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碎掉的沙漏

39 就像遥望的天空


顾笙远跟米薇求婚了,就在医院的病房里。玫瑰,戒指,祝福……什么都不缺。顾笙远单膝跪在米薇的床前,像所有浪漫的童话故事里描写的一样,诉说着动人的誓言。
    即使没有孩子,他仍决定和米薇结婚,他们还年轻,孩子总会再有,重要的是他爱她。
    苏格站在门外,默默注视着他把漂亮的戒指戴到米薇手上,米薇露出幸福的微笑,然后和他拥抱。看着这一切她不明所以地跟着笑起来,将一袋水果放在门口,转身离开。
    这是发生在两天前的事。
    就在昨天,米薇出院了,她出院后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来找苏格。
    街尾的奶茶店里,苏格看着她的脸,沉默了许久才问:“身体好些了吗?出来吹风不要紧?”
    “你就不想知道那天顾笙远为什么打你么?”米薇盯着她。
    “这个该问你吧。”
    “呵,是该问我。”她笑,“你想知道我和他说了什么吗?”
    她中指上顾笙远送的的钻戒在阳光下刺痛了苏格的眼,她不禁微微紧了紧瞳孔:“不想。”
    她答复得很干脆,米薇有些惊讶。顿了顿,她自语般说了下去:“我什么也没说,是他自己这么认为的。”
    “这样啊……”苏格弯了弯嘴角,漫不经心似的搅动着眼前的奶茶,似乎对顾笙远信不信任自己已经无可在意。
    她的反应令人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什么都激不起,米薇甚至觉得自己说出这个“真相”倒像在自讨没趣,她皱眉:“苏格,你恨我吗?”
    “不恨。我干嘛恨你?”她好笑,“你不过是利用了自己,外带让我挨了一耳光而已。”
    “为什么不向他解释?”
    “解释什么?还有解释的必要么?”苏格歪着头看了她一眼,“你会跟他解释清楚吗?”
    米薇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回答。
    苏格先嗤地笑了:“你不用跟他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她站起来,往外走,走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回过头问米薇:“结婚的请柬会发给我吗?”
    望着她单薄的背影,米薇不由自主地湿了眼眶:“会,一定会。”
    走出店门的刹那,苏格对着晴朗的天空深深吸进几口气,轻松地笑了起来。
    犯了这么多年的傻,这一次,终于可以真正放开。
    犹记得很久以前,可是又记不得是多久以前了,她和那些人曾一起坐在洒满树影的石阶上偶尔聊起关于未来。
    孟北说他要周游世界,就蹬着他的越野脚踏车,等到老了的时候,能有一大堆传奇故事讲给儿孙听。
    郑兮媛说她想当老师和一帮学生坐在明净宽敞的教室里一遍遍地朗读课文。
    顾笙远要自己造一幢大房子,和自己的家人一起住。
    小胖说要去当工程师,把城市规划成独一无二的模样。
    李雅珊想成为国内一流的小提琴手。
    季茗特兴奋地喊着要当大明星,在演艺圈红透半边天!
    然后,苏格说了什么?
    月光像礼服上层层叠叠的云纱,如梦一般的花嫁,他们在这样澄澈的月光里,仿佛要变做透明。海棠树的影子疏疏朗朗地洒落一地,如同天上的繁星。
    而那个笑起来灿若夏花的女孩到底说了什么,终于没有人记得起,恐怕连她自己都已然忘却。
    米薇亲自来给苏格送请柬大概是季茗八辈子也没料到的事。开门的时候,看见笑容清浅的米薇,季茗就那样蓦地愣住了,连嘴里的苹果都忘记咽下去。
    毕竟苏格因为她挨了一巴掌,前前后后受了那么多委屈,她们也因为这事儿跟顾笙远闹翻了,此刻见到米薇,她自然挤不出什么好脸色。
    “你怎么来了?”那口吻跟直接说“没事儿的话这儿不欢迎你”没多大差别。
    米薇看了她一眼,从包里拿出一张用鲜艳的红色卡纸精装的请柬递给她:“我是来给你们送请柬的。”
    盯着她手中的请柬,季茗挑了挑眉:“要结婚了?”
