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深处花尽落

18 红尘一问(正文完)


慕容澈抱着我纵身跃上宫墙,几个腾挪逃出了宗人府,在御花园中东拐西转便甩开了追来的守卫,藏入一个假山洞中。
    慕容澈将我靠着洞壁放下,我艾艾唤了一声:“二哥,你真的来救我了!”
    他检视了我身上的伤口,从怀里取出一瓶金疮药,小心翼翼的帮我上药,又把自己的外袍脱下给我披好。我静静的看着他,仿佛又回到了风雪漫天的青城山,回到了在北夷军中相濡以沫的那段日子。
    “究竟怎么回事?皇后为上么对你下这么重手?”他声音中压着激愤,眼神如火。
    我无声的摇摇头,自己引来的这一切磨难都没办法向他人解释,只能打落牙活血吞。
    慕容澈看着我,攥紧的双拳指节泛白。良久,缓缓的叹息一声:“先在这里躲一会儿,等天黑后我带你出宫,皇上不在,你留宫里太不安全。”
    慕容澈携着我在宫墙上快速腾跃,夜风从耳畔划过,微凉,我背上和腿上的鞭伤一下下抽痛着,脑中没办法思考。
    突然感到慕容澈的身子一震,停下了脚步,我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不由得一僵。
    “大哥。”慕容澈闷声唤了句。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慕容克面若寒霜的瞪着我们,“你是暗卫统领,没有圣谕竟敢私自行动,暴露了身份不说,还在宫里面大打出手!”
    “我……我不能眼看着她出事!”
    慕容克长叹一声,压着声音喝道:“还不快下去!皇上已经赶回宫了,在乾朗宫等着呢!”
    晖帝回宫了!我心里终于一松,忽然腹中传来一阵绞痛,整个人在慕容澈怀里蜷缩成一团。慕容澈发现了我的异样,低声问:“怎么了?可是哪里痛?坚持一下,到了乾朗宫那里立刻传太医。”
    我忍着痛点头,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慕容澈抱着我,跟着慕容克快速向乾朗宫奔去。
    刚到乾朗宫,只见晖帝一身玄色猎装立在夜幕之中,满面风霜,目光冷峻,似是已经等待了千年。
    他的目光落在慕容澈抱着我的双臂上。本以为会看到他的心疼和担忧,结果在他幽深的眼眸中,我只看到隐忍的怒火。
    忽然想起方才慕容克的那番话,我才后知后觉的悔恨自己的鲁莽和愚蠢:暗卫是晖帝的死士,天下只有晖帝一人能够差遣调用,而我,一个后宫妃嫔,竟然私自召唤了他的暗卫统领,还明目张胆的冲进宗人府将我带走……看来我犯了大忌。
    泪水无声滑落,满腹辛酸委屈,走到今天这个局面,真的不知道还能如何收场。
    慕容澈将我交给迎上前来的几个嬷嬷,给我一个安心的眼神,看着她们将我抬进养心殿。
    这一番波折,背上刺痛更甚,只咬牙强撑着,忽然听见身后扑通一声,转头看见慕容澈跪在晖帝面前,垂首请罪。我心中闷闷的似是被锤了一拳,呼吸都有些艰难,这一次,我又连累了他。
    宫女小心的帮我沐浴更衣,卢世宁早已焦急的侯在殿外,待我一收拾妥当,他便沉着脸进来帮我处理了伤口,在看到我背上的鞭伤时,他压抑的怒喝一声,转身便要往外走,我从未见过深沉儒雅的卢世宁这般发火,反手抓住他的手臂道:“师父,你做什么”
    “我……”卢世宁双拳紧握,看着我久久方恨道:“你自打跟沈二小姐进宫,受了多少苦我全看在眼里,想不到如今有了位份仍然……我去问问皇上究竟是如何待你的!”
    我扯出一个歉然的笑容,说道:“师父,我没事了,再说……这也不能怪他。”
    “究竟发生了何事?以皇后的城府,如果没有一击即中的把握,她是不会轻易出手的。”卢世宁看着我苍白的脸色,微微摇了摇头,方闷声道:“皇上方才吩咐,等你能够下床行走,去养心殿见他。”
    我苦涩的点点头,望向门口,轻声问道:“慕容澈他……他怎样了?”
