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为难

护工阿姨正默然陪着她，看见顾聿铭进来，退到一旁。
  顾聿铭蹲下来，认真看着眼前的女人。苍白疲惫的脸庞，悲伤绝望的神情，让人过目难忘。
  他陪了她一会儿，终是轻声问：“老人的后事有什么特别的要求没？”看她痴呆的模样，他又温柔的提醒，“你想想，老人生前有没有什么交待？或者你有什么意愿？”
  半晌，她喃喃道：“没什么，一切从简就好，入土为安。”
  “家里的亲戚有没有需要通知的？”
  蓝佳妮摇头。“没有太重要的亲戚，其他人都已经来探望过，没必要再让人家大老远赶过来。等回去安葬的时候，再通知就可以。”
  “知道了。”他点点头起身，打算出去。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沉声道，“应该给程利东打个电话。”
  他示意护工阿姨退出来，带上房门，给这娘俩最后相处的时间。在门外的椅子上坐下来，他给姜牧川打电话：“佳妮这边出事了，你把区委那边组织下，天亮送老人走好。”
  于蓝佳妮来说，恶梦般的一夜太过漫长，又或者极想要留住的一夜又太过短暂。无论哪一种，都无法阻挡时间的脚步，更无法阻挡结局的来临。
  天亮的时候，岳成都已安排妥当。蓝妈妈被移去医院灵堂，蓝佳妮由许小妍和护工阿姨陪着守在灵前。
  告别仪式定在上午十点，十点前程利东总算赶到。他眼圈红红，轻轻拥抱蓝佳妮给她鼓励和安慰。
  令蓝佳妮没想到的是，告别仪式竟然来了很多人，有区委的同事，有她在雅天工作过的搭档。最意外的，妈妈任教的老家县城的小学，妈妈曾经历的每一任校长，曾经一起工作过的同事们，竟然全都出现在了妈妈的葬礼上。年迈的老校长介绍了妈妈的生平事迹工作经历为人处事德行品性，然后一拨又一拨的人群默然致哀。
  告别仪式结束，蓝妈妈就要离开。一直竭力镇定，想要妈妈安息的蓝佳妮终于爆发，她死死拽着推床不允许妈妈离开。
  顾聿铭走过来，掰开她的手，抱紧她。程利东跟着推床送走蓝妈妈最后一程。
  蓝佳妮疯了般想要追去，却被顾聿铭紧紧抱着。她抵不过他，便胡乱的踢他推他，最后，终是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第五十七章
  当天下午，在岳成的安排下,蓝佳妮将妈妈的骨灰安葬在老家。之后,岳成开着车,她和顾聿铭返回青川。
  一路上,蓝佳妮沉默痴傻，到后来竟有些迷迷糊糊，再后来便无意识的将脑袋倚着顾聿铭的胳膊睡着了。三人回到青川已是晚上,顾聿铭看蓝佳妮睡的沉静,索性小心地将她打横抱起抱回家。
  这是当初他为她置办的新家。后来她狠心的离开,他却会偶尔来这里待会儿，所以每周都有安排家政过来保洁。
  他将她轻轻安放在床上，让她枕好，给好盖好。他起身站在床边凝睇她,越发苍白的脸庞，单薄的身子，让他的心蓦然抽紧。
  他不忍再看，遂转去书房打开手提。邮箱里的邮件已经堆了一摞，他一一打开认真处理。所有邮件大同小异，悉数皆是旗下各公司因公司股票动荡面临新问题，请示总部如何公关。
  岳成送来餐点离开，顾聿铭毫无食欲，又转去浴室。洗完澡扯了件睡袍打算上床休息，瞧见床上女人疲累的样子，想到她裹着衣服睡一夜怕是不舒服，他动手想要帮她褪去衣服。
  轻手轻脚一点点一件件褪去她的衣物，露出倾长的双腿，纤细的手臂，无意间碰触她白白的脖颈，竟发现她的身体滚烫的吓人。不由得再摸摸，她的额头极热，手脚冰凉。他暗自埋怨自己太大意，她发烧他竟然不知道，难怪她会睡得这样沉。
  赶忙翻出电话打给家庭医生，报上地址。然后，他进浴室将宽大的浴缸充好温水，返身又去床上将蓝佳妮剩余的衣物除去，将她放进浴缸。他半蹲在浴缸边，濡温毛巾放上她的额头，然后撩起水一点点浸湿她的脖颈她的耳后。如此一边观察她，一边反复的一遍又一遍，直至医生按响门铃。
  四十多岁的女医生在客厅等侯，顾聿铭去将蓝佳妮抱回床上，盖好被子。
  医生听听心肺，量量体温，摸摸脉搏，给她扎上点滴，然后留下一些药品。“她无大碍，只是长时间的劳累或者情绪波动导致免役力下降。”医生嘱咐，“近期内要让她好好休息。”
  医生离开，顾聿铭在蓝佳妮身边侧身躺下，目光在眼前的女人和她连着的点滴间逡巡，脑海里却是她在他怀里恸哭的悲伤与绝望。他暗想，今后他再不能让她悲伤。
  凌晨时分，蓝佳妮的点滴滴完，顾聿铭帮她拨掉针头压好针口。她的高烧终于降下来，他稍稍安心的合眼睡去。
