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妾闺门札记

第48章


    腊梅见状,也算是平了心意,托了快腿去外地报信的那笔钱,一点儿都不心疼了。
    袅烟瞧这情形,有黄氏严关把守一日,舅老爷难得近身,也是遂了心意,只还是不免后怕,一日闲来喟:“要是夫人当时一口气软下来,真的答应了那个舅奶奶,把你调去伺候可怎么好。”
    什么办法都有缺失,难得十全,无非就是此轻彼重。欢娘起初也不是没这份儿担心,可一想着要被传染了那种误终生的脏病,比死也好不了多少,哪里还怕别的。
    还能有谁制住柳嵩?只有他大房。经了这一年的光阴,欢娘也算了解柳倩娥是个什么人,从小家贫户爬上来的当家奶奶,怎么禁得起被旧日瞧不起自己的亲戚鄙夷。
    柳倩娥如今是当家的,在老爷和家人眼皮底下操办继嗣事,弟媳妇一来大闹,她便软下来,失了家法,怎么可能?再凭黄氏出了名的脾气,柳倩娥岂能忍吞,一个跃不过自己的高姨娘都不放过,怎可能被一个外来的弟媳妇骑在头上。
    这平静时光也持续不了多少,时日一久,柳倩娥肯定会不依,黄氏虽厉害,总也不可能真的时刻盯着丈夫,欢娘日祈夜祷,只恨不能黄氏的河东狮吼再给力一些,直接抖出狠性儿,将丈夫拉回家乡去算了。
    正是这会儿,被派去京中打探小公子的家奴回来了。
    此际,郑济安已经是气息奄奄,等家奴上前跪在榻前脚凳,兀自闭住一口气听人禀,心鼓如擂。
    老家奴先循着麒麟玉佩,追询典当源头,有郑家老友相协,也顺当,查出那个当户是个京人,一般百姓而已,早些时候在外赌钱,对方赌输了,将这个玉佩拿出抵赌资。当户是个内行,见玉成色十足,做工精巧,也就接了。赌徒是个四下游荡的散户,如今根本找不到人了,但听当户讲那赌徒似乎原先是个水猫子,也就是打捞淹尸的活计。
    线索至此断了线,老家奴又拿着人相在京里的茶寮酒馆打听,还真在一家问出个子丑演卯,有个跑堂的回忆起来,对小公子的相貌有些印象,像是来过几回的客官,还就是这一年内。
    老家奴心忖既是常来,表示长居京中,再看这酒肆很是奢丽,上设雅间,下置回廊,还有不少雅妓穿插,在皇城脚下也是数一数二的豪店,听闻股东有几名国戚,来去的客人俱是衣冠楚楚,没一个掉价货,自家少爷若真是还活着,又能出入这地方,也该是混得光鲜,想着不免大喜,却又疑虑若是真活着怎么不回乡。偏偏跑堂的又记不清楚那客官是出自何处,更不记得是谁家谁户,老家奴等了几日没等着,又收到了肇县来信,说老爷不行了,也没辰光继续待下去,给那跑堂的留了个信儿,哀求等那肖似小公子的客官再来,将口信留给那客官,这才星夜赶回家乡,给老爷交代。
    郑济安攥着麒玉佩,但听不语,直到家奴住嘴,灰朦朦的消瘦脸上渐变了色泽,喉咙里卡了两声,浓痰卡住了嗓。
    柳倩娥跟郎中在旁边脸色一变,暗叫不好,只见自家老爷唇角泛出诡异的笑,整张脸皱纹拨开,透出几分回光返照的振奋光彩,将迎上来的柳倩娥手腕一捉,腮帮咬鼓,直直盯住夫人,像是有什么话说不出口。
    柳倩娥知道老爷是说要继续将儿子找到,也不多想,点点头。
    郑济安一口气满足了,含着笑意厥过去。
    室内一干人手忙脚乱,又是递人参掐人中,又是灌药施针,无力回天,郑济安熬了大半夜,在众人嚎哭中,还是去了,虽远远不到喜丧之龄,总也是得了个好信儿,了了一块心病才走,算活活喜死的。
    一夜后,郑家挂出丧幡,在门楣前置了灯笼,扯了白绫素幔,办起丧事,上下都是忙得脚不挨地,连黄氏也再不好说什么,放丈夫去姐夫家帮手。
    柳倩娥将正厅布置成灵堂,放了棺材停灵,只待几日后扶棺下葬。
    头七还不过,唁客每日来的多,欢娘大半跟着奶奶身边一起伺候,这日听家奴说,霍姓观察使带着副官上门来亲自吊唁亡者和慰问未亡人,左磨右蹭的,找了些事情,就是不出去,临近黄昏,算计着客人都差不多都散了,才出去。
    在灵堂前守了会儿,柳倩娥身子酸软,脚身发肿,禁不住一阵头发麻,打了个趔趄,幸亏被欢娘一手挽住,道:“奶奶这几日忙过了头,饭都没吃两口,还是先回后室歇歇,今天就由妾身来守灵。”
    柳倩娥想自己这个年龄成了寡妇,又没儿子,前途无亮,一边摸着楠木棺身,一边忽的落了泪:“伺候夫君最后上路,我哪能不亲力亲为,你要真的体恤我,就争气些,快些给我生一个。”