    “嗯。”
    “你不准备和我们好好解释一下倒先把请柬送来了?米薇,我说你是不是存心气苏格……”
    “季茗。”苏格从屋里走出来,打断了季茗的质问,“是米薇吗?”
    米薇站在门口,脸色有些难堪地捏着自己的袖口:“是我。”
    “来送请柬吗?要和顾笙远结婚了?”相比季茗,苏格反而显得很平静,自然地伸手接过请柬,“怎么不进来坐坐?”
    季茗第一次知道,苏格的笑也可以如此平淡,就像一杯温开水。
    米薇看了看一旁的季茗,知道自己不受待见,摇摇头:“不了,还要回去准备。”
    “哦,这样……没关系,先提前恭喜你俩喜结连理。”
    “苏,苏格,你会来参加吗?”米薇看着她的眼睛。
    她仍然满眼笑容:“当然,你和顾笙远都是我的朋友,我怎么会不去?”
    “季茗你也能来么?”
    突然被问到,季茗一时语塞:“这个……我回头看看时间……”
    米薇了然地点点头:“那,我先走了,再见。”
    “再见。”
    目送着米薇走到楼底,苏格缓缓合上门。
    季茗赌气地坐在沙发上,对着苏格直翻白眼:“要去你自己去,我可没那么宽鸿大量!”
    “事情不都过去了吗……”
    “什么叫过去了?!你那巴掌白挨啦!”她实在替苏格不值,“瞧你那什么表情,还笑?!……”
    闻言,苏格笑得更起劲了:“不笑你还让我哭啊?”
    “苏格,你咋不去死呢?”季茗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你舍得?”苏格偷笑。她知道季茗心疼她,都到了今天了,还有一个真心朋友为她生气,心中的温暖早已超过了难过。
    她翻了翻请柬:“后天的婚礼你真不去?”
    “后天?”季茗一乐,“嘿嘿,姐姐我接了一个广告,后天开机,你呀另找个人吧。”
    苏格那鄙视的眼神跟盯着一白眼狼似的:“没良心。这一时半会的,你让我找谁?孟北身体刚恢复,可经不起这三杯两盏的折腾。”
    话音未落季茗就在她大腿上拧了一把:“不是还有一个么?”
    苏格茫然:“谁?”
    “你丫就给我装!再给我装糊涂!!”她扑上去就是一顿糖炒栗子红烧肉!
    苏格招架不住只好讨饶:“我想起了!我想起了!季大女王饶命啊!!——”
    婚礼当天,公寓门口。
    陆扬的车已经等在那了,苏格回头看了季茗一眼,眼神跟一小媳妇出嫁舍不得娘似的:“你真不去?”
    “都跟你说了三十几遍我有工作了,你烦不烦呐!”季茗实在是头痛。自从她说不去参加顾笙远和米薇的婚礼,这丫一天至少重复问五遍“你真不去”,再被她缠下去真要没完没了了,她赶紧把苏格塞进陆扬车里,比了个“慢走”的手势。
    陆扬对她点点头:“我们走了。”
    车都开了,苏格还一直往回看,好像盼着季茗能突然心血来潮地追来要去,毕竟和陆扬一起去参加顾笙远的婚礼,她实在有够别扭,他们又不是情侣,不知情的人看来好像她为了替自己挽回失恋的面子特意找了个托来似的。可是昨天她是真的“被逼无奈”了,一个人去参加婚礼也实在太可怜巴巴的,在季茗的“威逼利诱”下,她只好厚着脸皮给陆扬打了电话。
    没想到陆扬会答应得那么爽快,一时间她竟有些哭笑不得。
    “昨天没听清,你是要去参加谁的婚礼?”陆扬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还没听清楚你就答应啦!?苏格眉心跳了一下,把请柬递过去:“顾笙远和米薇的,你应该已经见过了。”
    陆扬微皱了下眉头:“顾笙远?他不就是你的……”
    忽然意识到说错了话,他立刻缄口不言。
    没想到苏格反而笑了:“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没关系,大家都认为我有事儿,可真没什么事儿,都过去了。我今天就是去喝好朋友的喜酒。”