  当蓝佳妮醒来的时候，她一时辨不清自己在哪里。定定心，眼神扫过窗帘扫过衣柜扫过屋顶，一都太过熟悉，这里曾是她想要用心经营的家。
  床畔空空如也，他并不在。隐约听得外面有悉悉簌籁的声响，蓝佳妮硬撑着起身想看个究竟，却发现自己未着寸缕。索性又拉起被子躺下，想要想起昨晚是怎么回事。
  记忆碰触昨天，残忍的事实劈面而来，蓝佳妮眼睛发胀，却再无眼泪下来。她呆呆的望着屋顶，脑海里浮现出妈妈的音容笑貌，妈妈亲昵的喊她闺女，妈妈慈爱的抚上她的脸颊。
  有人轻敲卧室的门，蓝佳妮本能的支起身子用被子裹紧自己，惊慌的问：“谁？”
  “我是顾先生雇来的家政，想看看您醒了没。”外面低低的女声。
  “我一会儿就出去了。”蓝佳妮心安下来，拿起一旁的衣服费力穿上。下床走去门边，只感觉身上轻飘飘的，有些身不由已。拉开卧室门，便又将自己摔回床上。
  家政阿姨进来，端来一碗清粥。蓝佳妮吃不下，家政阿姨轻声劝慰，她勉强吃几口，趁着吃了药。阿姨出去忙，蓝佳妮和衣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又沉沉睡去。
  晚上顾聿铭回来挺早，进门就问阿姨：“醒了没？”
  “醒了没一会儿又睡了，吃了药，没怎么吃东西。”阿姨把晚饭端上桌，解下围裙离开。
  顾聿铭进去卧室，蓝佳妮还在睡。他退出来，简单洗洗走去餐厅，一人坐下来，对着色泽鲜亮的菜品只觉寡淡无味，吃了几口干脆放弃。拎了电脑走去卧室，靠着床头坐在女人身侧，接着处理办公室没弄完的工作。
  身边的女人一时不安稳，脑袋摆来晃去表情纠结，嘴里含混喊着妈妈。他放下腿上的电脑，侧身抓着她的手轻轻唤她。
  她慢慢睁开眼，回过神看清是他，安静下来。“我看见我妈，隔着一条马路，来来往往车太多，我怎么也够不到她。”她呢喃的声音，还陷在梦的绝望里。
  他在她身边躺下，轻轻揽着她，很快她又昏昏沉沉睡去。
  等到蓝佳妮再醒来的时候，顾聿铭已经去上班。蓝佳妮呆呆的躺在床上，任由阿姨将粥端来又端去，不觉已是一天。
  晚上顾聿铭进门的时候，蓝佳妮还在床上，还是呆呆傻傻的样子。家政阿姨不放心的把一天的情况详细报给了顾聿铭。
  “今天怎么样？”他坐上床，将胳膊撑在她身边，倾身过来宠溺的问她。
  她不作声，还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扶她起身，将她揽在怀里，在这无边的暗夜里，轻轻抚着她的背想要安抚她。
  “是我一直拖，如果我早些带她来青川看病，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她喃喃的开口，满是懊悔。
  “傻妮儿，你得放过自己，你已经做到很好。”他说的诚挚深沉，“你只有照顾好自己，妈妈才会安心的离开。”
  “我一直说要带她过来，却一直没有行动，是我不孝，我耽误了她。”她迫切的想要忏悔，总不能原谅自己。
  “其实，你做得比我好。”他顿顿，有些艰难开口，“因为我妈，我一直对我爸怨恨。等到我想通的时候，已经是他最后的时刻。两父子，白白错过了几十年。”
  她顺着他的思路，抬头想要安慰他：“你父亲他应该很爱你，要不然他也不会坚持把雅天交给你。”
  “所以他至死都没有答应陆振宇的要求。”他说的淡淡却恨意了然，“是陆振宇逼死了他，确是因我而死。”
  “你也要放过自己。”她说。
  “是。”他的眼神充满深意，“我的父母一定希望我好好活着。”他看她，又补充：“你也是。”
  她勉强笑笑，点头应他。
  “吃点什么？粥还是牛奶？或者蛋羹？”他故作轻松的问她。
  她对上他关切的眼神，有些不忍让他再为她担心。“来杯牛奶。”她看着他的眼睛。
  果然见他满意的微笑，下床去给她拿牛奶，拿药，拿清水。
  蓝佳妮的状态慢慢好起来，虽然她的身体还很虚弱，她还会发呆，还毫无食欲，还会忏悔。她尽量在一个人的时候发呆神游，尽量按时吃东西，尽量在顾聿铭面前变得轻松起来。
  事实上，此刻的蓝佳妮比任何时候都贪恋他的怀抱，她最近越来越频繁的问自己：她的出路应该在哪里？
  顾聿铭却回来的一天比一天晚。每天晚上，蓝佳妮早早上床却总是睡不着，直到他回来在她身侧躺下，她才能安心睡去。可是每一晚，在他回来的时候，她都装作已经睡着，她不想给他任何压力。
  蓝佳妮的睡眠又开始一天比一天差，她的身体也总在病病弱弱间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