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深处花尽落

15 梁间燕子


清晨,我在鸟儿的啾鸣声中挣开双眼,天还没大亮,殿里灰蒙蒙一片,想到自己已经变成了真正的女人,脸上一下子又滚烫起来,抓起被子将头也蒙了个严实,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晖帝。
    外间传来声音,想来是晖帝已经起身更衣准备上朝了,我连忙悄悄起身穿衣,若是被值事的太监宫女看见我躺在龙榻之上,岂不羞也羞死了。
    忽听外间一个尖细的声音,像是敬事房的掌事公公何全,他每日来养心殿请晖帝翻牌子,却一连半个月都被晖帝撵了出去。只听他问道:“皇上,昨晚……是否要记档?”
    我的心没来由的一跳,却听晖帝低沉道:“不记。”
    有种不祥的预感立时将我笼罩其中,就如此时灰蒙蒙的内殿。
    “遵旨!”何全的声音又响起,“那是否要赐药还请皇上示下。”
    一阵异样的沉默,我的心咚咚的跳着,良久,外间传来太监的唱和:“皇上起驾泰安殿!”
    脚步声逐渐远去,偌大的养心殿落针可闻,只余我一人呆立在龙榻前——明黄的龙纹锦缎上除了一夜激情缠绵留下的褶皱外,再无其他痕迹——我竟然没有落红!
    整整一个上午,我如同一缕游魂,心不在焉的整理了龙榻后,便不知所措的蜷缩在养心殿的角落里,脑中反复盘旋着令我发狂的问题:为何会没有落红?晖帝会怎么想?方才他究竟是如何吩咐何全的?
    怕吗?自己并未做过不轨之事,何来恐惧,只是不明白老天在跟我开什么玩笑!前一刻令人幸福得如坠云端,下一刻便要将我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吗?他生就人中之龙,如果认定我不洁,怎能忍受这种奇耻大辱!这欺君之罪我又如何当得起!最可恼的是,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解释,我能向他解释些什么?命运于我,究竟要加诸多少重担和捉弄,苦难的尽头等待我的又将会是怎样一番风雨?
    过了午时晖帝仍未回乾朗宫,他有时下朝后直接去永寿宫陪太后用午膳也是有的,我只能焦急的等待着,可直等到太阳下山仍是不见他,心中微凉,他终究是极在意的,必是恼了我,不愿见到我。
    他若真将我视为不知廉耻之人,我凭是百口莫辩。我被各种各样的猜想折磨的坐卧不安,食不知味的用了些饭,便立在殿门口提着宫灯翘首而盼,直站到腿酸腰乏,索性坐在阶下,将头埋在膝上发呆。
    二更天的更鼓声惊得我一颤,抬头间,豁然发现晖帝正满面疲惫的站在我面前。我忽的站起身,撞翻了一旁的琉璃宫灯,烛火明灭忽闪,一如晖帝目光中的火焰。
    晖帝一语不发,从我身旁略过,大步向殿内走去,乾朗宫首领太监胜公公带着三名小宫女低头躬身跟在晖帝身后。
    那一刻,我一人默默的面对着空荡荡的宫苑,心中弥漫起的悲哀,宛如这宫中无尽的黑夜,这小小的内殿,再不是我和他的“家”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跟着走进内殿。
    晖帝似乎下意识的瞥了一眼龙榻,眼中闪过厌恶愤恨之色。我攥紧双手,指甲深深的陷进肉里,只觉得他那一眼如同是打在我脸上。心里,好痛。原来无论多相恋,男人最在乎的终归还是这个。
    胜公公服侍晖帝宽了龙袍,两个宫女在一旁备好了水,浸湿了手巾要伺候晖帝净面。我上前几步,冲捧着手巾的小宫女示意,她恭敬地将手巾递给我,我接过那温热的白色棉帕,走到晖帝身边,双手递出,轻声道:“请皇上净面。”
    晖帝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却不接,兀自转身弯腰就着宫女托起的水盆,用双手掬水净了面。
    我倔强的伸着双臂,感觉到棉帕上的温度正在一点一点消逝。
    见他直起身子,我忙再度将棉帕递过去,哪知却被他冷冷一推,我不防,手腕一颤,帕子跌落在地,无声无息。我失神间听到从他齿缝中迸出一个此生听过的最恶毒的一个字眼:“脏!”