    陆扬看向她,她果真笑得很平静。他不确定自己现在是不是应该和她一样一笑置之,只是说:“没事就好。”
    “苏格。”他顿了顿,继而浅笑着摇摇头,“算了,有机会再说吧……”
    他欲言又止的态度,略显无奈的眉宇,苏格不解他究竟想告诉她什么。
    婚礼现场。
    苏格把请柬和份子交给门口的招待员,和陆扬并肩走了进去。新娘还在化妆,只有双方家属和伴郎在外面招呼客人。说起来,这还是苏格第一次见到顾笙远的双亲,就如她一直认为的那样,看起来都是温柔慈爱的人。如果是从前,这时候她准会走过去礼貌地跟两位长辈问好,给他们留下好印象。但是此刻……她想还是算了吧。二老估计也认为她是杀死他们未出世的孙儿的蛇蝎女人,为了二老一会别被气得血压直飚,她还是在远一点的地方看看风景比较好。
    没一会,顾笙远出来了,穿着一身剪裁合宜的白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露出光洁的额头,出于喜悦而微微仰起了下巴。身形如英国古典少年般修长,微笑温和清淡,像温暖的金橙色阳光,幸福地荡漾。
    苏格站得远远的,看着被祝福声包围的他,突然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遥远成了一个世界。
    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恍然一瞬间,又回到了那个会做梦的年少,他坐在她旁边嘻嘻地笑得温暖一片,仿佛能融化她的视线。
    然而,那也只是她一瞬间的错觉。
    她望着一身雪白的顾笙远,弯了弯嘴角,然后平静地移开目光,去看摆在桌上的一只片好的烤鸭,好像那只烤鸭会在她的注视下突然在下一秒开出奇葩。
    见她看得如此津津有味,陆扬真心觉得心头发毛。
    “苏格,你不会饿了吧?”
    苏格一肘子捅过去:“你当我是狼啊!”
    同时,她用力嗅了嗅,嗅到他身上佛手柑的清香,微微眯起眼:“喂,老实说,你是不是往身上擦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擦。”陆扬道。
    “那你身上这香味哪来的?”
    “我妈喜欢把橘子皮之类的放在家里,久了自然就沾上这味儿了。”
    闻言,她又嗅了嗅,感叹道:“真香啊……”
    听她这么一感慨,陆扬只感到后背一股凉气蹿了上来——这丫是什么表情啊!
    谈笑间有人喊了一句“新娘子来了”,众人的目光便都集中过去。
    米薇在伴娘的陪同下提着雪一般美丽的嫁纱,酒红色的长发带着俏丽的红晕,松松卷卷如海藻一样披在肩头,层层叠叠的云纱花边随着裙倨轻盈地飘动,仿佛踮着脚尖在跳舞。
    从前常常听说做了新娘的女人会格外美丽,看着此刻的米薇,苏格终于确信。
    米薇一眼看见了站在窗下的苏格和陆扬,拉着顾笙远走过去。
    “你们来啦。”她笑着问,“季茗呢?”
    “她今天要去拍广告,来不了,不过她让我把礼物给你们带来了。”苏格平静地扫过顾笙远和米薇妆容精致的脸上,弯着眼笑,“我祝你们白头偕老。”
    “谢谢。”
    顾笙远显得有些尴尬,不敢对上苏格的眼睛:“苏,苏格,米薇已经跟我解释过了,那一巴掌……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
    闻言,苏格有些愕然地看向米薇——怎么还是说了。
    陆扬吃惊地拉着她:“你挨了一巴掌?!”
    “没事儿,不疼了。”她淡淡地冲他一笑,很快神色多了几分惋惜,“就是孩子,可惜了……”
    陆扬回想起那时候在医院遇见她,她坐在医院的椅子上
    ,伏在他肩头哭了那么久,终于了然——她到底是受伤了,伤得不仅是人,更是心。可现在,她竟能如此淡然地说“祝你俩白头偕老”,这是不是代表她已然放开?