    欢娘鸡子般点头,柳倩娥看她那样子,前有柳嵩的病拦路,中有母老虎压阵,后面又有这丧事临门,估计到现在还没来得及跟弟弟圆房,嘴巴一张,正要责斥两句,胸膈一阵潮涌,一弯身,呕出两小口黄水。
    焦婆子急得冲上来:“这再是犟不得了吧!瞧瞧,脸都肿了!”连忙将柳倩娥往里头扶。
    欢娘也到门口去喊了个下人,叫郎中来家中瞧,又嘘了一口气,总算免去一阵唠叨,回头继续做没完的事。
    过了戌时,天色渐浓。
    欢娘做完事,半跪在蒲团边烧了一捆冥钱,奉了几柱香,家人大半都睡下了,才觉阴涔涔的,夜风一灌,缠在门廊的白帐子吹得晃幽幽,灯笼一摇一摆,只听门槛子外有脚步声,汗毛直竖,再一看,只见柳嵩跨门而入。
    欢娘这才松口气,可马上一紧,一口气又提上去了,半夜的过来能是什么好事。
    柳嵩难得趁姐夫丧期,才有正当理由来了郑家,一身麻白丧服都还没脱,匆匆抓了欢娘的手就往里头拖:“这样耗下去不是法子,趁我家母老虎松了口气,今晚我俩就把房圆了。”
☆、第 42 章
    欢娘甩开柳嵩的手:“疯了不成!老爷头七还没过,您身上还戴着孝,猪狗不如的事也敢做,就不怕老爷找您——”
    柳嵩急了,这会儿不借姐夫的丧事亲近,下一次不知几时了,家里那母老虎盯着紧呢,见欢娘跑到棺材那边儿去了,跑去抓:“姐姐都允了!姐夫哥晓得是为了郑家子嗣,也不得找!别磨蹭,那口子还给掂着时辰,晚回去了又得一通好说——一会儿就好,花不了多久时辰!还能出来守个下半夜呢!”
    欢娘呸一口,满脸鄙夷,闪开身子。
    两围了棺材,一个追,一个跑,又是多亏了脚大,一时没叫柳嵩抓个正,再等欢娘转了身子,后面一阵风卷,扬长进来了黑影,还当是吵来了家奴,不想那挥手就是一掌子劈去,闷声一记,柳嵩还没叫唤,訇然一响,摔倒棺木旁边。
    柳嵩昏了,那还不解气,一脚踏上去狠踩,骏眉倒钩,怒骂:“妈的就知道这小子转头回来不安好心!妈的!操!日死!”
    室内灯影一晃荡,投那身上,照得脸半边阴霾,半边明朗,欢娘呆住:“不是早走了么,是怎么又闯进家来了——”又怕他郑济安的灵堂打死柳嵩,见柳嵩脑际有血渗出,骇得一把上前就箍住他腰,叫他不能动弹:“别打了,别打了,要弄出命的!”
    霍怀勋第一回见她主动抱自己,心里受用,美滋滋地任她揽住腰身,又多踢了几回,才把不省事,可怜兮兮的柳嵩一脚蹬开,将欢娘揽到帘子后头,见她一张小肉脸儿都吓白了,摸她头发哄着:“死不了,最多睡个半日一日的。这短命的脏病还没好就开始动心思,早知就多给他下些猛料,叫他直接给烂了!”
    欢娘这才晓得柳嵩的病恐怕是害他手上,想自己这大半月为了躲柳嵩求欢,提心吊胆的,都是拜他所赐,扬拳就捶。
    霍怀勋捏住她腕子,怒指棺材:“难不成还想真的跟这没出息的给死老鬼生儿子?”
    欢娘一怔。
    这还要想?自己跟那种低贱无能的货色比较,她居然还犹豫?
    霍怀勋受不了这屈辱,径直冲到棺木前,扬起一脚,武官官靴乌钢头,踢得木身咚咚响,似要随时迸裂。
    欢娘吓个半死,扑过去,重新抱住他腰阻止:“您还有没有性!家老爷躺里头,还尸骨未寒呢,您冒犯亡者,也不怕遭报应!您得想想自己家里也有长辈!”
    霍怀勋见她泪花子都冒出来了,这才不气死透了的郑济安,见她忍不住了,像是要喊,扬手一掐,捏住她脖子,眼眸半眯着,大言不惭:“要是怕劳什子报应,早就死桐城官衙的铡刀下了,哪还能站这儿跟讲话!好没一个长命,讲什么性鬼性,家这老爷,当官时廉贞,退下来也跩个二五八万,不跟结党,结果呢?一身的病,送终的都没,留一屋的寡妇为他撑门面苦熬!喜欢的就得趁还活着拿到手,这才实惠!自己开心,旁边也快活!”
    欢娘多恨他怎么就没死,家灵堂打踢棺,还说得这样大义凛然悲壮雄浑的,喉咙被他掐得哽住,说不了话,只得翻了个白眼。
    霍怀勋连忙一松,这才松了脸色:“娇娇,下手不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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