    那声音是那么干脆!简短的一个字,却冰冷刺骨,直直戳进我的心尖。
    我震惊的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他,面前的这个男人,还是那么俊逸潇洒,这张脸,还是那样的好看无暇,这明明便是我痴痴眷恋的人啊!几个时辰之前他还对着我深情款款,我还在他怀里婉转承欢!可为什么就是这个人,竟然会对我说出这么恶毒的话!就因为我没有落红,我们之前的所有、我的整个人,便要被彻底贬低否定?便如同一块破布一般被厌弃!我双眼模糊,憋了一整天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流下。
    胜公公他们是什么时候退下的、那跌落在青砖地板上的白色棉帕是什么时候被拾起拿走的,我全然不知。我只是保持着被他推落棉帕时的姿势,僵立不动,无声饮泣,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啃噬着我的心:他嫌我脏……他嫌我脏……
    终于,泪水流干了,只剩下摧肝裂胆之痛。我双眼空洞,缓缓的转过身,冲晖帝恭恭敬敬的叩拜了下去。既然他定了我的罪,我又无力为自己辩解,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除了默默离开,再没别的选择。万幸我此刻尚无名分,否则,我只怕便要在冷宫里了却残生了。
    我仰起头,最后深深的望着高高在上的他,这个人,好陌生。不知还能说什么,嘴唇蠕动了两下,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今生,缘尽于此。
    我麻木的站起来,脚步微微有些踉跄,心头滴血,犹如被人插了一把利刃——自始至终,他连看也没有看我一眼。如此凉薄。一个月前大漠策马并骑之时,夕阳下相拥低语之时,清风中山盟海誓之时,我们可曾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
    我行尸走肉一般的走到套间暖阁,没有点燃蜡烛,在黑暗中默默的脱去身上的宫装,取出箱子里面的便装,那还是进宫前途径洛水镇,晖帝在集市上买给我的青灰色裙衫,那时……我们如同一对普通的民间男女,只是简单的相恋相守,那时,多好!
    ……还好,至少我还有那段少得可怜的美好回忆。
    我将换下来的宫装仔细叠好,端正的放在榻上,将头上的两根朱钗拔下来,将耳垂上的水滴坠子摘下,最后是左腕上的一只翡翠镯子,镯子有些小,卡在手上退不下来,我用力的撸了几次,痛得眼泪又不争气的滴了下来。突然好想笑,他嫌我脏,我留下这些东西还他,他定也嫌脏,只怕要命人直接杂碎扔掉吧,我又何必如此做作!我放弃了努力,把镯子移回手腕,将其他首饰压在宫装上,半个多月的浓情一梦,就随着它们留在这深宫中被唾弃吧。
    我抱起一旁的小小包袱,里面是几件换洗的贴身衣物和从北夷回来时穿过的那套北夷猎装,除此之外,别无长物。
    轻轻的走出养心殿,穿过宽阔的宫苑,出了乾朗宫大门,侍卫一个个如同木桩,没有人阻拦,我心里竟有一丝感激晖帝,就让我这样静悄悄的离开,起码留下最后的一丝尊严。
    我顺着长长的甬道,机械的迈着脚步,脑中没有任何思考,只是凭着进宫时的印象,向皇宫南门方向走去。
    这条路好长,甬道似乎永远没有完结,终于转过一个弯,却仍是一条笔直的甬道,尽头笼罩在令人绝望的黑暗之中。我紧紧的抱着怀里的包袱,开始有些怕,又想要哭了。我狠命的咬着嘴唇,命令自己不许落泪!脑中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我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会这样,但我知道晖帝有权生气,他有权对我失望,我谁也不怪,也许我失忆之前,真的做过悖逆之事?我自己种的因,只有自己来摘这个苦涩的果子。不是没想过去死,当他对我冷冷的吐出那个字的时候,当他的双眸对我闪现出厌恶神色的时候,我真的恨不得立时死了。但我不能死在他面前,我不能死在他的皇宫里面。他嫌我脏,我污了龙体,万不能再污了他的眼、污了他的宫殿。
    我为什么不死在北夷?我突然万分懊悔,如果当初死在北夷,至少在晖帝心中仍会留有一个纯洁美好的印象。那么多次危急艰险的时刻,我又是为了什么硬是要执着的活下来?就是为了再见到他!为了让他发现我是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哈哈哈,似乎无论我是生是死,都不能跟他真正相守在一起吧,我唇角竟然溢出了笑声,那清冷绝望的声音吓得我自己一哆嗦。我不会就这么疯掉吧!
