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自己深埋在青纱薄幔之中,静静的听着窗外的细雨声,脑中不断闪现着与丘山相识以来的一幕一幕。可以吗?既能守在晴阳身边,又能与他在一起?也许等到晴阳平安产子、等到晴阳在宫中地位稳固、等到晴阳再不需要我、等到我25岁可以离宫时……只要他愿意等……那么……后天是否要见他……心中忽喜忽忧,整夜辗转难眠。
一大早卢世宁便上报晴阳病愈。晴阳去向太后问安,回来时,身边又跟着那李嬷嬷。原来太后已命敬事房向万岁呈上晴阳的绿头牌,特差李嬷嬷来给晴阳指点侍寝礼仪。
我和冬雪等在外间,约么一盏茶的功夫,李嬷嬷便告退了,我端了茶进去,只见晴阳坐在窗前发呆。
我轻轻唤她,却见她泪流满面,我大惊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墨瞳,我要害死沈氏一门了!”晴阳伏案而哭。
我连忙探身将窗户关好,又唤冬雪在外间看着,莫让人进来。我轻拍着晴阳的背,“小姐,究竟所为何事?快别让我着急!”进宫这么久,在晴阳面前我仍然没有改口,对她仍称小姐,而对自己,也始终不习惯自称奴婢。
晴阳半天才抬头,精致的妆面已被泪水晕花,“墨瞳,那李嬷嬷受命来提点我侍寝礼仪,我方知妃嫔在承欢殿与圣上……行合衾之礼时,敬事房的人会一直在承欢殿内伺候的,一旦承恩后,立即检验问素锦。如此一来,我根本没有机会做手脚!”
晴阳原本想用迷药令皇上快些入睡,好趁机咬破手指……可现在看来,那些手脚难保会被敬事房的人发现,是否还有其他办法?
两人就这么茫然的坐在桌边,也不知过了多久,晴阳突地站起身,直直的看着我,喃喃道:“墨瞳,别人都说你我长得像姐妹……”
我心中一惊,呆呆看向她,我和晴阳身材酷似,那眉眼间确实有七八分相近,如果细细装扮了,陌生人倒是有可能分辨不出……这个想法吓的我立时捂了嘴,晴阳红着眼眶看着我。
丘山的面孔忽的在心中闪过,那俊朗的笑容,那璀璨的星眸……昨晚的一切期盼,在心中轰然倒塌,到头来一场春梦罢了。
我合上双眼,深呼一口气,心中澄明:此番若是过不了关,不仅我们三人性命不保,沈家上下和卢世宁也是必受牵连,弟弟也难逃厄运,眼前看来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了。
当下我把心一横,进了宫横竖我已经豁出去了,为了这许多要保护的人,还有什么做不得!决心已定,我反倒镇定了许多:“小姐,我觉得这法子行,只要外宣称您夜里又受了些风寒嗓子疼痛,我再把声音弄哑,应是能蒙混过关。”
“墨瞳,”晴阳哭出声来,抓住我的手道,“都是为了我,反害了你……”
冬雪闻声进来,见到我俩竟对着落泪,慌了神:“小姐,瞳姐姐,出什么事了?”
待得晴阳将我俩的计划说与她,冬雪惊得掩口瞪眼。“瞳姐姐,这可怎么好啊,你……”
我拉着冬雪的手,安慰道:“好冬雪,别难过,这是如今唯一保全咱沈家满门性命的法子了,我和弟弟受沈府再生大恩,跟小姐进宫就没想过再出去,这一辈子左右不嫁人也就是了……”
冬雪小我两岁,性子直爽,心地单纯,却也是个聪明机灵的,有些事情我和晴阳虽没跟她明讲,她有些懵懂糊涂,却也晓得个中厉害关系极大。她看看晴阳,又看看我,也跟着红了眼睛。
半夜里待颦儿和研儿都已睡熟,冬雪悄悄到院中帮我打了井水注满浴桶,我穿着薄衫,跨进桶中,虽早入夏了,但冰凉的井水还是一瞬间让我汗毛直立,待泡到透心凉了,我跨出浴桶,赤脚站在窗下,夜风吹在身上,激灵灵打了几个冷颤,冬雪又拿了蒲扇在我背后轻扇。如此折腾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直到我浑身打颤、头脑昏涨方才罢休。
翌日一早,头痛欲裂,嗓子果然哑了。我到太医院找卢世宁,问他要了一些香芹根和薏苡仁根,他不问缘由默默的拿了给我。我谢过后也不多言,正要走,却听他沉声道:“沈小主若是以为只用迷药便能应付万岁爷那便想的太简单了。”我脚下一顿,转头看他,那清冷的目光中隐着担忧。我向他微微一笑,轻轻福了一礼,边便转身边沙哑喃道:“就是这一两天了,不知有否酒宴让万岁爷畅饮。”
我跨出房门,快步走出太医院。卢世宁曾是皇上做太子时的伴读,在宫中颇得皇上赏识,地位很是特殊,听闻他常与皇上共同用膳,如果他能晚膳时让皇上饮醉,那可真是帮了大忙了。从一开始我们就将他牵连在内,想他定会尽力帮晴阳吧。
回到养芳阁,晴阳她们恰巧亦刚刚进门,我让冬雪收好薏苡仁根,又取出我在仁心园内偷偷摘下的夜交藤,轻轻捣碎后和香芹根混在一起,正细细研磨,忽听颦儿在门外喊“禀主子,敬事房何公公求见!”
