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照疏影风临雪

38 茫茫意难平2


    过雪挤在人群里,那么多的烟火,震得她耳鸣,那么多的彩灯,晃得她头晕,总觉得在天旋地转,人潮就像巨大的海涛狂浪……快要把她淹没窒息……
    这里是步行街,摩肩擦踵,肩膀被撞得生痛,人影只是匆匆掠过,她走得很快,如条穿梭的小鱼,总能逆境而上,又或许,只是在逆境里做出最绝望的挣扎……冬袖在后面疾声呼唤,却始终追不上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与她的距离越拉越远,越拉越远……
    过雪一路走出广场东门,王城之下,一片人山人海,真正鱼龙混杂,百姓们高呼雀跃,胡哨连天,过雪被挤得鬓发都散乱了,可是没有人注意到她,人们沉浸在欢愉的气氛里,谁会注意到她?她像只狼狈的小兔子,竭力想躲回窝里去,可是她的家在哪儿?她该往哪里去?
    “过雪——”6庭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从后抓住她的手腕。
    过雪惊愕转首,没料到他居然追了上来,6庭珩气喘吁吁,鬓发濡汗,衣衫略显纠结,他与她一样,模样也有些狼狈,可他盯着她,死死抓着她的手,仿佛这一生,都不会再松开。
    “你要跑哪儿去?”他喘着气,声音含着忧急与关心。
    那一刻,他的脸映入眼帘,比漫天烟火,比璀璨灯光,还要让她觉得刺目。
    6庭珩就在她眼前,真的就在她眼前,他们有多久没见了?有多久没说话了?
    其实很想问他生的什么病;很想问他那日冒雪站在府门前的人是不是他;很想问他还记不得小时候他们一起看花灯,他对自己许下誓言?
    可是她知道,誓言再也不会成真了。
    即使他现在站在眼前,他们也不可能在一起了。
    他要娶的新娘子,原来不是自己。
    过雪怔怔望向他,那目光有点可怜,像一个永远不会得到糖果的小孩子。6庭珩蓦觉胸口如裂,生生裂开个洞,五脏六腑被统统扒了出来,痛到颤栗,痛到窒息,痛到不想活下去。他猛地将她搂进怀中,在拥挤的人潮里,在喧闹的欢呼声里,他紧紧搂住她,没有人留意到他们,没有人发现他们,只能这样了吧,他想象着自己还拥有着她,做着自欺欺人的事。
    过雪被吓住了一样,全无反应地偎进他怀里,仿佛一具空心的木雕娃娃,有刹那,她也以为是梦,在梦里的玲珑桥上,满天满地的璀璨烟花,笼罩着他们两个人,相依相偎在一起。
    她全身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又举手捶打他的后背,她在他面前,从来没有这样剧烈的反抗过,6庭珩迫不得已放开她,她胸口急遽起伏,像一时闭住了气的婴孩,脸颊涨得红红的。
    6庭珩深深凝视她一阵,出声道:“我送你回府。”
    过雪回答:“不用了,我想一个人。”
    6庭珩道:“那我陪你。”
    过雪一惊,他的目光很坚定,却也如同最利的刃片,割痛她的心:“不必了,我不想被九姑娘误会。”
    6庭珩竟也毫不让步:“那我送你回去,这里人多杂乱,你一个人不安全。”
    过雪没有说话。
    形形色-色的人从他们身旁经过,但总如过眼云烟,怎么也记不住,一名小女孩大呼一声,牢牢抱住怀中的兔子灯,生怕被挤坏了,她的父亲把她高举起来,架在肩上,女孩高兴地露出一口碎米牙,这样花灯就不会被挤到了。
    过雪瞧着那盏兔子灯摇啊摇啊,映着女孩明朗的笑容,竟比天上的烟花还要灿烂动人,曾经,她也如此笑过,如此开心过,原来,真的没有天长地久。
    “对不起……”沉默许久,6庭珩缓缓启唇,其实他的声音很小,近乎呢喃呓语,然而在这种喧哗的环境下,她居然还能听得十分清楚,“我曾经对自己发过誓,今生除了你岑过雪,再也不会娶其他女子为妻……可是……”他的眼神突然有点空洞,像被窃取了灵魂,失魂落魄地徘徊在这个世间,他的一只手死死握紧,迸出青筋,或许下一刻,就会有血滴滴答答地渗出来,但最后,他又无力地松开,唇角划开一抹苦涩至极的笑,“过雪,对不起,我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过雪几乎不敢往下想,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掐着她的喉咙,带来无法喘息的痛楚。
