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冬

第147章


不怕永世堕轮回,只愿世世长相恋。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不羡西天乐无穷,只羡鸳鸯不羡仙。——《藤缠树》
  
  天色黑幕遮掩,云层布着黯淡无光的黝黑。苍翠大树林立两旁,几处露出灰白色的墓碑。身着藏青色针织衫和白色休闲西裤的老者,拄着拐杖站立在一处墓碑之前。身姿依旧俊挺笔直,只是腰围略有发福之态。脸上的悲呛哀恸一览无遗,连这暮色天际都染上了几丝悲凉苍茫。
  
  关以谦站在灰白墓碑前,摘下眼镜时眼角处带去几滴泪珠。他如今已是迟暮之年,墨黑的发早已被岁月染上亮眼银霜,一头银丝昭示了他如今的年龄。再也不是年轻时的模样,昔日清隽秀逸的面庞现今已有褶痕纹路,呈现出蜿蜒曲折之态。
  
  墓碑上的字清晰可见,几个大字刺目剜心。他缓缓迈步上前,颤抖的抚上墓碑上的名字。这个墓碑是他亲手雕刻,他庆幸,她比他早一步离去。否则这噬心苦痛要她如何撑得住?今日乃是她的头七,他仍是接受不了她的突然离去。回望这大半辈子她与他一直相携并肩,他看着她由花信年华到古稀之年。由一朵清泠雪莲花娇艳盛开,到枯萎败落。怎么会这样突然的撒手而去?
  
  她离世的前一晚跟他絮叨了许久。断断续续的回忆如同一座古老的城,历经岁月雕琢,历经风霜摧折,历经世间磨难。到最后,一座城饱含着沧桑与孤寂。那一晚,她在一旁说着,他在一旁认真的听。如果他知道她会这么安详且不带遗憾的离去,他也许根本不会任由她絮叨。记得最清楚的一句话,是她最后留给他的话。
  
  “得你所爱,终生之幸。”
  
  她最终还是倒在了他的怀里。抱着僵硬冰冷的身子,让他顿时昏厥了过去。醒来时,怀中早已不见了她的遗体。许多人总是说岁月蹉跎,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情,由当初的轰轰烈烈,经过岁月的洗礼与考验,到晚年时则会变成相濡以沫的亲情。如果不是因为他与她相携这看似长、实则短的五十五年光阴,也许他会笃定的相信确实该如此。可他直到她离世时,却仍坚定不移的相信,他们的爱情一直未变。千秋万世,至死不渝。
  
  她年轻的时候曾经问过他,假如当她容颜不在,他是否依然爱她。他那时的回答历历在目,简洁的一个字,爱。而如今,却也不辜负当时的承诺誓言。
  
  爱情就是当对方年逾古稀,容颜迟暮,却依旧情深似海,不离不弃。
  
  他七十四岁那年,因为患上了老年性白内障,视力逐渐下降,甚至连她的模样都看的模糊不清。她挽着他一路走到碧空如洗的海边,听着海浪拍打在沙滩上发出的声音。他听到她用故作欢快的语调朝他说道:“这大半辈子,我终于有一样东西可以比得过你了。”
  
  他想笑,却也笑不出来。他知道她害怕,害怕他从此再也看不见她。即使知道白内障是可以手术,却依旧担忧惊惶。他做了白内障手术。那段日子里她亲力亲为的照顾他,衣食住行皆是她一手包办,从不假手于人。如同年轻时的情景,她为他准备好洗澡水,在他深夜未归时为他留灯,在他饥肠辘辘时为他准备香喷喷的饭菜,在他忙碌奔波时为他解决后顾之忧,将他们共同孕育的孩子照顾的无微不至。
  
  关以谦回忆深陷,泪水蜿蜒而下,当初真实存在的人,如今已变成一堆灰白的骨灰。无论回忆再怎么聚集,心却始终缺失了一角,且再也找不回来。曾经紧密到如同血肉相连,骨血相融的关系,现今却已阴阳永隔,再无相见的可能。
  
  关以谦迳自在她的墓碑前呆了许久。站累了坐,坐乏了站。其实无人知道,他在得知她离世后,他也想随她而去。他从裤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子,凝视了几眼,又将它紧紧攥着。待他魂归西天之时,他想将她带在身边,与他一同长眠。冰凉的地底过于寒冷,怎能让她一人独自飘零。“阿宁,你且等等我,我就来陪你。”
  
  生既要同衾,死亦要同穴。他曾经答应过她,要与她生死相随。如今她先他一步,他又怎敢食言独活。
  
  三天后,传出了关以谦离世的消息。二人一同长眠与西山,骨灰相融,葬于久宁墓室。
  
  爱情并不是非要生死相随,也不是要以死来证明爱情的伟大。只是当初刻入骨血的存在,若失了一方,世界终将一片灰白。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番外,是我刚落笔不久就已经写好的。我自己是喜欢的,也希望你们能喜欢。
☆、【番外】解开心结
  
