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姓二公主

第44章


看那清逸勾画,是出自九哥之手。我抬目四望,发现这屋里竟然挂满了我的画像。
一个疲惫的声音自书案下传来:“小柒?呵呵,最近冒充小柒的人可真不少。她走了,她去了益阳关,再也没有回来。我护她十年,为她心机算尽,还夺下太子之位,有什么用?居然输给一个刺客、一个叛贼之子。”
我俯身趴在地上,见他倚在狭小之中,云纹紫衣黯淡无光,好看的眉眼苍白而颓然,这哪里是当初那个淡然风雅的胥书沂?泪水止不住浸出眼角,猛地拉住他的手,把他硬拽出来。我从来拽不动他,今天是如此轻易。我又唤他:“九哥,是我。我回来了。”
他混沌不堪的眸子,渐渐看向我,倏尔一道光冲破阴霾。九哥盯着我不到片刻,瞬间把我拉进怀中,那种几乎能捏碎骨头的力道,令我难以呼吸。他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狠狠将我按在墙上,口中不断念着我的名字,更是倾身贴过来。
我意识到他的目的,奋力挡开他:“九哥,不可以!”
九哥的力道逐渐加重,仿佛方才所见的无力颓然皆是虚无。他说:“你回来,难道不是为了回到我身边!小柒,我想你,我要你……”
是理智之外的举动,我扬手打了九哥。左丘珩说他疯了,说对了,他确实疯了。一个素来温柔从容的人,怎会变得这样……他吃惊看着我,我只能回答他:“九哥,我已经和骆尘成亲了。这次回来,是为了救……”
“我不需要你救。我落得今天这样,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哼,就凭那个女人,也能困得住我胥书沂?别妄想了!”九哥退开两步,坐在书案上,始终把我望着,“小柒,你知道吗?对我而言,太子之位根本无关紧要,我去争,只是为了你。手里有了权力,就能抗衡一些人,而你,也不必受人摆布。可是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是我的九哥,我不忍见他消极至斯:“九哥,你是太子,未来的帝君……”
“若一件事的意义早已不存在,我还坚持什么?”九哥反问一句,我就已哑口无言。
“如果手中没有权力,你就不能抗衡那些人。你说太子之位无关紧要,但若你保不住这个位置,也就保不住任何人。当然,包括我的命。”这段话,我不知想了多久才说出口。直觉告诉我,既然九哥做的一切都是为我,那自然也会为保护我的命,而去做眼下这件事。
窗外的月光映在他背后,泛起层层清辉,如他的目色一重一重蜕变为往日深邃。我如实说:“我进宫,你以为我还出得去吗?你知道荀妃困不住你,也自是知晓她的实力。知己知彼。我是怎么进宫的,九哥,你会猜不到吗?”
九哥眼底耀出光华:“只要有我在,就没人敢动你!”
我缓缓走近他,如身在迟暮亭,绕到他身后,轻轻环住他:“好啊,九哥,做给我看。”
有时尽,素衣白裳【完结】
一旦九哥决定了,那件事就没有输的可能。左丘衍暗中联系群臣,骆尘和颜羽以自身威望召将士归心,九哥则在泊舟阁运筹帷幄,而我,不得不陪在他身边。
荀妃作势,如是昙花一现。她以为锁定胜局,只等父君一死,即可扶持三哥书行登位。可惜,她的智谋终归敌不过九哥万一,把九哥的放弃芜误以为是认输,所以,她败得很快。
仅仅半月之期,荀妃势力均被清扫殆尽。据说,九哥出了泊舟阁就亲自去了她的殿阁,而她再也没有从殿中出来,只闻在某天夜里,有影卫潜入其中,抬出她的尸首。没有人知道荀妃的死因,也许所有人根本来不及对她在意,因为三哥早已莫名失踪,再无下落。
太多事,我不敢深想,或许没有深想的必要。如果一个人本性如此,那他所做的任何事都不会超脱本性之外。我真的很想他还是当初的那个九哥,可是,再也不能了。
天启十九年五月,九哥复任监国,朝堂之上,登高一呼,百官跪拜。
同一日,父君病危。
半年未见父君,他竟已清瘦至此。他确实染病,在前往须云峰寻我之前就病了。他之所以愿意放下对道教的成见,愿意纡尊降贵去寻我回来,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人总是到某个阶段,才能将一生执著看得清明。有的为时已晚,有的尚可补救。父君一生都很幸运,包括最后的时间。他想补救的,全数做到。
我握起他的手,轻轻贴在脸颊上,泪水涌出眼角,滑入他掌心。他也是我的父亲,养育我十年的父亲,也是爹爹用命护下的父亲。我不知人一生中可以忍受几次至亲死别,而我将要失去第二个父亲。
