定,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到了公社审判的时候,会让你们辩解的。”
  “那打死人的学生怎么不抓?”
  “这国家有规定的。”,刘所长就对大伙说:“大家就散了,快回去抓生产,跑步进入共产主义。”
  母亲大声的说:“今天如果不放了我丈夫,我就死在这儿!”
  刘所长说:“你死在这儿也没用。我们是按国家规定办事的,不要妨碍公务。”
  那个穿草绿军装的女孩说:“臭地主婆,你吓唬谁呢?要死就死给大家看。”
  后面一个看起来像她父亲的人用手捂住了他的嘴,不让她说话。
  七八个民兵将父亲用绳子捆着,刚要带走。母亲像出笼的野兽,死死的抓住父亲的衣服,衣服发出撕碎的吱吱声。三四个民兵按住母亲的头,使劲的掰开她抓住父亲的手,费了好大劲,就是掰不开。一个胖胖的民兵见三四个大老爷么儿制服不了一个妇人,便恼羞成怒,一巴掌把母亲扇在了地上,发出骨头断裂的声音。三四个民兵这才死死的把母亲面朝地面的按住。胖子看了一眼刘所长,得意笑了笑。
  母亲把脸挪了一下位置,斜着看父亲被其他几个民兵带走。她声嘶力竭的吼起来,哭骂着说:“你们这帮畜生,会遭报应的。”倏忽间,母亲从地面上一跃而起,嘴里咒骂着:“你们全家不得好死。”母亲飞了似地冲向柴房的墙壁,接着传来了骨头撞墙的结实的声音,血溅起了一丈高。母亲的身体像抛弃的石块,沉闷的落在地上,之后一动不动。血像小溪一样缓缓的从地面流出,在院子的缝隙里任意流淌,发出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柴房的墙壁上血溅得到处都是,中间是一团含着血的白色物体。近处看,原来是脑浆,像稀稀的豆腐脑,混杂着殷红的血液,更加的衬出它的白。
  母亲一动不动,没有抽搐,就像睡着了,如果忽略掉身下慢慢凝固的血液。
  我的父亲自始至终没发一言,眼睛迷离,可就是没哭出声音。知道多年后,我才明白,这种隐忍的痛。
  那个穿草绿色军装的女孩,由开始的挑衅得意,变得惊讶,长大着嘴,露出粉红的口腔。那些民兵们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幕。他们不能理解为何这个妇人,如此的刚烈。
  刘所长见母亲撞死在墙壁上,还算镇静,慢慢的说:“妇人刚才是自杀的,大伙都看见了,做个笔录,把去世的老爷子老三以及妇人,就有村里人埋了。”
  地下的有的小孩被眼前的一幕吓哭了,有的父母早就将孩子的眼睛蒙住,怕回家做恶梦。男女七嘴八舌的不断说着,感情丰富的人,已经哭了起来,场面好不混乱。
  我的父亲还是被带走。人群慢慢的散去,渐渐的变得安静。只有我和婶婶的哭啼的声音。
  村长最后一个离开的。他对我和婶婶说:“明天一大早,就要把安老爷子、老大、老三抬到你们安家的祖坟里。今晚就你们俩守守灵,晚饭过后我派人过来帮忙。”
  婶婶和我从井里打出了几桶清水,把爷爷挪到到铺好的毯子上,解开他的衣裤。婶婶没有一丝的难为情,她似乎在做一件十分圣神的礼仪。她的手沾了清水,在爷爷的脸上轻轻的擦拭。我拿出了一块干净的棉布,也在爷爷的肚皮上擦起来。刚接触爷爷的皮肤时,心里有一丝的害怕,滑腻的,冰凉的身体,渐渐也觉得它是神圣和纯净的。
  我听到院子里有小孩轻浮的脚步声,猛然回头,是个子高高瘦瘦的男孩。他手里拿着竹篮,里面肯定装了饭菜,散发出诱人的气味。
  婶婶恶狠狠的说:“你来干嘛?是你爹让你来看笑话的爸?”
  男孩回答:“不是,我爹不知道我来这里。我是给你们送吃的来了,你们一天没吃饭,肯定饿了吧?”
  婶婶说:“我们不会吃仇人施舍的饭,你快走,不然我生气就会把你打走。”,婶婶停了一会,瞪着他说:“昨晚是不是你送水和干粮给我们的。你不要用小恩小惠来企图让我原谅你。”
  我记起了,他叫段申春,昨晚给我们送水的男孩。打我叔叔的人里就有他。他和那个穿军装的女孩是一伙的。我很后悔昨晚喝了他送来的水,吃了他送来的干粮。
  他想过来帮我和婶婶把叔叔的尸首抬到毯子上,刚要把手挨到叔叔的衣服上。婶婶一把推开了他。他眼里闪过一丝的恐惧,很快镇静下来。他坐在地上,没有要动的意思。婶婶看着他不动,心里更加恼火,几巴掌像雨点一样的打下去。他硬是没有啃一声,也没有躲闪。婶婶打累了,就怒吼的说:“你赶快滚,要不我跟你拼了。兰兰三叔就是你们这帮禽兽打死的,还假惺惺的装什么慈悲。”
  他这才慢腾腾的走出了院子,临走时还从口袋里掏出了几粒糖。
  我和婶婶把叔叔母亲的尸首擦洗干净后,天色已经很晚了。村里的几个老太太也缓缓地走进我家院子里,手里拿着几张烧纸,跪在了爷爷的面前,磕了三个头后,点燃了手里的烧纸。院子里顿时亮了起来。
  她们帮婶婶剪纸钱,摆香烛,只是没有像样的三口棺材,让他们入土为安。家里的东西七零八落,所剩的无几,找了大半天,只有把柴房的门板,以及残存的几张毯子可以利用。
  婶婶看到爷爷没有一口棺材,又呜呜的哭起来。大家一边安慰她,一边把柴房的门板拆下来,把爷爷放在门板上,盖上了毯子。我和婶婶把爷爷不肯闭上的眼睛抚平了。我仔细看了一眼爷爷,他的脸比平时白多了,皮肤的皱纹呈现好看的松纹样式,看起来更加慈祥。我在想,或许死亡是唯一的安宁。
  我的叔叔没有木板,只有放在一张破旧的毯子上。他的八字胡,以及白净的面皮,已经没有了血渍,看起来像睡着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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