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为难

  不知过了几个世纪的漫长，手术室上方的红灯灭了，门叮的一声打开。
  蓝佳妮慌乱的跑过去，迎向出来的一众医生。“怎么样，医生，我妈怎么样了？”她的声音不可自主的颤抖。
  顾聿铭在后面紧跟过来，对着美国教授讲起了英语。蓝佳妮听不懂，转问旁边的国内医生。这边顾聿铭已经翻译：“手术很成功，但最终结果，还要观察术后反应，防止并发症状。”
  成功了第一步，蓝佳妮松口气，对医生又哭又笑的点头道谢。转身想要进到里面，却被护士拦下来：“病人需要转入ICU病房，你现在还不能接触她。”
  医生们走开，手术室的门重新合上，一切又归于安静。蓝佳妮站在手术室门前手足无措，瞬间松懈下来的她浑身乏力，瘫靠在手术室的门上。
  顾聿铭走过来，轻轻将她拥在怀里。蓝佳妮顺从的靠过去，想要歇会儿。却只一会儿，便又松开他，用手指理顺头发，然后坚定的走向走廊的那一头。
  外面已是傍晚，透过医院高楼的窗子，落日的余晖打在蓝佳妮身上，让周围的一切变得昏然黯淡，唯有她的背影熠熠生辉，圣洁中透着孤独。
  身后的男人，正入神的注视她，直至渐行渐远。
  蓝佳妮转过走廊，林秀媛正从张主任办公室出来。她拖着大褶的长裙，夹着精致的手包，美艳的像高贵的公主，正微笑着向她走来。
  “听说手术很成功，恭喜你。”她笑的灿烂。
  蓝佳妮勉强打起精神，微笑着回应：“能有现在，真的谢谢你。”
  “不用谢我。”她笑笑，对视着蓝佳妮的眼睛，极冷静的沉声道，“我也是为自己。”说完，便走过蓝佳妮，翩然走向一侧的电梯。
  蓝佳妮定在原地，有清草味道的微风透过走廊的窗子拂上脸颊，清凉舒爽沁人心脾。
  她索性走到窗前，茫然瞧着外面的世界。眼波不经意流转，楼下的草坪旁边，程利东正慢慢吐出烟圈，袅袅娜娜的烟雾缭绕着他，格外落寞。
  此刻的太阳已经隐落在眼前的高楼后面，天色将暮未暮，一天即将结束，而黑暗尚未来临。
☆、第五十六章
  蓝妈妈转入ICU病房,每天只有下午时间允许家属隔着玻璃探视一小时。不让家属陪护,蓝佳妮一下子闲下来，心里越发没着没落。
  她撵回去程利东，让人家丢下自己的事情闲在这里也不合适。顾聿铭来过几次，每次都是短短的一会儿。看着她痴痴傻傻的憔悴模样,他总是抱抱她或者用手摸摸她的脸，她总不怎么说话，任由他来来去去。
  过了两三天，蓝佳妮终于能够进入病房一小时，戴口罩换鞋穿隔离衣,然后走到妈妈床前。病床上的妈妈一直安详的昏睡,任由女儿泪眼滂沱毫无反应。
  后来几次探视,蓝佳妮只坐下来摸着妈妈的手，一遍遍讲起小时候的往事。
  再后来，她就讲起了她和顾聿铭的初遇，然后每一次相遇直至现在。这是女儿长大后第一次真正敞开心扉，和妈妈说起自己的心事，说起她的女儿因为一个男人心思辗转倍受折磨。这个时间的蓝佳妮，说到美好时候可以轻笑，说到和他离别又会默默哭泣。她终于做回了孩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把快乐把委屈把自己全部的真实摊给了妈妈。
  每天的探视时间成了蓝佳妮感觉最踏实最平静的时候，而每天询问医生病情，就成了她最期待又最害怕的时刻。
  一周后，蓝妈妈已经清醒，从ICU病房转回普通病房。岳成找来了护工，希望可以减轻蓝佳妮的劳累。可蓝佳妮并不放心，每天精心守侯寸步不离。
  姜牧川过来探望，区委的同事过来，许小妍过来，蓝佳妮一一道谢，神色疲惫。
  蓝妈妈一天天好转，蓝佳妮却一天天瘦下去。某天晚上，顾聿铭再不能看下去，让岳成守着，强行将蓝佳妮拖出医院带回公寓。
  有些日子没住人，公寓已经蒙了一层薄薄灰尘。她换了床单躺上床，脑袋昏昏沉沉明明发困，心里却七上八下好歹睡不着。
  顾聿铭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蓝佳妮也无力跟他理论，懒得理他。他在她身后躺下来，像曾经的夜晚那样，伸过胳膊揽她入眠。
  他的怀抱温热踏实，不知过了多久，她在他怀里终是沉沉睡去。凌晨时分，尖锐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蓝佳妮瞬间警醒，极快的摸起电话贴在耳边。
  顾聿铭坐起身看着她，她的手不可扼制的抖动，她的声音夹杂着哭泣，断断续续说道：“我知道，马上。”
  她扔下电话，胡乱抓起一旁的衣服往身上套。她想要拉上外套的拉链，可手抖的厉害，怎么也对不上，眼泪却不争气的掉下来，一颗一颗狠命砸在手背上。
