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妾闺门札记

第13章


  
  临到傍晚,用过饭后,东院这边儿没了声响,倒是高姨娘亲自领了婢子过来,看了看房间的床褥被垫,问候了两句。
  欢娘道谢,高姨娘只笑着将她手一捏,亲亲热热:“你我现如今一家人,还分个什么内外?”
  
  欢娘看得出这高氏应该是想笼络自己,只眼下情形不大明朗,也并不说什么,见韩婆子在旁边看着,只收回手来,笑了两下。
  
  欢娘想过无数次被卖作妾的初夜,可现实总在想象之外,万般也没料到是这副场景。
  
  刚睡熟了下人厢房,又搬了院子,一晚上,欢娘辗转反侧,想着第二日一大早还得早起给郑氏夫妇请安,强逼自己睡觉,更是难以入眠。
  
  白日里本来没什么,一到这滴水都能听得清晰的半夜三更,欢娘睁着眼望着顶梁屋脊,精神一振奋,越想越多,竟发了寒颤。
  这偌大一个院子,几间房加上外面的天井,起码有百来个平方,现在只有自己跟外间睡得死过去的韩婆子两人。
  
  谁说现代人的核儿就不怕鬼,就一定是无神论了,她在现代,不敢一个人看恐怖片,晚上上个厕所还得把灯都打开呢。
  胆子小,这是妈生天注定的,可管不着是哪个年代的人!
  
  这东院到底是不认识的死人住过的屋子,自己又跟这死鬼扯了个亲密干系,欢娘白日里大太阳照着,不觉着什么,现在阴森森的,总有点儿瘆得慌,再想着袅烟说过的这小公子死得冤枉,将弟妹魂儿都勾住了一席话,愈发脊背窜凉,将被子蒙过头去,默默念叨着:“小公子……我只是帮你守个灵……日子也不好混啊……阴间漂亮女鬼多,你长得那样英俊不凡,鬼见鬼爱,怕早就是儿女鬼崽子成群了,可千万别来找我了……”
  
  帘外蜡烛禁了夜风,闪了一闪,灭了下来。
  欢娘心头一炸,疑心生暗魅,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朝隔间外头跑去,跑到韩婆子的搭床边摇了一摇:“妈妈,醒一醒——”
  
  韩婆子脂肪厚,嗜睡,一见着周公,打雷闪电都懒得翻身,这会儿正是云里雾里,被推猛了,皱眉反手一推,梦呓着劈里啪啦骂:“作死的大半夜吵人瞌睡也不怕下十八层地狱!”
  
  欢娘被糊了一脸儿口水,没法儿,里间蜡烛熄了,黑咕隆咚,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回去,只得裹了寝衣,走到院子里,打算先站会儿,平息平息心情。
  
  院内月光素冷,薄云掩星,约莫已是下半夜的辰光,再过一个时辰就得天亮,正是万物酣眠最深的时候,怕是连虫子鸟儿都在休眠中。
  
  欢娘站了会儿,觉得冷,围着篱笆墙走动,不远处有什么一闪,不自禁望去,一个人形身影一晃,再是定睛一瞧,似是从旁边一座屋厢内出来,背影匆忙,转瞬不见。
  
  人影倒霎是眼熟,只这半夜三更的在这儿出现,行迹着实有些诡异。欢娘心里猜疑着,竟连小公子亡魂也不怕了,轻手踮足地,悄声悄气地进了屋。
  
  次日天亮,韩婆子给欢娘打水梳洗,见她眼皮儿略肿,底下挂了青色眼圈,不免埋怨:“这高床暖衾的……欢姨娘没睡好不成?第一日便这模样,老爷见着,不说你,倒是得怪奴婢招呼不周了。”
  
  欢娘瞧自己这样子,也确有些憔悴,寡居之屋,又刚搬进来,自然没有购置脂粉,恳请韩婆子去找个年轻小鬟看能不能左一些妆面上的物事,稍微打理一下容貌。
  先前跟袅烟住一块儿,欢娘见她就有个竹制的妆奁,里面装着胭脂香粉眉石,穷人家的闺女儿也爱美,自己赚钱买花戴。
  
  韩婆子晓得她想法,也就去拿了些过来。欢娘将胭脂膏用水调淡了一些,对了铜镜,均匀晕在略显苍白的两个颊上,又用茉莉花籽粉放在手心儿一小坨,搓平展了,用嘴吹了一道,才抹在脸上,最后将黑眼圈摁了摁,再换上韩婆子备好的月白裙衫。
  
  韩婆子见她才三下五除二的功夫,便精神了不少,宛如变了小半个人,却又不像时下粉堆三寸高那般浓艳逼人,道:“这浅妆上得好,明明擦了粉,又像是没有擦过,清透清透的,不叫人讨厌。瘦马馆的姑娘们,可都是这么个化法儿?”
  