爹爹死的时候,父君掩住我双目,不愿让我见到爹爹的惨状。然而今天,我长大了,就算有人掩住我的眼睛,我也有力气拨开了。
原来,人之将死,是这样一副形貌。如是香炉里堆积的香灰,依然残留原本的气息,却是黯淡无华。被风吹起、吹散,即便想要伸手去留,亦是无用。
他面容枯槁,手里的余温告诉我,他还活着。可断续欺负的胸膛,又是另一番意义。
“晗月,你回来了?”父君在唤我的名字,但忽然笑了一下,“父君知道,你一直很希望朕唤你‘小柒’。但小柒是白承的,而晗月却完完全全是我胥成弈的女儿。”
“晗月知道,都知道……”我哭到不能自已。原来我执念的东西,竟会伤害父君,他只是想让我完整地成为他的女儿,但我却抗拒了十年。
父君长叹:“朕知道,你一直喜欢书沂。可你是朕最爱的女儿,又岂能嫁给朕最爱的儿子?朕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就想给你找个好人家,也算了结心事。明都萧家,是景国上下唯一能与王族相衡的家族,也只有萧王那般的人,才配得上你。可是,你却跑了,跑到父君找不到的地方。父君以为你不喜欢那样有权势的人,所以才换了于太傅的公子。所谓与世无争,估摸着能衬你心意。可惜,你还是跑了。”
我静静听着,心说若是知道父君染病,为了结他心愿,嫁去明都又有何妨?可是,我什么也不知道,连父君病了也不知道,也从未有人告诉我。
父君朝九哥抬了抬手:“书沂,你过来。”
九哥与我并肩跪在父君榻前:“父君,可有事嘱咐儿臣?”
“好好待小柒。朕此生留不住珍月,也只有小柒这么一个女儿了。”父君颤抖着握起我与九哥的手,“就当是父君能给你的最后一样东西。人要死了,看事情总是很通透。你们两个是朕最心爱的孩子,成婚,又有何不可?这么些年,我在执著什么?”
“父君,你不会死的。晗月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父君沉灰的容颜似乎笑着,我视线模糊,看得不真切,只觉他将我的手放入九哥掌中。
父君心满意足看着一双交叠的手,笑得很开心:“其实,这样不是很好吗?不用为书沂选妃而劳心,也不用为嫁女而烦恼,让你们永远留在朕的身边,不是很好吗?不错,不错,这才是最好的。呵呵,总算可以放心了……”话音未落,他已再无声息。
天启十九年五月十七,景国第七任帝君胥成弈,崩。
三日后,九哥继位,且昭告天下,待三年守孝期满,便即可立我为后。
至此,我已整整一月,未见骆尘。他去了哪里,没有任何人知道,包括颜羽。但他肯定地告诉我,骆尘确有入宫接我,可后来似乎见了个人,之后独自出了辰宫。
颜羽说,他已派出萧王府所有武侍,为我搜寻骆尘下落。我听了,只笑了笑,顺便让他把人给收回去,免得节外生枝。毕竟萧家的平静来之不易,自是不必再为我惹出祸端。
骆尘见的那个人,对他说话的那个人,还有让他消失无踪的那个人……现在,就在我眼前。他一身墨色王服,威仪非常,仿佛他天生就该这般。
从父君驾崩的那天起,我天天守在灵堂前,不回栖梧宫,也不见他,不与人说一句话,只是跪在那里。并没有像上回那样绝食闹脾气,只当是一切顺其自然。
就像荀妃困不住他,而他,也未必困得住我。只是两个人的方法不同。
时至今日,他登上帝位已一个月了,四海安定,他是个好帝君。
青竹附在我耳边说他来了,我也只是起身看着他,无行跪礼,莫说是三言两语,我连一个笑也没有给他。是的,我在逼他。只要他肯来找我,就是转机。可以说,我利用了他爱我的心,然我别无他法。
九哥有些疲惫,听青竹说,他为了批阅奏折,已好几日未能安寝。他牵起一个我喜欢的笑,温柔看我:“小柒,你的心思,我岂会不懂。你就这么不愿意留在我身边?”
太久没说话,开口之时,声音有些干涩:“我已经嫁人了。你身为帝君,该不会作出夺人妻之事吧?何况还是功臣之妻。”
九哥低笑道:“若说夺人妻,我继位下诏的那一日,便算是夺了。那时,怎么不听你说这句话?”
“因为你知道的事,我再说,也无意义。”
“所以你也不问骆尘的下落?”
我笑得很轻松,勾起唇角,毫不费力:“为什么要问?你让他走,他还会让我找到吗?”
九哥勉强笑了笑:“小柒,其实,你很了解我。也只有你知道,该用什么方法控制我,该用什么方法逼我就范。”
我说:“要是赢不了帝君,所谓方法,也不过是一纸空谈罢了。”
九哥静然看我:“那你又想不想知道,这一局,是谁胜、是谁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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