    这会子三更天了吧?宫门早都下钥了,我要如何才能出宫呢?一摸怀里,一个坚硬冰凉的玉扳指挂在胸前,这个,竟忘记摘下来了。
    我心中一动,晖帝曾对我讲,在这皇宫里,见这玉扳指如见他本人,说不定有了它守卫便会给我放行的吧!想到这里我又一下子醒悟,狠狠摇头苦笑,苏墨瞳,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到现在有谁想要你留在这里吗?这一路穿宫过苑,真的没有见到侍卫吗?现在他不要你了,也许是看在你对他曾经还有一份舍生忘死的恩义,才由着你自行离去,大抵是早就吩咐了宫人不去理你罢了。
    就这么一路浑浑噩噩的,竟然还真的走到了皇宫南门。我木然的走向那紧闭的巨大的宫门,两旁十名侍卫果然如同石雕蜡像,没有人看到我一样。
    我将玉扳指从颈上取下,戴在右手拇指上,高举在前大声道:“圣上御赐信物,请打开宫门!”
    侍卫首领看着我,居然真的点了点头,冲手下示意,众侍卫果真上前将巨大的铁栓取下,那沉重的宫门就在我面前隆隆开启,一股夜风从门的另一端涌进,吹得我一个寒颤。
    这玉扳指竟然当真如此好用!我本想偷偷留下它作为余生对晖帝的念想寄托,却不想它真的不是凡物,现在的我怎还能有资格拿着它!心里虽万分不舍,我还是咬牙将他交给了侍卫首领:“劳烦将此物呈交皇上。”
    侍卫首领面无表情的躬身接下。我转身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入宫外的寂静中,听到宫门在我身后重重的关闭,隆的一声,震得我微微一颤。
    七夕夜,兰月如钩,皇宫内水色迷蒙;皇宫外,万籁寂静,放眼望去,只有无尽的黑暗。我茫然的站在宫门前的广场中央,很想嚎啕大哭,却哭不出来。天下之大,我去何处容身?去找弟弟墨睑?别说家祠离皇城有千里之遥,单说我这被厌弃之人,在弟弟身边只会影响他的前途。去找卢世宁?不行!他是晖帝的好友,收留我岂不得罪晖帝令他两头为难。去找慕容澈?对,我有他赠与我的竹哨!不,我又狠狠的鄙视自己上一刻的想法,我有什么资格去召唤晖帝的暗卫!我又怎么可以一再的给慕容澈添麻烦!
    好累!好困!先找家客栈吧。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借着微弱的月光沿着大街向前走,转过弯发现远处有一个仍旧亮着灯笼的店铺,应该是客栈吧。
    快走到店门口了,方恍然发现自己身无分文!我又是苦涩的一笑,再也迈不动步子,抱着小包袱挨着墙根坐下,看看黑压压的天色,怕是没多久就要亮天了,就凑合着眯一会儿吧,一切,都等明天再去烦恼吧!
    远处偶有犬吠声传来,我靠着坚硬的砖墙,蜷缩着身子,闭上眼睛,竟然没一会儿便朦朦胧胧睡去……
    好痛!是谁在鞭打我?是谁在践踏我的心!“脏……你好脏……”、“没想到你竟然是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不!我不是!”我挣扎着大声叫嚷,忽然一个激灵从噩梦中惊醒。原来是场梦……眼角仍挂着一滴泪,心里绞痛,又哪里是梦了,他真的好伤人,这一切分明是真的……
    天还没亮,我却不敢再睡,四肢百骸都透出彻骨的寒意,我好害怕再梦见晖帝冷漠的眼神和无声的厌弃。
    不愿骗自己,方才一路跌跌撞撞走来,心里真的隐隐期待着能有奇迹,期待着在下一个转角,我就又会看到他那俊逸的身影,听到他温柔的话语——期待他来寻我回去。
    我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醒醒吧,他不会再来寻你的!
    我抱起包袱,不由自主的向城门方向走去,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走吧,走得远远的。这个地方太冷了,我的心太冷了,我必须找一个暖和的地方,也许,我该找一把刀划开手腕,用那至少还算温热的血来取暖……
    天蒙蒙亮时,我终于到了南城门。我麻木的跟随出城的人流走出了都城,我要找一个好地方。
    城外往南是一片森林,我知道,他曾经给我讲过,穿过这片森林,那里,有一座隐蔽的山峰,绝顶之下,是一片广袤的草原,他曾经带我偷偷溜出皇宫到那座巅峰之上俯瞰山川,他曾经让我扮作小太监跟着他去那片草原上纵马驰骋……在那段被我遗失的记忆里,在那段再也找不回的时光里。那里应该是很暖和的吧!我心里柔柔的想,死在那里,我应该至少不会感到太冷吧!