我心中一颤,晴阳摇头示意我不要出去,带着冬雪出了里间,高声道“请何公公进来罢。”
颦儿掀起帘子,何公公低头躬身进来,“给沈常在请安”。
“何公公快请起。”
何公公直起身子,“禀小主,皇上今日政事繁忙,晚上还要连夜批阅奏折,没有翻哪位娘娘的牌子,太后特命我来跟您通报一声,请沈常在准备好明日侍寝。”
晴阳忙道:“沈氏谢太后恩,多谢何公公通传。”
何公公躬身告退。
我在里间暗自舒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水壶,方才的紧张心绪一松,拖得一日是一日罢。
残阳如血,晚风无声,湖边柳树下那英挺的紫色灼烧着我的双眼,胸中潮水翻涌。我躲在粗大的梧桐树后,就这么远远的陪着他,似是站了万年。直到月上枝头,丘山从缓缓踱步到默默静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可以感受到他的失望和伤痛。
心,好痛,有谁把它攥紧了,是要捏碎吗?
更鼓一响,敲醒了梦中人,我看到他再次遥望储秀宫,终于甩头转身而去……我用手紧紧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萧索的背影渐行渐远,就如同我与他的此生,情深缘浅,还没开头,便成末路。只觉那步伐无比沉重,每一步都似踏在我的心上,压得人胸闷异常,当那抹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的尽头时,我脸上的泪水早已奔涌……
第二日还未到晌午,敬事房的掌事公公何全便来了,说皇上今日下了朝去给太后问安,出来便翻了晴阳的牌子。我心中紧张慌乱又酸痛黯然,丘山伞下灼热的双眼和昨晚萧索的背影总是反复在脑子里面浮现。我用力甩头让自己不要去想他,只由着晴阳和冬雪帮我准备起来……
是夜月朗星稀,晚风微凉,我轻轻将月白的锦衣裹紧。此刻的我浓妆艳抹,坐在敬事房派来的小轿之上往乾朗宫承欢殿而去。
想着一会儿便将面圣,心中忐忑,手心里已微微沁出冷汗。咬牙抛却自己的身心,将罩在脸上的薄纱轻轻向上提了提,恨不得能将眼睛也罩起来。方才何公公带人来接晴阳,我早已与晴阳对换了装扮,更以轻纱罩面,何公公见那面纱略感不妥,冬雪便急忙替我解释说小主受了风寒。何公公也不啰嗦,只恭敬的嘱咐我一会儿面圣时须取下面纱,以免圣上治我不敬之罪。
储秀宫离乾朗宫虽不算很近,但也只行了半炷香不到的时辰便落了轿。何公公打帘请我下轿,抬头只见“承欢殿”三个大字,虽是夜间,盏盏宫灯仍是将这不大的殿宇照的悠亮。
两个宫娥细细搜了身后,便引我进了承欢殿,冲我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虚掩殿门。只听何公公隔门恭声道:“请沈常在稍候,陛下即刻便到”。我方知皇上不在殿内,稍稍松了一口气。
寝殿中燃着数支杯口粗的盘龙红烛,伴着龙涎香的气味,悠悠闪闪。殿门正对着一幅屏风,映着烛火一瞧,竟不是料想中会见到的龙凤呈祥或仕女图样,却赫然一幅黄叶漫山、碧水蜿蜒的绣屏,外罩水色琉璃,只在边框上以上好檀木雕出祥云龙纹。我略一楞,想必这绣屏的原图便是皇上与那贤妃娘娘共同绘就的秋景图了,深秋悠远清冷的意境隐隐浮现。我心中喟叹,不曾想到当今圣上与众不同,竟在宠幸妃嫔的承欢殿里摆这样一幅图,虽不算萧瑟,但常人看来难免会觉不甚应景,我倒以为如此品味很是难得,不知当时皇上和贤妃娘娘共执画笔点墨染彩之时,该是怎样一幅琴瑟和鸣、羡煞鸳鸯的画面。
细细瞧了一会儿,我转过屏风缓缓走进内殿,巨大的龙床跃入眼帘,层层红色幔帐随着微风飘曳,我顿觉双颊发烫,紧张不已。