    “他已经被关进大内监牢了。”卢世宁叹了口气,皱眉道:“他居然把暗卫联络方法给了你,皇上龙颜震怒,但是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救了你,皇上也犹豫着没有立刻处罚他。”
    “处罚皇上要如何处罚他?”我坐直身子,焦急的看着卢世宁。
    “按照暗卫的规矩,他应该被就地革职,因为他对暗卫组织和皇上太过了解,要么将被终生□□,要么……”卢世宁的语速越来越慢,听得我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将被废去武功,在宫中做个……内监。”
    “不!”我大声惊呼,翻身下床,推开上上前来搀扶的卢世宁,踉跄的向门口奔去。
    我怎能让慕容澈因为救我而蒙受那么残忍的刑罚!我必须做点什么!
    卢世宁紧跟在我身后,适时地撑住我的肩膀,方令我不至于摔跌在地门槛上,叹息一声道:“我送你过去。”
    养心殿。
    烛光幽幽,晖帝仍穿着那身猎装,负手立于窗边。
    胜公公见到我,轻声通报后便躬身退出殿外,我满心惦记着慕容澈的安危,全然没有理会到他投来的异样眼光所隐藏的含义。
    我轻轻的走到晖帝身侧,低声唤了句:“皇上。”
    晖帝没有转身,银色的月光洒在他的侧脸上,阴影错落,勾勒出危险的棱角。
    我强忍着腿上的痛楚,缓缓跪下,恳求道:“召集暗卫的竹哨是我向慕容澈强要来的,请皇上别怪慕容澈,他是拗不过我才给我的。今日我是昏了头了,害怕皇后……容不下我,情急之下给他发了信号。我也没想到这原来是犯了大忌的事,求皇上饶了他吧!”一直以来,在晖帝和琼林宫一干贴心人面前,我始终不习惯自称“本宫”,对晖帝,也鲜少使用敬辞。
    晖帝转过身来瞪着我,森然道:“你还有力气去为别人求情?你可知道,皇后把你……那件事已经传扬到了前朝,再加上慕容澈今日闯宫还冲撞皇后,着实大逆不道,太后要求朕一定要给个说法,皇后更是咄咄逼人,不仅要坐实你和慕容澈有苟且,更咬定慕容澈有行刺之嫌,前朝已经有人上表谏言,要我对你们严加处罚了!”
    我看得出晖帝眼中难掩的焦急和苦恼,悔恨自己一时自作聪明,给晖帝惹来如此大的麻烦,垂首艾艾道:“都怪我,是我自作聪明、自以为是,请皇上责罚我,不要迁怒别人。”
    晖帝许久不语,殿中静的落针可闻,我一颗心紧紧纠着,祈祷晖帝不要处罚慕容澈。
    “她对你用行了?”晖帝忽然开口,语气竟缓和下来。
    我闷声点了点头。
    “让我看看。”他哑声道。
    我摇头:“不碍事了,师父应经帮我包扎好伤口。”
    晖帝深深叹了一口气,蹲下身来平视着我:“墨瞳,其实我早就感觉到了,你都想起来了对不对?”
    我呆望着他,不知如何回答。
    “自打正式册封之后,你眼神中总是隐着忧愁,人也格外安静起来,你一定是记起了从前之事!”晖帝托起我的下巴,一瞬不瞬的看着我,问道:“墨瞳,说出来,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那人究竟是谁?”
    到底,他还是在意的,我一日不解释清楚,他一日难安。我看着他满是疲惫的俊颜,心似是被人狠狠的掐了一把,绝望的泪水不受控制的滑下两颊:“皇上,我从不曾怨怪你有过多少女人,我不是不在乎,我是太在乎,太想要能够与你长相厮守,所以我逼自己把这些苦这些酸全都吞下去,任由它们日夜啃噬我的心啊!你却为何一定要追究我的过往?难道我对你的一片真心你全然看不到吗?”
    “事无不可对人言!这不是你曾经信誓旦旦讲过的吗?如今你究竟在隐藏什么?还是你在保护他?我答应你无论他是谁都一概不追究便是。”晖帝长叹一声,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抹去我腮边的泪珠,放轻了声音在我耳边道:“墨瞳,相信我,我真的不怪你了。你只要讲出真相,就可以还慕容澈以清白!你是在失忆情况下才罪犯欺君,我不予追究,太后仁慈,想必也会宽恕于你,而皇后便再难发难,前朝众大臣也不好再干预我的家事。”他目光渐渐柔和,宛如一弯湖水,微波荡漾间便能摄去我的心神。
    失神过后,我紧闭双唇,茫然不语。
    “苏——墨——瞳!”晖帝终于耐不住性子,眼中的温度慢慢变冷,唰的站起身道:“你在考验我的耐心吗?你一届小小女子,大不过就是与那个卓天旅曾经青梅竹马、私定终身罢了!为何就是不肯招认!”