    肚子很饿,腿很酸,太阳很毒,本是热辣辣的烤在身上,我却仍旧只觉得冷,冒出的汗都是冷涔涔的。我面色始终平静祥和,再坚持一会儿,就快到了,再不会有任何痛苦的感觉了,就快要解脱了。
    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久到我忘了我要走去哪里,久到我忘了我要去干什么,终于,我见到了那座山。
    我绽出一个浅笑。突然发现自己原来这么坏心眼:他说过这里是属于他的秘密花园,是他寻求心灵片刻解放的圣地,若是他知道我偷偷的死在了这里,污了他的圣地,他该会多气闷呢!
    我扔掉了包袱,还要它做什么呢。
    我蜗牛一般,刚开始还能勉强直立着走,到了后面,实在是又饿又渴,没了气力,便索性手脚并用,原本胃腹绞痛,这会子倒是没感觉了,只是双耳开始嗡嗡作响,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痛。坐在原地喘息休息,待晕眩的感觉过去之后,复又继续向上攀。
    终于,在太阳开始西陲之时,我达到了顶峰。
    俯瞰这脚下的草原河流、山川景致果然似曾相识,电光火石般,脑中闪过一幅画面,就是在这里,就是在这株苍松之下,晖帝曾经深情地望着我,对我说:“你是第一个跟我来这里的人。”我拼命地想要记起更多,可脑中剧痛难当,只好放弃。
    我一步一步走向悬崖边,山风刮过,裙摆猎猎作响。今天,是初八,原本今天将会是我接圣旨……
    我最后一次抬头仰望苍穹,在这片蓝的似要沁出水来的天幕下、在这壮阔的天地间,忽然只觉得浮生若梦,负伤醒来之后这半年来所经历的种种,恍如隔世。原来自己是那样的渺小,所经历种种苦痛又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死,多么容易,只消再踏出一小步,我便可以彻底解脱了,再没有爱恨瓜葛,再没有猜度厌弃,再没有心如刀绞的痛楚!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怎么办?我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背负着如此不堪的声名遁逃人世,弟弟墨睑该如何面对世人,有一个不知廉耻畏罪自杀的姐姐,让他在众人的嘲笑中过一辈子吗?苏氏一门刚刚恢复的忠名,难道就要在我这轻轻巧巧的一跳下再度蒙上一层永难抹去的灰尘吗?我有什么面目去见泉下的双亲……可是,活下去,却好难,遍体鳞伤的我,要多大的勇气,要多大的力量,才能支撑我转回身,再度踏入纷攘红尘?
    “不!不!老天!你究竟想要我怎样啊!”我弓着腰冲着远山大吼,回音在山间激荡,惊得林鸟分飞。
    我发疯了般的喊叫,直到喉咙都喊破,我颓然的放下手,静立不语,心中却已有了决定:我不能就这么死,我要去弄清楚一切!既然偶尔能够想起一些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那么总还是有一线希望的。
    下定决心,倒退三步,转身,下一刻却撞进了一个坚硬的胸膛,鼻子吃痛,酸疼得眼泪不受控制的涌出,刹那间我的脑子空白一片,难道……是我一直在做梦吗?我狠狠的咬下嘴唇,痛,伴着腥咸弥漫在嘴里。
    不是梦。
    他怎么会在这里?来找我?来接我回去?还是……来看我如何解决自己的性命?
    晖帝一动不动,双臂负在身后,浑身上下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我心头又是一酸,那噬心蚀骨的疼痛又狠狠的刺了我一刀。自己是如此的痴恋着他,为了他强迫自己接受他不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痛苦事实,麻痹自己的心来努力习惯他同时坐拥无数后宫美女的生活,他却仅仅因为我并非完璧便将我打入了万劫不复的人间炼狱!这便是他所谓的爱吗?何其凉薄!我狠命的将眼泪逼了回去,极力的控制自己呼吸和声音,垂头后退一步,双膝跪下道:“民女不知皇上在此,冲撞了皇上,请皇上赎罪。”
    久久不闻动静,我轻轻抬头去看他。
    只见晖帝双唇紧闭,似是隐忍着怒火,冷冷的睨着我,沉声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看来他果然是嫌弃我脏了他的圣地,幸而我没有真的死在这,否则,只怕他恨我一辈子吧。一滴泪,毫无预兆的又从肿胀的眼中渗了出来,啪嗒一声落进尘埃,消失无踪。“民女原本想……”
    “想什么?你想就这样死了一了百了啦吗?”晖帝突然抓起我的衣领将我拎了起来,我甚至来不及去掩饰眼中的泪光。晖帝声音中压抑着狂怒:“你费了这么大劲儿爬到这山巅,不就是想要解脱吗?方才又为什么不跳?你不敢跳了吗?你不是很有胆量吗?要我吃下这个闷鳖,你竟然一句解释也不给我,自顾自大喇喇的走了!现在又为什么不敢跳了?”