扭头看向旁边,不自觉便行至梳妆镜前,轻轻取下面纱,镜中之人面如皎月,眉似沅黛,唇红欲滴,一头秀发松垮的挽在脑后,只一根玉簪斜插,两鬓发丝垂下优美的弧度,将脸的轮廓微微遮了,眉心用胭脂细细绘出一朵小小的粉红色桃花,衬得一张脸美艳动人,并且将人的视线捕捉痕迹的引到眉眼之间。从未如此浓艳装扮过,一时看的连我自己都有些恍惚。冬雪真真一双巧手,在她刻意仿效描画之下,我果然与晴阳□□分相似,我与晴阳虽眉眼相近,但唇鼻和脸型相差较大,较之晴阳,我鼻梁稍矮,嘴巴较小,脸更尖瘦些,然而借着脂粉描画和头发修饰,乍看倒也破绽不大,只要我少讲话,少抬头,在昏暗的烛光下,应可蒙混。
正盘算着,忽听外面何公公尖细的声音高唱道:“圣上驾到!”
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连忙快步走到绣屏边低头跪下,只听见外面几个脚步声渐渐近了,接着,一双明黄团龙锦靴映入眼帘,我压着嗓子小声请安,“常在沈氏恭迎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锦靴在我眼前一顿,便继续向内走去,步履有些虚浮,混着浓重的酒气,留下轻轻一句:“可是感了风寒?怎不传召太医?平身吧。”一听之下我如遭雷劈,这声音怎如此耳熟?
不会的!一定是我听错了!强自压了心神,微微抬头一瞥,四个宫女正捧着杯盆伺候一身明黄的男子漱口净面,何公公正在龙榻前布置,将一方洁白的雪帕铺于正中,我羞得连忙低下头,静静起身,在绣屏旁边垂首侍立。
少顷,何公公带着一干宫人退出了内殿,却留两名宫女立于屏风之后,我心中倒吸一口冷气:果然如李嬷嬷所言,殿内有人伺候!正后怕,只听酒杯声响,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道:“听闻沈尚书的千金才华横溢,机敏过人,更是精于棋艺,陪朕手谈一局如何?”
我大惊失色,怎么可能声音这么相像?难道真是他?心中恐惧愈甚,颤声哑哑的应答:“皇上谬赞了,民女只是随父兄学了一些皮毛罢了,怕扫了皇上雅兴。”
“不必过谦,过来坐吧。”
我心如擂鼓,轻轻走过去福了一礼,战战兢兢坐下,仍没敢抬头,只见一双修长的手指拂过棋盘,“你执黑子先走罢。”那声音仍是懒懒的,我心中电光一闪,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去,脑子轰然炸开:面前那身着明黄龙袍之人,不是丘山更是何人!
我呆若木鸡,心中翻江倒海,丘……山……突然恍然大悟,当今圣上建晖帝名讳安岳崡,中间那个“岳”字拆开来不正是“丘山”二字吗?脑中空白了一瞬,转而强烈的惊恐笼罩了全身:他可会认出我来?背后涔涔渗出冷汗,伸向棋盘坛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见我迟迟未落子,晖帝抬头看我,对上他星眸的一刹我连忙低头收回目光,强压着心中的恐惧和怨怼,抓了一枚黑子正要落下。
晖帝突然伸手过来托起我的下巴,我惊得一颤,手中的棋子脱手,幽幽的烛光下,晖帝有一瞬间的失神,随着玉子啪的一声跌落在梨木棋盘之上,他迷离的眼中似是闪过一丝自嘲,“沈常在果然秀美娇艳,故去的丽贵嫔可是你堂姐?”酒气浓重扑面。
往日的丘山闲散不羁,而此刻的他浑身上下散发着帝王的威仪,浑然的压迫感是那么陌生,原来这就是他平日隐去的气势,原来这就是为何总觉他那份与太医身份不符的与生俱来的华贵尊荣、气定神闲的原因。我慌乱的躲闪着他探究的目光,想起晴妍,心中不由泛起悲伤,微微点了点头。美人已西去,这君王又能记得她多久?就是眼前的人,还曾在两天前对我讲过蚀骨的情话!
