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冬

第107章


后来我长大了,稍微懂事了,我才知道就连我们家自己的房子都是别人施舍来的。靳少浔,你说,天底下有没有这么狠心的父母?”
  
  “收养我爸爸的那人,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就去逝了。听我妈妈说,他一生未娶。小时候他对我们极好,凡事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都第一个想到我们。农村如果有老人去逝,通常还会有作法这样的送终习俗。每到晚上,那些钟鼓声异常清晰。我小时候也有见过几次村里的老人相继离世,从那时候起,我就很害怕这些敲锣打鼓的声音。特别是晚上,害怕到蒙住被子那些声音总是萦绕在耳。六年级的时候,我被送去了镇上的中心小学就读,学校有在校生的寝室。正巧那天是星期天下午,我第一次欺骗了他们。我说我最近的成绩有些下滑,不去学校的话功课会跟不上。一直到现在,我都想不通那时怎么会这么固执于那件事。后来……我就去了学校。其实,我宁愿当时留在家,也不至于让现在后悔莫及。”
  
  她仍记得那年的景象,那天下午父母的泣不成声,以及他的那些亲戚前来哀悼痛哭。老天也特别应景的下起了滂沱大雨,在她印象中没有哪一次有这般让人恐惧害怕。她去到学校的时候,窝在被子里痛哭了好久。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件恐惧的事,也是第一件后悔的事。七天后,也刚好是他的头七。我从学校回到家里,参与了祭拜。那种惨淡,就好像被人洗劫一空了似的。整个家里了无生气,连我爸妈他们的脸上都笼罩了一层黑雾。那时候农村还不兴尸体火化,老人去逝的时候都是以黄土埋葬。我跟着他们来到他的坟前,我闻到了腐尸的气味。腐尸,既遥远,又相近。后来我知道,无论我多不想承认,它已成事实,再多的奢望,他都成了一坯黄土。后来,我隔三差五就会梦到他,梦到他怪我没有送他最后一程。然后他在梦中,向我索命。我那时总会被噩梦吓醒,每次都惊魂不定,总是要过好久才能安神。那件事对我太残忍,我总会胡思乱想,总会想到我的父母也因此会离我而去。到长大了一点后,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这个认知才清晰的刻在我脑中。确实,离别对于我们来说,残忍又痛苦。但是经历的多了,内心的伤痛终究会被时间所治愈。”
  
  过去的终将会过去,那些伤痛早已被埋藏在了地底。而他,她不想忘记,哪怕痛上一辈子。美好如斯的他,温柔相待的他,细心体贴的他,教她怎敢相忘。
  
  “阿宁……”靳少浔唇瓣蠕动了动,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每次总能被她说的哑口无言,任由她牵引着那条线,每拉扯一下,他的心便会痛上一分。
  
  “我没事,你接着听我说。他不是我的爷爷,待我却比爷爷更亲。你可知,我的亲祖父母又是怎么样的?”萧染宁在笑着,只是那笑容里面充斥着怨恨。笑意在这清冷暗夜里,有些碜人,让人看了也不寒而粟。“抛弃亲子,漠视孙儿,这就是我所谓的爷爷奶奶。你知道吗,我弟弟曾经问过他们,既然要抛弃我爸爸,为什么还要生下来。这个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回答的,因为我弟弟没告诉我。你可能会说因为穷。但是啊……我还有一个叔叔和一个姑姑。”
  
  萧染宁把手中的瓶子抓得发出微响,手中的瓶子瞬间变了样。又喝了一口水,萧染宁又道:“我爸爸排行第二,我还有一个伯伯。可如果只是因为穷,那么当时怀孕的时候就应该把孩子拿掉,而不是等他出生的时候再被抛弃。穷不是借口,不是抛弃孩子的借口。我不明白,不明白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既然穷,那又何必在抛弃了之后还生下两个孩子呢?不过啊,我的那个姑姑已经在我高一的时候死了。她死了,得癌症死的。”
  
  靳少浔看着情绪再次被怨恨所控制的萧染宁,有些心疼的难以招架。他伸出手,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淡淡的嗓音传出,顿时让萧染宁眼泪猛然掉落。“阿宁,别急,慢慢说。”
  
  萧染宁没有拍掉他的手,滚热的泪珠滴落在他手背上,也令他心如刀绞。萧染宁转头望向他,泪眼朦胧,悲痛怆然。“靳少浔,除了阿谦,你是第一个肯对我说这句话的人。你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外惯了,却依然习惯不了孤影飘零。我有时候很希望能有个人在我身边,在我烦忧疲累的时候能倾听我的苦诉,能为我排忧解难。哪怕对方一句话不说,只要在我身边,我都会觉得欢喜。因为我知道我永远都不会是一个人。”
  