    解释?你既已定了我的罪,将我视为肮脏的贱妇,又哪里容我解释了?且你既不信我,解释又有何用?何况我记忆全无,又能解释些什么?我心中呐喊,嘴里却说不出一句话,颤抖着干涩的双唇,虚弱的扯出一抹自嘲的笑。
    晖帝眼中熊熊的怒火更盛:“即便我不是天子,只是一个普通男人,也不能容忍自己的女人……”晖帝讲了一半的话再也说不下去,松开手,恨恨道:“那人究竟是谁?契贺丹还是卓天旅?”
    我骤然被放开,踉跄着站住脚,呆看着他的俊颜,一时间脑中无法思考,他在说什么?他怀疑我和契贺丹?我在北夷的一举一动想必他昨天早已找慕容澈查问了个明白,怎还会有此怀疑?卓天旅又是谁?
    晖帝闷声道:“我知道契贺丹对你有过不轨之心,但慕容澈力保你与契贺丹无苟且,我信得过他,那么,想必是那个管带卓天旅了?”
    难道我真的……可我失忆前是敏嫔身边的宫人,怎么可能与男人作出苟且之事?卓天旅是什么人?仿佛有些耳熟,跟我是什么关系?脑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是否我当初拒绝晖帝的真正原因便是这个?心下混乱如麻,脑中疼痛难当,我双手死命压着太阳穴,不堪重负的蹲下身体。
    晖帝压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既然你当初为了他宁死拒我,更已委身于他,何故又为了我而舍生忘死!又何苦甘冒奇险去北夷为质?你究竟要我怎样待你啊,墨瞳!”
    我缓缓直起身子,望进他哀伤幽深的眼眸,心里不由得一热:原来,他心中对我还有不舍,我只以为他在我心上戳了一刀,其实我又何尝没有狠狠的伤了他!究竟是谁亏欠了谁我不知道,但我怎能让自己挚爱之人为了我而满眼悲伤!好想伸手去抚平他紧凝的眉头,手不由自主的举到了一半,被我硬生生的缩了回来,我这不洁之人,如今再不配碰触他。
    我压下心底的悲凉,一字一句道:“从前种种,于我只道是空,我是否曾经委身于人,我全然不知,卓天旅是谁,我更是想不起来。自从我伤复醒来后,整颗心里便只有你一人,非是因为你是天子,更不是因为我把自己当做了敏嫔,只因你是我即便遗落尘世间所有,也无法忘却之人!只因你是唯一夜夜入我梦中之人!我知道我的心不会骗我,你是我心中唯一所爱啊……但是,我……我真的不明白……自己怎会在已是残破之身我本欲一死以求解脱,但还有太多放不下,我如今不敢奢求别的,只想要找回记忆,找出真相,给自己一个交代,也……给你一个交代。”
    晖帝凝视着我,久久不语,眼中神色复杂变换。忽地,他俯身伸出双臂将我扶起,紧紧的拥进怀中,口中喃喃道:“我是气疯了,墨瞳,这一天一夜我真的是气疯了!我终究不是圣人,我恨的是我自己,我答应过不强求你,但我终究是在你没有想起从前之事时就趁虚而入了!我怕……我怕带你回宫对你我来说都是个错误。”
    隐忍了太久的泪水,终于决堤。我用力的回拥着晖帝宽阔的肩膀,贪婪的想在他反悔前、在他再次冷冷将我推开前,尽可能的汲取着他怀抱中的温暖。“我也恨啊,我也不甘心啊,我心心念念的都是你,可为何老天如此作弄我?”我的呜咽声淹没在晖帝的胸前……
    “一想到我刚刚差一点就永远失去你,那感受简直要令我窒息,我不会再逼你了。”晖帝托起我的脸,深深一叹,眼中漾着爱怜:“跟我回去。”
    无尽的泪水彻底模糊了我的双眼,我重重的点了点头。老天,请给我点时间,让我弄清楚从前之事,让我多一刻守在他的身边,即便这条路真是个错误,我也想为了他走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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