他收回手,几不可察的甩了甩头。我忙将那枚玉子摆好,打起十二万精神与他对弈。他不再言语,手握酒壶,自斟自饮,棋下的似乎心不在焉,我则正襟危坐、如临大敌。
幼时父亲对我姐弟二人的教导颇严,后到沈府寄居多年里,日日陪着晴阳,还时常同二公子在书房读书,这琴棋书画倒也从未荒废,是以棋至中盘,尚难分伯仲,晖帝的神色也逐渐专注。我心想事已至此,也只能照原来的筹划去应对,豁出去罢了,也便不再忐忑纠结,反倒也聚精会神的思量眼前的棋局。我和晴阳的棋艺不相上下,在沈府里,连大公子和三公子都不是我们的对手,只比二公子略逊一筹,后来与卓公子相遇,偶尔斗上几局也是赢多输少,是以我们对自己的棋艺都自信满满,之前我和晴阳也曾盘算过,如果皇上要我陪他对弈,我该如何掌握分寸,既不能锋芒太露伤了皇上的面子,也不能将棋输得太过刻意。但此刻看来,晖帝虽然酒醉,但他仍能步步紧逼,倒让我连喘息的机会都无,足见其功底之深,何来我故意相让的余地,想着这些日子被他骗的团团转,便赌气想要全力赢他一局以泄心头闷气。
棋近终盘,二人落子都越来越慢,棋逢对手的畅快令我们都眼露精光。我偷偷倪了他一眼,见他已醉意渐浓,放下酒杯,一手支头,只盯着棋局,俊颜在烛光悠映下棱角分明,薄唇紧闭,眼若繁星,浓眉入鬓。我偷偷盯着他的左手,那只牵着我走过霁虹桥的修长大手,那只在马上环着我腰的大手,脑中反复回荡的都是那句“你心中可有我?”
那算是什么?一个帝王对一个小宫女一时兴起的意乱情迷?转眼间便召幸她人。到底是天子薄情,还是情阔如海?
忽听晖帝朗声一笑,“沈常在,莫要走神啊。”
我忙凝神一看,顿时懊悔不已,禁不住惊呼出声。本应有一胜招,就这么走神间落错了子,反被他占了先机,大好江山瞬间沦陷。
晖帝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啪的放下酒杯,道:“这宫中,恐怕也只有朕和贤妃能与你一较高下了。”
他眯眼看着我,见我懊丧的神色,哈哈大笑,站起身来拉我的手,“时候不早了,与朕就寝吧。”
我心中打鼓,双颊发烫,不敢看他,下意识的往后一躲,发觉自己的失仪,忙又将手放回原位,夜半静谧的承欢殿,只听更漏一滴,似是和着我的心跳。他拉住我的手顺势将我揽入怀中,低头在我颈边深深一嗅,修长的手指穿过我的乌发,托起我的后项,发觉到我微微的颤抖,晖帝唇角沁出一丝邪魅的笑意,“你不愿意?”
我强自命令自己镇定心神,迎着他灼热的眼:“愿意。”
晖帝笑意更浓,俯身在我唇上烙下一吻,酒气直冲鼻端,我不由一颤,同样是那火热的唇,可我此刻只觉冰冷刺骨,心一下下的抽痛,犹如钝刀割肉一般。
我闭上眼睛,无论他的唇舌怎样进攻,始终咬紧牙关不肯张开口。晖帝呼吸加重,有些粗暴的扯去我的外衫,猛的打横将我抱起,向那龙床走去……
我瘫软在漫天匝地的嫣红之中,身下热辣的痛楚提醒着我刚才那激情疯狂的真实,女人最宝贵的贞洁,被我顶着别人的身分献了出去,是给了我的心上人?还是献给了那陌生多情的帝王?