    其实,他没有对不起她,是她先放弃他,是她已经配不上他,而他,还在独自守着一个早已空幻的誓言,直至最后,仍觉得对不起她。
    过雪低头一笑:“九姑娘是个好女子,你以后要好好待她。”
    6庭珩也笑了下,或许早料到她会如此回答,是他还在痴心妄想着,哪怕她会表现出一点点的愤怒、难过、伤心,起码证明她心里还是有他的。
    傻的只有他一个人。
    过雪愈觉透不过气,想尽快离开,稍微一动才发现,他的一只手仍紧紧抓着她的袖角,始终不曾松动。
    6庭珩察觉到她的挣脱,五指忽然扣得更紧,头一回,他对她使出这么大的力气,仿佛要嵌入肉里,过雪吃痛地颦下眉心,情不自禁开口:“你放开……”
    “过雪……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6庭珩的表情平静到近乎怪异,可他的双目却是赤红的,如蕴着浓浓的血色,在无穷无尽地蔓延。
    过雪只觉他眼神中的情绪复杂得令她看不懂,一时间反倒怔仲。
    “有没有……”那一字一句从肺腑里发出,缓慢的、艰难的,仿佛被毒药侵蚀,能够感受到喉咙间干涩的痛楚,他盯着她,竟露出一点绝望的笑意,好似一个将死未死的人,留着最后一口气,只为等一个答复。
    美丽的烟火从彼此中间升起,绽放……看起来像是缀满珍珠绢花的华丽帽子,轻轻罩在人的头顶上。
    过雪答出两个字:“没有。”她抬起头,“要说的话,我在两年前就已经说过了。”
    6庭珩浑然一震,手在发抖。
    过雪声音绝厉:“6公子,你是已经订了亲的人,还请自重,我不想日后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影响到我与岑家的名声。”
    “为什么……为什么……”他瞳孔失去焦距般,变得涣散无光,口中一个劲自言自语。
    王城上开始撒下无数的金纸花糖,光王抱着小世子出现,人群骚动起来,争先恐后地往前冲抢,恰好有人挤进他们中间,过雪借机挣开6庭珩的束缚,软腰微拧,转身跑掉,6庭珩惊惶失措地呼喊,他拼劲全力,似乎在喊着什么,伸出手臂,可惜够不到她的半片衣缕,只能一点点被攒动的人群冲走,与她越离越远……
    过雪按着心口使劲前行,因之前走得匆忙,连帷帽也没戴,冷风嗖嗖地刮到脸上,比刀子还痛,当时6庭珩仿佛要说什么,但不管是什么,也已经与她无关了,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年轻男女、一家人扶老携幼,兴高采烈地与她擦肩而过,唯独她孑然一身,好想娘……好想娘的怀抱,好想被她温柔地抱在怀里,听她哼唱着那首家乡小曲……
    过雪怅然若失,不知不觉地走到坞怀巷,秦妈妈打开门见着她,几乎吓了一跳,夜色深沉,岑婴宁早已陷入睡熟中,脸蛋粉嫩嫩的,睫毛又细又长地掩盖下来,微微嘟着小嘴,还跟小时候一样可爱,过雪伸手摸过她的头发,眼底溢满疼爱,她不是一个人,至少她还有婴婴,还有与她血脉相连的妹妹。
    “这么晚了,二小姐怎么一个人来了,要不我让丫鬟收拾下房间,二小姐今晚就歇在这里吧。”秦妈妈关切道。
    过雪怕她担心,寻个借口:“没关系,我叫车夫把马车停在别处了,我只是心里惦记着,来看看婴婴,都这个时候了,你们也早点歇息吧。”不待秦妈妈开口,她便离去了。
    街巷十里长灯,迤逦蜿蜒,造下万千繁华,街上行人66续续地散去,无边璀璨的灯光,勾勒出她伶仃寂寞的身影,她走了又停,停了又走,茫然地环顾四周,像困在雾林中的迷路人,不断辨别着回家的路,她知道她出来的太久,应该回去了,然而就如同笼子里的金丝雀,一旦获得自由的呼吸,便会害怕再飞进华丽的牢笼里。
    背后泛起一股寒渗渗的感觉,像是鬼魅如影相随,过雪下意识不敢回头,突然加快脚步,使劲往前跑,往前跑,但那黑乎乎的影子总是尾随其后,她感到莫名的惊恐,仿佛身体凭空悬在深渊上,随后会掉下去,喜庆的夜晚,不曾有人留意到她的慌张,过雪拐过一条径巷,一条高大的人影蓦然挡在眼前,对方发出阴测测的冷笑,过雪不遑看清,另一只大手就从后捂住她的嘴,后项传来剧痛,过雪呼吸一窒,继而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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