  欢娘心忖哪能不清透,材料不多,身份限制,充其量画个裸妆提提精神罢了,点头笑:“各有各的化法。”
  
  韩婆子见她稍稍上了一些淡胭薄脂,套个孀寡穿的素衣裳,也是遮不住的面泛桃花,咋了咋舌,含沙射影地咂:“听说瘦马总有嫁给七八十的老头儿,原先觉得苦命,现在看来,倒也不一定,再怎么着,也有个男人,管他那器物中用不中用,指不准还能享受几年男女乐趣,有福气的话,还能得个子嗣养老……”
  
  话不好说全,言下之意无非便是欢娘连那几年光阴的乐趣都没,更别提享儿女之福。
  欢娘不想被她说垮了心情,将头一偏,望了敞窗外头,一指:“那院子,是家中谁在住?”
  
  韩婆子瞥一眼,道:“家里的账房库子。”欢娘心里疑窦一生,脱口:“账房?”
  
  韩婆子当她不懂,道:“收罗家中店契地契货仓锁匙的库房,平日由一名赵相公做账房,成大娘的夫婿成管事也帮忙料理着。娘子问这个作甚?”
  
  欢娘忙回应:“没什么,只是见到跟我这边隔得近,以为是哪位家人,想着还得过去拜访拜访。”
  
  韩婆子瞧她一眼:“库房安在东院这头,也是老爷早年想将家业交到小公子手上,自小叫他耳濡目染,熟悉熟悉家中的过往账目……谁想世事不由人。”
  
  欢娘再不多说了,整理了一番,便与韩婆子去了主院正厅,给郑济安夫妇请安。
  
  来了正厅这边,除了郑绣绣仍是禁在绣楼里,郑家大半人都聚全了。
  
  郑济安坐在上位,柳倩娥在旁,身着一袭茄花紫的绘金宽袖串枝莲纹褙子,虽是个庄重色,却掩不住年轻奶奶的俊俏气儿。
  
  高姨娘则在柳倩娥下方座位,穿戴打扮稍轻佻一些,几日不见,比欢娘头一次见她时,姿色似乎更加充沛,红粉滋润,灌了水的田一般,加上天生一派不徐不疾的端雅气,倒比座上那年青的,更似大的。
  
  柳嵩也在场,见小娇娘移步进室,压眸追去,要想俏,一身孝,那趣致眉眼,俏丽唇鼻,初初长成的一对小苞山,衬着一身雪色,真真越看越觉暴殄天物,白浪费在了那死鬼外甥名下,还不如叫自己这当舅舅的代那外甥入她绣帏的好……想来想去,情不自禁发了些混梦。
  
  柳倩娥眼儿尖,见状望过去一眼,才叫胞弟收敛。                    
作者有话要说:  
☆、攀交奸党
  奉茶请安完毕,郑济安见着欢娘亭亭玉立驻在厅中,在自家吃睡养了几日,颜色更足了几分,原先的小辫绾上去,成了个妇人髻,不免又伤感起独子早夭。
  
  既纳进了儿子院子,也算是了了一桩心头事,郑济安白日还得外出,说了几句,交给了夫人打理。
  
  高姨娘见老爷要走,立起身,扬了帕喊:“老爷可别操持累了,顾着身子。”又连声嘱咐随行的老苍头:“嗳哟,拿着伞,拿着伞!今儿日头大,太阳一烈燥起来,怕晒昏了头——”
  郑济安转身笑笑,暗下捏了把高氏的手,也不避忌。高姨娘娇娇一笑,将手儿反了抓住老爷,轻揉一记。
  
  这几日郑济安又是在瑞雪院宿的,这贱狐媚子,最近又飞上了天。柳倩娥半冷着脸呷口茶,只瞧着那高姨娘黄熟梅子卖青,不言不语,轮着老爷要出门,才不温不火道:“妙姐那边,老爷许久也没过去了吧?这几日老爷若闲下来,不如去西院那边瞧瞧。”
  高姨娘知道这夫人是在用那小的来打压自己,微微动眉,却只默默伴在老爷身边,不动皮肉声色。
  
  妙姐是柳倩娥亲自挑买回来的,性子一直古怪闷气儿,没有高翠翠半点的知情达趣,郑济安并不大喜欢,自打纳回了家里,去的次数,扳着指头都能数清楚,眼下听妻房提示,只点着头,嘴巴上敷衍两句:“再说,再说。”
  
  柳倩娥见他温水一般吞吞,看那高姨娘脸上掠过一丝快活,又缓道:“老爷是纳了个大活人,不是买个根木头回来放着。如今这府上,子嗣冷清,咱们一双两双眼睛,可就都瞅着妙姐的造化了,在不中用的贫瘠废土上乱费力气白耗辰光事小,耽误了郑家血脉才事大。”
  
  这话把高姨娘刺激得不轻。
  那一次生产伤了身子,可大夫一句“……日后艰于孕育”却还是叫她抠字眼儿地存了期冀,只是说怀孕艰难罢了,又不是说一定就绝了孕育,这些年,她偷偷吃的养身调经药,寻的偏门暗方,前后都不知耗了多少私房银子,总还是盼着再能生养。
  这会儿当着老爷的面,正被柳倩娥戳到心头疤,高姨娘哪有不气怨的,却只垂下头:“夫人说的是,妙姐正是个开花结果的年龄,责任重大得很,妾身不该霸了好光阴,贻误了正事儿。”
  
  郑济安素来维护着高姨娘,见她此刻做低伏小,大庭广众下将责任揽在自己的头上,甚是心疼,也不好说什么,只朝柳倩娥应声下来:“好好,闲下来,便去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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