冬雪事先将我自制的迷药混在了胭脂膏中,厚厚的涂于我的唇上,皇上一吻,便吃入了迷药,而我身上也撒了混着迷药的香粉,再加上他已有醉意,适才行房之时,已是双眼迷蒙了,虽是□□相见,相信明日醒来他对“晴阳”的样貌身材应是印象模糊了。
晖帝单臂揽着我,闭眼而卧。痴痴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他,我默默的在心中描画他的眉眼鼻唇,努力想将他的一切刻进自己的脑海深处。健硕的胸口一条长长的伤痕已经结痂,当日雨中帮他包扎时,怎能想到竟会与他机缘至此!那晚他立在伞下,目光灼灼的问我“你心里可有我?”究竟是否只是我的一个梦?心里很苦,苦得想哭,苦得想大叫,但那苦中却隐隐藏着一丝安慰:这样也好,老天不肯成全我的爱,却成全我将身体献给所爱之人,虽然永远无法做他的女人,但是现在——我真真实实的属于他了,今生今世,我都将在他所不知道的角落里,默默为他守住自己的身心。
突然脑中有一个声音,冷笑着说道:今夜的柔情蜜意本不属于你,既然命中注定今生只能寂寞老死这宫墙之内,实不该红鸾心动,这些日子为他流过的泪,竟是你自寻烦恼自作多情。你为他守住身心?你以为自己是谁?你以为自己很委屈很牺牲?面前这人是天子,而你只是一个默默的宫婢,你和他之间的距离,远不是太医与宫婢的距离,而是云壤之间的距离,是九重宫阙三千嫔妃的距离,他也许是宫中贵妇们良人,却再不可能是你的良人,一夜缠绵,彻底斩断了你们今生的缘分!
我痛苦的用手按住额头,那里似乎要疼得裂开了。
晖帝迷蒙着眼睛喃喃道:“朕……今日酒饮的多些,这头昏昏沉沉的……”我忙道:“皇上明日还要早朝呢,沈氏这就告退了。”
晖帝低声道:“朕身上的伤……不要讲出去。”
还没等我应话,晖帝双掌轻击两下,屏风外便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陛下,奴婢进来服侍了。”晖帝再没有言语,呼吸均匀,似是即刻便要睡去。
我忙抓起锦被遮挡身体,心中暗叹这承欢殿里宫人何时该进退竟都掌握精准,可怜九五之尊竟连床弟之事都不得隐私。
只见四个宫女垂头躬身,捧着水盆锦帕,轻手轻脚的鱼贯而入,最后面跟着手执拂尘的何公公。他们向晖帝屈膝见礼,我低头红脸下了床,披散的长发盖住两边的面颊,两个宫女服侍我穿戴好,又给我披上一条桃红色的锦缎披风。何公公弓着身子从龙床上取了问素锦,交给一名宫女置于托盘中,雪白中一点猩红烧着我的眼。一名细眉大眼的宫女润湿锦帕,红着脸轻轻为晖帝擦身,我羞得连忙转身告退。
三更天,我乘着来时的那顶小轿回到了储秀宫。
一进怡心阁,冬雪就连忙迎了出来,扶着我进了屋,晴阳穿着宫女的装束,正站在屋里翘首而盼。
见我进来,晴阳急急迎过来。我强做了个笑容,冲她点点头,冬雪立刻向门外跪了下来,口中喃喃:“阿弥陀佛,佛祖保佑!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晴阳也重重的舒了一口气,红着眼睛拉着我,“墨瞳……”
我反握住他的手,“都过去了,这一关过了,你就一心养好胎,一切待孩子出生后再从长计议,进得宫来保住卓公子的骨肉,即便报不了仇,我们也无憾了。”如若当时晴阳拒不入宫,抗旨大罪不说,便是单暴出未婚先孕一项,她又何处容身?此刻进了宫,倒反是给了我们机会掩饰,为卓公子留下骨血。
冬雪端来温热的药,便是昨日我用薏苡仁根配制的避孕之药,我面目平静,仰头一饮而尽,那苦涩从喉间直沁入心底。
洗漱就寝,一夜辗转,好不容易迷迷蒙蒙睡去,却梦魇连连。
翌日一早,卢世宁不请自来,晴阳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他也不多问,只给晴阳请平安脉。
想到他与晖帝演戏骗了我这么久,心中怨气翻涌,便不理睬他。晴阳吩咐看茶,我也只默默将茶杯端至他面前的桌上便转身退进里间,混不似往日亲厚。