    青梅竹马?招认?我心里一冷,想必晖帝派人调查过我的以往,他始终还是疑我。
    我凄然的看着他,晖帝撇开脸冷哼一声:“不是我查你,是皇后暗地派人查的,说你曾经与卓天旅两小无猜,后来你在沈府做侍女时,有一日在郊外被许太尉的次子调戏,是卓天旅救了你,之后你们俩便频频幽会,结果他被许太尉发配到了幽州充军,你便作为敏嫔的贴身侍女进了宫,后来你们在军营中重逢,一定就是那个时候私定终身了吧”
    当初晴阳每次出府都是扮作是我,此刻我当真是百口莫辩!突然感到是那样的心力憔悴。难道,自己真的曾经与卓天旅……我痛苦的按压着太阳穴,想抑制脑中的刺痛。不可能!不!进宫前的事情我确信自己都已经全部记忆来了,我当初深知卓天旅和晴阳二人如胶似漆的恩爱,怎么可能后来再遇到他时会委身于他!可真相究竟又会是什么?
    但无论真相如何,天旅哥与晴阳历经苦难方能相守在一起,我不能将矛头指向他!皇后上午看到我背上疤痕时的异样表情令我心中隐隐不安,如果晖帝或皇后下狠命要去查探,说不定便能发现晴阳和卓天旅二人隐遁之事,到时候所有人、所有的功夫岂不都白费了!而目下形势逼人,我不可能一直死不开口,更何况慕容澈的安危也全在我一念之间……
    我打定主意,冷下心绪,深吸一口气,望着晖帝问道:“是否只要我讲出真相,皇上便能开恩放了慕容澈?他是你忠心耿耿的死士,我想你心里最清楚他的为人,这次他着实是被我连累的。”
    晖帝盯着我的眼,终于轻轻点了一下头。
    我脸上浮出一抹惨然的笑意,平静道:“不是卓天旅,是——契贺丹!”
    吐出这个名字,我心里瞬间一松,都结束了,我终于自掘坟墓,埋葬了我和晖帝的情缘。想到契贺丹,对不起了,大漠苍狼,我只能自私的抹黑你了,毕竟以目前大墘的国力,晖帝的怒火应该暂时不会烧到北夷。
    “不可能!”晖帝斩钉截铁的说道:“慕容澈不是一直守在你身边的吗?以他的为人,若是你真与契贺丹苟且,他断不会隐瞒朕的!”
    我唇角勾起苦笑,看着晖帝,缓缓道:“皇上有所不知,慕容澈……他曾经为了救我,两度受重伤昏迷……”
    晖帝只是冷冷的看着我,紧闭双唇,看不出他的情绪变化。
    我默默等待着,他会怎样处罚我?曾经信誓旦旦的说与契贺丹绝无瓜葛,现在反口承认自己失身于他,这欺君之罪,我终究是逃不脱了。
    “慕容!”晖帝忽然向外唤了一声,我竟然惊得浑身一颤。
    慕容克的声音在殿外响起:“皇上。”
    “去把慕容澈带过来,朕有话问他。”晖帝嘴里吩咐着,居然伸手过来扶我起身。我心中忐忑,不知他此举为何,难不成被我气得有些错乱?看着他幽深无底的眼眸,惴惴的握住他冰冷的大手,站起身来。
    晖帝一语不发,冲屏风后使了个眼色,星眸里闪着毋庸置疑的光芒,我却在那王者的霸气中看出了一抹伤痛,心似被撕裂般,不敢再去看他,我宁愿他冲我发火,宁愿他将怒气发泄出来,而他现在这样的平静,反而令我更加恐惧。
    我顺从的走到屏风之后,转身的瞬间犹如冷水泼头,整个人石化在原地——屏风后端坐着一个中年美妇,眉眼肃穆,仪态庄严,赫然便是——皇太后!
    我满脸惨白,慌忙躬身行礼:“臣妾参见太后!”