  她已经记不得是多久以前,那时她还做不到如四年后的这般坚强。十五六岁的年纪就如同花骨朵,娇嫩易折。隐忍的久了,有时会想找个人倾听诉说。后来她发现,有的人一开始还会安慰几句,但无不例外的是到最后都心不在焉。她在别人隐藏的厌恶嫌弃中渐渐懂得,索性到最后她总喜欢将心事埋藏于心底,无论别人怎么问,她都浅笑不语。袒露自己的过往,无疑是揭开那块愈合的伤疤,再由那些过路人拿着盐一把一把的洒在伤口上。许是憋闷的太久,总是忍不住想要出来透透气。正好靳少浔是她信得过的人,所以才会对他说出这些。
  
  想到关以谦,她的心更加痉挛。她久久不能将过往袒露,乃是因为他是她最为在意的人。正因为在意,所以才更加艰难的说出口,因为她在意他的看法。
                      
作者有话要说:  字数太多,码的时候木分段……结果杯具了!QAQ
  
  欲知后事,请听下回分解。
☆、往事如烟随风散(二)
  
  “我六岁的时候,上一年级。那时候农村还没有幼儿园,能上小学也都算好。”萧染宁悄无声息的从他手里抽出双手,自顾自的摩挲着瓶子。她抹掉脸上的泪水,对靳少浔转头一笑,道:“想必那时你们已经读完幼儿园了吧?”
  
  靳少浔因她的话以及她的举动,眸光黯然沉寂了片刻。最后却还是点点头,道:“嗯,那个年纪的时候,我和阿谦也刚从幼儿园升小学。”
  
  萧染宁笑意凛然,显而易见的心事重重。就只是一件小事都在提醒着她,她与关以谦之间有着翻山越岭都跨不过的鸿沟。“真幸福。话又说回来,那时候我也还没有怨恨他,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叫爷爷的亲人存在。最后,我还是从同学的口中得知,那个教书的老师原来是我爷爷。别以为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其实我懂。你见过有哪家的小孩是需要经过别人提醒才知道这是自己爷爷的?没有吧,你说这讽刺不讽刺?后来不知道两个家庭又为什么有了走动,事隔太久我记不得了。到后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他心存怨恨了。”
  
  那些回忆里有温暖有烦躁,让她时常处于揪心状态的边缘。“我记得最深的事情是,他说我们从来没有叫过他一声爷爷。这是我偷听来的,后来在我妈妈的要求下,我长大上了高中后便叫了他一声爷爷,可我觉得他也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小时候我很想听到他对外人说:‘这是我的乖孙女,最令我骄傲的孙女。’后来我的那些小弟弟妹妹出生了,我才渐渐明白,我们的存在对于他来说,真的可有可无。不是优秀,就能够被重视、被喜欢。再多的努力,也抵不过别人的一句软语撒娇。他们都吝啬给予我们一丝一毫的温暖,却将所有的疼爱宠溺给了我小叔叔的儿女。这一路走来,我总是在催眠安慰着自己,在心里时刻提醒自己不能怨恨他们。因为他们是我的亲人,只是最终我所期望的都被打碎了。同样是孙子孙女,为什么差别就能这么大?一直到我初中毕业以后,我就没有再踏进他们家里半步。那时我想过,哪天他要是死了,我会不会去参加他的葬礼。”
  
  萧染宁唇角边的讥笑若隐若现。经过一剖析她又突然明了怨恨的理由是因为什么。她听着靳少浔略微叹息一声,云淡风轻的笑道:“怎么?是不是觉得我小小年纪心肠就这么歹毒?时刻想着自己的爷爷去死?你知道么,若不是他从未尽过一丝身为父亲的责任和义务,我爸爸也不至于从一出生便被下了定论。在我们贫困潦倒的时候,他们为什么可以做的这么狠心绝情?如果他们能给我妈妈一点好脸色的话,我估计也不会这么怨恨。为人父母,将一条尚未成型的小生命剥落并不是最残忍的,最残忍的是生而不养、养而不教。”
  
  靳少浔忽然笑了笑。平静的声音仿佛像透过厚实刚硬的玻璃窗传来,却又异常温暖了她的心。“你把我当什么了,我永远都不会把你想成这般恶毒。何况,你把自己说的这么恶毒心狠,是想说明你配不上阿谦?萧染宁,你再有这个想法我就把你扔进太平洋里喂鲨鱼。你不知道,阿谦永远都不会介意你的家世背景。你的这些身世,他有千千万万种方法可以得知。而他却因尊重你,更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爱的是你这个人本身,所以才没有去调查你的事。而你现在一走了之,你有没有想过,你今晚一走,那代表着什么。你走了,代表着你已经放弃和他白头终老的机会。”
  
  萧染宁面色一僵,倒不是因为被他看穿了心思,而是因为靳少浔最后一句戳中了她的心窝。她沉默不语,靳少浔又冷笑着说道:“你放弃了,就代表未来会有个人占据你曾经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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