  我醒来时,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一片雪白。左手的手腕传来阵阵疼痛,我低头一看,便看到手腕上缠了一层白色纱布。我有些泄气,闭了闭眼抛开脑中又重新滚动的思绪。又有些庆幸,庆幸我还活着。我想很多人应该都不知道,我早在割断手腕的动脉时,看着缓缓溢出的鲜血,我早就后悔了。所以此刻竟有种绝处逢生的感觉。
  
  我闭了会眼,没过多久便沉睡开去。我重新醒来后,已经看不见外面刺目的阳光。我由此得知,此时应该是晚间。我想不到的是,坐在我床边的女人,会是我最不想见的萧染宁。
  
  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知道我醒了。她朝我微笑,正面看着我,说道:“好久不见。”
  
  萧染宁身处英国求学,这是我早就知道的事实。我一直压制自己不能去找她,我做到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现在正是她到伦敦的第一年。我不知道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所以我问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笑意未减,只是我看着便觉得有些刺眼。我想她和阿谦应该过得很好,他们已经结婚了,并且有了孩子。从她身上我可以感受到,那股在她身上缭绕不去的风情。这种风情,我觉得可以称之为年轻少妇特有的妩媚与娇艳。
  
  她沉默的有些久,但在我想说话前,她松了口:“甘姒虞,是我救了你。”
  
  我忽然觉得很讽刺。这个事实,无异于是拿把盐洒在我的伤口上。我几乎想脱口而出,既然你现在已经很幸福,又为什么非要用你的幸福来刺激我!可我觉得无力。是的,无力。我把头埋在枕头里,用不知道她听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萧染宁,我曾经救过你一命,现在你也救了我一命。所以我们算是两清了,谁也不欠谁的。至于我之前做的事,是我的错,对不起。所以能不能烦请你,不要再出现?”
  
  她沉默良久,最后我听出她冷笑一声。我抬头看她,见她眉眼皆是浓烈的不屑。冷厉锋芒如未裹鞘的刀剑,毫无疑问,我被她伤到了。她凝眸望着我,最后冷声道:“甘姒虞,这句话你也真是说得心安理得。你觉得一句对不起,便能消除你的过错吗?”
  
  她拿着水果刀,削皮的动作美态毕露。真是仪态万千,自成一股风华雍容。我没有反驳,因为她说的对。我沉默着,她仍不疾不徐的道来:“我没想到平日里聪明如你,也能做出自杀这种脑残行径。你为什么自杀?你觉得你死了,事情是不是就会结束?甘姒虞,你在无法掌握的事情面前,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
  
  我察觉到眼里一片湿润。她的话其实跟尖刀没什么两样,她完全没有顾及到我此刻只是个病人。我想我也挺好笑,我只是割腕自杀而已,伤的又不是心肺,没理由会脆弱到连一点尖锐湿疣的话都承受不住。
  
  她没有看我一眼,仍是边削皮边说道:“你是否觉得自杀就能一了百了?倘若你死了,你要你父亲怎么走下去?你要阿谦的下半辈子,充斥着愧疚吗?人在做某件事情时,应该多想想后果。如果后果让你恐惧,那便不要去做。我知道不能让你轻易放弃八年的喜欢,因为这很难。只是你怎么就看不清楚,世界上求而不得的爱千千万万,是不是任何一个男人或者女人都应该为情自杀?如果要你经历过我的绝望,那你是不是该自杀千百遍?你这样的行径,简直是对生命的亵渎。一个人不尊重、不珍视生命,活该得不到幸福和看不见未来的美好。”
  
  我喉头愈发涩。待她削完一个梨子,她才将它递给我。我看着雪白的梨子,忽然觉得眼泪似要涌动而出。我咬了一小口梨,润了润干涩的喉咙后,我朝她问道:“那你何必跟我说那么多?”
  
  萧染宁显然也不觉得自己的话太多余。我听到她轻声笑了笑,她又拿过一个梨子,开始削皮。我闷头吃梨,她慢慢道来:“因为你也不是个坏女人。能在第一次见面时便救了我的,我相信这个人的心地是温善的。至于后来的事,就当是为情所困罢。”
  
  她这次削皮的速度快了许多。不过片刻,一个雪白的梨子便呈现。她将刀放在病床边的柜子上。她仍是笑意从容,似是叹了叹气,“我给你说说我十七岁到二十一岁那几年的经历吧。”
  
  “在临近高考的两个月前,发生了一件事。我因为那件事,错过了上大学的机会。那段日子,很绝望,每天一醒来都觉得一片黑暗。我每天都可以听到父亲怒不可遏、母亲哀怜哭泣的声音。那个时候,我才满十七岁。我不知道要该怎么办,没有人为我铺就前程,也没有人当我迷途的引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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