    太后冷冷的瞥了我一眼,下巴略抬了一下,算是准我起来。
    我慢慢起身,立在太后身侧,一颗心咚咚狂跳。方才我与晖帝的对话,岂不一字不落的给太后听见了!难怪晖帝今日言行有些反常,原来是因为太后隐于屏风之后。看来今日闹得实在动静太大,惊动了太后,我的事……终归是无法善了。
    也罢,这一条命权当报答沈家的再生之恩,成全晴阳和天旅哥的碧海蓝天。
    百转千回间,听道门口慕容克的声音传来:“皇上,人带来了。”
    “让他进来。”
    紧接着听到脚步声和衣服摩擦的声音:“罪臣慕容澈扣见皇上。”
    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晖帝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怒气:“慕容澈,你知道,从小到大,出生入死,朕最信任的就是卢世宁和你们慕容氏两兄弟,在最危难的时候,朕放心将心爱的女人交托给你,而你也从没有另朕失望过。今日,朕可以不去追究你私泄暗卫传令方法给墨瞳、以及今日闯宫劫狱之事,朕相信你绝对忠于朕,是不会做出对不起朕之事的。朕现在只问你:在北夷,你是否果真寸步不离墨瞳?是否有她和契贺丹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不许欺瞒朕一丝一毫!”
    我放轻呼吸,等待着慕容澈的回答。
    慕容澈肃声道:“是!臣与娘娘寸步不离。”
    “你是不是漏了些事情?”晖帝淡淡道:“听说你曾经受伤昏迷过……”
    “属下……属下在北夷军营中……确实是曾两度上受伤昏迷。”慕容澈声音黯哑的承认。
    晖帝沉声问道:“你是如何受伤的?”
    “一次是契贺丹强迫娘娘与他一起去狩猎,属下为保护娘娘,跟北夷兵士动了手,身中数箭昏迷了几个时辰,另一次是北夷营中混进三名杀手欲暗杀娘娘,属下在保护娘娘时中了毒针,昏迷了一夜。但属下以性命担保,凭契贺丹的骄傲和娘娘对皇上的忠贞,他们绝不会做出苟且之事的!”
    又是一段长久的沉默,晖帝的声音泛着一丝疲惫:“行了,朕自有分寸,你下去吧,即日起革去暗卫统领之职,降为三等暗卫,自去跟你大哥领五十杖!”
    “属下……谢恩!”慕容澈的低沉的声音听不出波澜。
    我闭上眼,一滴清泪滑落。
    “怎么还不下去?可是还有话要说?”晖帝的声音突然再度响起。
    “皇上……墨……娘娘她绝不会做出对不起您的事!在北夷皇宫,娘娘等了您一个多月仍没音信,可她从未放弃过,有一次北夷王契贺丹确实妄图欺辱娘娘,属下赶到时,看到娘娘她……不惜举刀自刎以保清白!”
    良久,大殿上不闻一声,接着听到慕容澈的脚步声远去,我的心此刻反而平静了下来。该说的,都已经说尽了,剩下的,就交给晖帝,交给老天去决定吧。
    “皇儿!”一旁的太后突然发话。
    “母后。”晖帝撤去屏风,上前搀扶太后。
    太后慢慢起身,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分不出喜怒,开口道:“苏氏她……”
    “母后!”晖帝突然打断,“苏氏的罪尚有蹊跷,儿臣不想草率定罪。”
    “不管有什么蹊跷,她欺君之罪已板上钉钉!今日还私召暗卫、闯宫劫狱顶撞皇后,不消说阖宫上下、就连前朝也闹得沸沸扬扬,此事必须从速处罚,否则李丞相在朝中的声望势力也不会善罢甘休,必弹劾你沉迷女色,纵容一个区区妃嫔搅得后宫天翻地覆,你的帝位如何稳固!”
    晖帝急道:“母后!儿臣了解苏氏!其中定有隐情!”
    “崡儿!不要意气用事!这个女人自己都承认与契贺丹苟且了,慕容澈不是也承认曾经有两晚没有守在她身边吗?他不是也说曾见到契贺丹意图对苏氏不轨吗!你为何到此刻还要千方百计维护她!”太后气的微微颤抖,头上的九凤布摇剧烈的摆动。
    “她……为了儿臣……为了儿臣命也可以不要,就算她真的……也定是有极大苦衷的!”