    “大喜的日子不说这些!”苏格菀尔,“你俩不用特意招呼我们,去见见其他客人吧。”
    顾笙远点点头:“你们随意。”
    说罢,他牵着米薇去跟别人打招呼了。苏格望着他们的身影隐没在宾客中间,神色若有所思。
    “你被打耳光为什么没跟我说?”陆扬不打算放过这个问题。
    苏格瞥了他一眼:“不是也借你的肩膀哭够了嘛,这样很好。”
    陆扬实在不喜欢这丫头事事逞强的样子,她越是笑越是说没关系,就越让人忍不住心疼:“为什么打你?”
    她嘿嘿一笑:“他脑缺氧呗!”
    记得很久以前,季茗曾经骂过她是猪。
    听完后,她合着眼,笑得漫不经心。我要是猪,就选择过最平淡的生活,吃吃喝喝睡睡,谁也不用爱我,我也不用爱谁,只要不被宰掉就很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件事,记忆只是很单纯地从脑海里跳了出来而已。
    当顾笙远和米薇交换对戒的时候,坐在台下的苏格开心地笑着,笑得泪水一个劲地流。
    陆扬问她是不是难过,她说她一点都不难过,很开心,是真的很开心……
    “陆扬你知道么,他们结婚以后就要回澳大利亚,然后一直生活在国外。我觉得很好,他们都会有个好未来,作为朋友我真心替他们感到高兴!”她笑着说,带着婉转的叹息,“我早想过有一天顾笙远会离开我们,但没有想过会如此遥远……我不是不舍得爱情,我只是不舍得他们。”
    泪光在她眼中辗转,她并不害怕顾笙远误会她,也不害怕知道他心里其实从没有她的位置,她怕的是与他千里相隔,再见无期。
    就如她当年所说,顾笙远在她心中并不只是爱慕的对象,他和季茗,孟北他们一样,是陪伴她度过青春年少,纵容她的悲喜愁欢,包容她的怨惧痴恨——她独一无二的朋友。
    陆扬紧紧握住她的手,用从未走过的认真的口吻对她说:“苏格,我们在一起吧。”
    苏格没想到她会突然说出这句话,一时间错愕得忘记了回答,怔在那看着他的表情,似乎在确认是不是自己幻听。
    “我保证,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未来你会不会爱上我,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
    他的笑容温暖得像苏格见过的最灿烂的阳光,她从来没发现陆扬的笑容如此好看。
    “为,为什么呀?……”她有些难以置信。
    “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
    “可我没有季茗漂亮。”在苏格没来由的潜意识里,始终认为男人都会喜欢季茗那种类型,尤其像陆扬这样儿的,就是给她三个脑子也无法想象有一天陆扬会对她说“我们在一起”。
    陆扬噗地一笑:“我知道你没她漂亮。”
    她不知所措地摆弄着自己的手指:“我,我也没季茗身材好……”
    “嗯,的确。”
    “那你为什么呀?!”
    他俯身到她耳旁,温言却一字一顿仿佛宣读誓词般说:“可我喜欢的是你,苏格。”
    说实在的,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喜欢她,明明长相并不是多么出众,脑子似乎也没有很灵光,要是丢在人群里一时半会肯定找不到了。
    可是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像你会爱自己的祖国,爱蔚蓝的天空,爱温暖的阳光一样,是不需要任何形式的理由的。
    他就是喜欢看她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喜欢她时不时背后给他使点坏,然后一副期待的表情看他如何“阴沟里翻船”,喜欢她骨子里的坦率,伤心时借他的肩膀哇哇大哭的狼狈……
    当你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你看见她一幕幕狼狈,丑陋,欢笑的模样之后,却还能更爱她。
    望着此刻的陆扬,苏格不理解自己为何会突然湿了眼眶,她其实想笑一笑,可是眼泪早已失去了控制:“……那就在一起吧。”
    她觉得,自己仿佛重新回到了那个单纯的季节。
    我喜欢你。
    那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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