  他已经换好鞋拎着车钥匙等在门边，瞧见她的样子，走过来弯腰帮她对好拉上。她疯跑出去，他回头望向屋里，看见她的电话正丢在床上，捡起拿在手里，快步走出公寓。
  五月的半夜，空气微凉。他将电话塞进她的衣兜，拉开车门让她坐进去，顺便弯腰帮她系好安全带。车子发动，利落的倒车调头上了主街，如离弦的箭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蓝佳妮疯跑进医院，等不及电梯，调头跑进一旁的楼梯间，身后的男人身形矫健的跟上去。急诊室门外，岳成和请来的护工阿姨正在那里。
  “我妈怎么样？”她急迫的问道，然后身不由已的弯腰大口大口喘着气。
  “半夜我摸着大姐的额头烫烫的，再叫她也不应，就赶快按了呼叫。”护工回道。
  一旁的岳成低声道：“医生初步判断应该是感染了。”
  蓝佳妮呆立的看着急诊室的门，脑子里混乱一片。顾聿铭拢着她，将她推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蓝佳妮的脑子里一遍遍想着她晚上离开时妈妈的样子，心里埋怨自己，如果她没有离开，是不是妈妈也不会进了急诊室，妈妈一定是不想要她离开。她暗暗发誓，只要妈妈好好的，她再不会离开她。
  漫长的等待之后，急诊室的门终于打开，蓝佳妮奔过去，紧张又小心的听侯医生的判决。
  “病人出现了败血症，涉及多处感染。如果不能有效控制感染，”医生停下来，看着蓝佳妮，语气低沉，“病人会有生命危险。”
  蓝佳妮已经傻掉，只是惊恐的盯着医生，觉得整个世界天旋地陷。身后，顾聿铭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待医生走过，将她从背后搂在怀中。
  蓝妈妈又进了ICU病房，蓝佳妮的日子轮回到之前。她每天守在医院里，即使不是探视时间也绝不离开，她紧紧的守着坚持着，生怕自己一离开就会失去。
  ———————————————————
  顾聿铭正站在办公室的窗前，随意眺望着灿若星海的城市夜景。身后，岳成正在汇报情况。
  “目前放出风声的人还没查到。”岳成顿了下，又道，“不过九成以上的可能性应该是陆振宇。”
  昨晚有人抖出消息，说雅天集团家族内讧，公司董事长顾聿铭栽赃副董事长自己的亲叔叔陆振天。如此爆炸性消息一出，即刻登上各财经杂志头条。一时间股民人心慌慌，加上有人暗中搞鬼，今日雅天股票大幅下跌。雅天集团和顾聿铭瞬间被推上风头浪尖。
  “检察院那边怎么样？”顾聿铭极平静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方杨主动交代是他暗中划走公司资产，然后利用银行存款的国际转移和期货等方式将资金挪到国外，购置的产业主要在欧洲，现金大部分在瑞士，还有一小部分在巴拿马。”
  “方杨主动承认的？”顾聿铭眺望远方的眼神骤然收紧，低低的哼道，“我还真是小瞧了他。”
  “那个叫SD投资的空壳公司，也是以他作法人注册的。”
  “陆振宇那边有什么动静？”
  “目前没发现有什么特别异常，程敏也没什么动静。”岳成又补充，“不过越安静，应该越反常。”
  顾聿铭继续望着窗外，岳成汇报完情况待在一旁，空气安静的有些压抑。
  岳成的电话响起来，他摸出来看了眼来电显示，又瞅了瞅窗前老板静默的背影，低声接起电话。
  “说。”
  。。。。。。。。。
  “什么时候？”
  。。。。。。。。。
  “知道了。”岳成挂断电话，瞅着顾聿铭低声道：“蓝科长的母亲不在了。”
  顾聿铭转身，瞧着岳成：“什么时候？”
  “就刚才。”
  他不再说话，拿起板桌上的车钥匙往外走。
  “顾总，交给我去。”岳成急切的声音，“您正在舆论的浪尖上，您要是出面，会让眼尖的人趁机捕风捉影。”
  顾聿铭没理会，走出办公室，大步走向电梯。
  “您这个时候一定得谨慎。”岳成心里着急，还想劝，紧跟着顾聿铭走进电梯。“您放心，蓝科长的事儿包在我身上，我一定处理好。”岳成不死心，壮着胆子又说了句。
  “你有完没完？”顾聿铭淡淡的语气，不怒自威。
  岳成深知他的脾气，话到这份上，心里再着急，也只得乖乖闭嘴。
  两人出了电梯，顾聿铭自己开着车轰然离开。岳成赶紧开着另一辆，后面跟上去。
  急急赶到医院，在一处空荡荡的房子里，蓝佳妮跪在床前，抓着妈妈的手磨蹭在自己脸上。她已经哭得没了声音，也没有眼泪，唯有肩膀一抽一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