    我看着晖帝满眼的忧虑焦急,心中溢满柔情和感激。他,终究还是懂我的。有他这句话,我亦无憾了。
    “苏氏!”太后突然沉声唤我。
    我躬身上前一步,俯身应道:“臣妾在。”
    “方才哀家没听清楚,你现在再讲一遍,你究竟是失身于何人?”
    我直起身子,咬着下唇望向晖帝,他俊美的脸上写满了忧伤,那样的令人心疼,可我再没有办法令他展颜了。那日在万丈悬崖边,我没有放弃,是心里不甘,是想找出真相,怎奈命运弄人,却也怨不得谁,只是,到了此时,我仍有一问,一个在心头盘亘许久的问题。
    隔着短短几步的距离,我望进晖帝的眼底,颤声唤他:“岳崡,”他总是要我喊他的名字,我始终叫不出口,今日诀别之时,不想竟冲口而出:“你讲真心话,是否因为我曾舍命护你……你才如此爱怜我?”
    晖帝微眯了下双眼,没有做声。
    我又问道:“你是否真的能包容我的过去?这些日子以来,你将我带回宫里,宠我爱我,是否只是为了自己的良心好过?”
    晖帝深深的看着我:“你一直在我心里,从你做宫女时便走进了我心里!你始终是个特殊的存在。后来你的所作,我气恼过,震撼过,感动过,也伤心过,失望过,我心里确实扎着根刺,但是宠你爱你也已经成了我无法控制的习惯,你……从来都在我这里!”晖帝捂着胸口,眼中竟然闪出莹莹水光,哑声道:“如此你满意了吗?你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难道此时还不说吗?”
    面对晖帝的剖白,面对我挚爱的星眸中那抹从未见过的水光,我心如刀绞,强迫自己硬下心肠,仰头逼回泪水,只恨今生白白辜负了晖帝的情意!太阳穴突突的跳了两下,身上的痛楚逐渐袭来,我努力绽出最真心的笑容:“墨瞳此生再无遗憾了。”转而冲着太后平静说道:“回太后,贱妾确实失身于北夷王契贺丹。”
    “那么,你便是故意瞒骗皇上,以不洁之身进宫伴圣的了!”太后冷声质问。
    我点点头,淡然道:“是,臣妾认罪。”
    “苏墨瞳!”晖帝怒喝,大步走过来抓起我的衣领质问道:“难道……你说真的吗?”
    我决然一笑,背后鞭伤剧痛,我撑着一口气道:“是,那时在北夷皇宫,契贺丹为了保护我的安全,对外宣称我是他的侍妾,与我日日同居一殿,我久等皇上不至,心灰意冷,而契贺丹对我呵护有加……那一夜……我们俩都醉了……如果皇上你没有亲自去接我,此刻我已经是契贺丹宫里的头号宠妃了。契贺丹万里迢迢的给我送来北夷美酒,那就是他当时许诺要供我一辈子的。”
    啪!一个巴掌打在左颊,脸上不觉得麻,反而是心里火辣辣的痛。晖帝的手仍旧保持在空中,怒不可遏的瞪着我。我身体微微晃了晃,站立不稳,顺势叩拜下去:“贱妾蒲柳之姿,蒙皇上不弃册封为夫人,今日丑事无法再行遮掩,贱妾无话可说,惟愿皇上平安康健,事事顺遂。臣妾……就此拜别……”说罢匍匐于地,再也没有一丝气力,小腹抽痛,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我咬牙死命抵抗着身上一波一波的痛楚,只听见太后的声音道:“皇儿,不要再儿女情长意气用事!今日若不处置苏氏,后宫积怨难平,前朝众口难封!”
    “母后!她的事让儿臣做主!”晖帝语气强硬不容置疑。
    “为了这个贱妇,你竟敢如此忤逆母后!”太后气急败坏道:“为了你今天的帝位,可知母后付出了多少!”
    晖帝额上青筋爆出,双手握拳瞪视着太后:“她曾经为了儿臣……她只身远赴北夷为质,换取了百姓平安,劝退了北夷大军,换取了儿臣拨乱反正的时间……”
    “岳崡!”我突然抬起头出声打断他,硬着心肠道:“这深宫内院真的不适合我,不说是生不如死,也是度日如年了!你就让我早日解脱了吧!”
    “这就是你的心里话?”晖帝满眼伤痛的瞪着我。
    我漠然的看着他,任凭内里一颗心碎成尘埃。
    太后叹了一口气:“罢了!苏氏,你欺君罔上,罪无可恕,且回琼林宫等候发落吧!”