感受到背后始终有他的目光追随,我兀自心中不屑,刚刚在窗前坐下,却又一下子想通了,明白了之前他每每看到我与丘山时不自禁流露出的复杂神情,现今回想起来,里面似有无奈和怜悯。是了,卢世宁自幼跟随沈院判出入宫廷,与当时的太子爷年纪相仿,听说常常一处玩耍习武,不分尊卑,后来干脆做了太子伴读,晖帝登基后,他也正式入选太医院,与圣上仍然私交亲密,以晖帝闲散不羁的那副样子,看来是常偷偷扮作医官,定是他命卢世宁不得说破他的身份,卢世宁又如何能违抗皇命?昨日皇上饮醉,大抵是卢世宁做了安排吧。
想明白这些,我不禁释然,怪自己乱发脾气,可是又不能向他赔不是,免得被他看出我和晴阳以假乱真的端倪。倒不是怕他对我们不利,只是我不知他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待我,鄙夷?轻贱?还是怜悯?无论哪一种,都会刺痛我。
这边卢世宁刚走,内务府总管冯公公就来宣旨,晋封晴阳为从五品良媛,赐住琼琳宫栖霞殿,并命内务府拨调两名太监。这良媛品级虽不是妃嫔初次侍寝后晋封的最高位分,但也实属不低。小海、小陆子和颦儿、砚儿都过来给晴阳叩头恭贺,这几日我见小海和小陆子二人纯真机灵,便向晴阳举荐,要了他们两个来,他二人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入了宫中因没钱打点,被分到这空空荡荡的储秀宫看殿整整一年,伺候不到正经主子,月俸微薄不说,还要处处受人欺负,现下能够跟着晴阳,一时间欢天喜地,感激涕零。
晴阳去太后处谢恩,我则带着一众人拾掇着准备搬殿。待得晴阳她们返回,我们用罢午膳,就有内务府的轿子来接晴阳搬去琼琳宫。
到了琼琳宫栖霞殿,我和冬雪正忙着安置衣物,颦儿和研儿在屋内擦扫,外面小陆子兴冲冲的唤了声:“禀主子,敬事房刚来传旨,皇上今天翻了主子的牌子,请主子准备。”
我心中一痛一喜,不知是何滋味,回头去看晴阳,她怔忡着对着门口发楞,似是没听懂小陆子说的什么。我暗叹一口气,过去轻抚着她的背,“小姐,既是躲不过的,你也不要为难自己,为了……你也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才行啊。”
晴阳收敛心神,握着我的手,双目盈盈,“墨瞳,放心,我省得,你的牺牲不会白费。”
我将昨夜与皇上聊的那些话说与晴阳,另嘱她皇上身上有伤不可外传之事。踌躇下,还是没有将“丘山”的事告诉她,免得她担惊受怕。
晴阳此去早上方归,一夜里我则在床上睁眼到天亮,心里只觉油煎似的疼痛。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多少闺阁少女心心念念只求能有一心人与之长相守,而这深宫内廷之中,此刻又有多少个幽怨的尊贵女子对着冷枕空床暗自垂泪呢?
从这晚开始,晖帝连续三晚召晴阳侍寝,内务府的那盏红色琉璃宫灯每晚都挂在栖霞殿门前,各式绫罗珠宝赏赐不绝,一时间这琼琳宫栖霞殿成了后宫之中最炙手可热的一处。晴阳每日去给太后请安时,总难免被几位妃嫔冷嘲热讽一番,其中属那淑妃最是尖刻,终于磨着太后提点皇上要雨露均沾,方翻了一次淑妃、一次赵荣华、一次连嫔的牌子,之后竟又是接连三日召幸晴阳,听宫人们私下议论,沈家出来的女子竟是个个得皇上垂青,晴阳这风头直追当年的丽贵嫔,真可谓一时无两。
我却在这段日子里病了一场,终日身体倦乏、不思饮食,整个人迅速的憔悴消瘦下来,惊得晴阳和冬雪以为我患了大疾,要找卢世宁来诊治,被我硬拦了下来。我知道,这心里的病无药可医,丘山带给我的伤痛,远比重遇卓天旅时的淡淡酸涩强烈百倍,此生,注定再无法将他从心中忘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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