    我口称谢恩,吃力的站起来,不敢看晖帝一眼,转身向殿外走去。到了在殿门口,再度回身,遥遥向晖帝郑重拜了三拜,起身,踉跄着迈向黑夜。
    等候我的,无外乎赐死或冷宫囚禁二者其一,心中除了对晖帝的心疼歉疚,已别无牵挂,毫无畏惧……
    回到琼林宫,颦儿一干人想是已经知晓了今日的风波,谁都没多嘴问我,我也着实疲惫得不愿再说一个字。在她们悉心备至的照顾下,我不知是累极还是已心无旁骛,竟然一夜好眠。
    清早起床,我梳洗停当,任长发垂至腰间,不带一丁半点首饰,穿上一件素白罗裙,站在镜前,满意微笑。今生身上太多污点,希望走时能纯洁干净。
    等待圣旨的时候,居然有些度日如年,心中着急,要杀要罚不如痛快些。细想来路,我本性喜干脆爽快,觉得敢爱敢恨方不枉来人世一遭,但偏偏一路走到今天,挣扎纠结多于率性而为,实属无奈至极,不由得兀自摇头苦笑。
    颦儿、砚儿、小海、小陆子似乎也感觉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四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般。我看着他们紧张小心的神色,只觉贴心,又想到他们跟着晴阳和我这两个苦命的主子,一个比一个下场凄惨,倒是他们的命歹了。我戏谑道:“今儿是怎么了,都成了锯嘴的葫芦了?砚儿,你带着小海去把我那点家当都拿过来。”
    砚儿一愣,在我坚定的目光下,一改往日伶俐善言的性子,乖巧的领命去了。
    不一会儿,两人各自捧着一个木匣放在我面前的案上。我打开其中一个木匣,将里面的一干珠宝首饰分成四份,平静道:“承蒙你们四人对我的照顾,今日恐怕是我跟你们在一起的最后一日了,我晋位不足三个月,虽不算身无长物,可也就只有这些,你们别嫌弃,也算是咱们有缘相聚一场,留个念想吧。”
    “娘娘!”颦儿已经哭出声来。砚儿、小陆子各自咬着嘴唇垂泪。小海扑跪在我脚边哭道:“娘娘,您别说这样的丧气话!奴才们虽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但皇上对您的宠爱咱们都看在眼里,断不会……不会……”
    我双眼模糊,拼命忍住泪水,俯身拉起小海,温笑道:“是我和晴阳命不好,连累你们几次三番的担惊受怕,以后我虽不在了,但你们的去处我会安排好,决不让你们被欺负了去。”
    “娘娘!”
    “别哭,都别哭。”我轻轻劝道,不知道是在安慰他们,还是在安慰自己。突然好想再去看看那半池残莲,站起身,嘴里喃喃道:“小陆子,另外一匣子珠宝银钱帮我以皇上的名义全都捐给养生堂吧。只留下那一套蓝宝石首饰,待我去后,你们送去给贤贵妃娘娘,替我谢谢她曾经的关照……”
    琼林宫院中,风和日丽,天高云淡。
    脚下,池中早已无莲,几个小巧的浮萍萧索的躺在水面上,清冷而静谧。秋风掠起我的罗裙,发丝在鬓边轻摆,我望着水中纤细窈窕的倩影,方发觉,原来自己也可以美得出尘。
    如果没有莫名失身,如果我能想起事实真相,是否,我也可以和挚爱之人享受简单平安的生活?可惜,一切皆惘然。
    甘心吗?与他这不足百日的恩爱,便可以抵上我的一生吗?
    “圣——旨——到!”宫门一声唱报。
    身后传来一个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在干枯的落叶上,发出清脆之音,在安静空旷的院中,听起来格外舒爽悦耳。
    我忽然想起那日在胡杨林中,春风万里,江山如画,他长身玉立,眸光灼灼,轻轻将我揽入怀中:“你从前一直想要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其实,我也同样渴望无拘无束纵情山水间的潇洒,然则我无法许你那样的生活,但回宫的这一路上,咱们就尽情徜徉,希望至少能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伴着你我今后的深宫生活……”
    是啊,炽烈尽情的相爱过,一日又和一生有何区别?一日便是一生,一生便在一日中。
    我仰起头再望一眼蔚蓝的天空,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唇角漾出上翘的弧度。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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