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三世蚀骨情

第8章


她稍微多留了一个心眼,在少女的相貌上驻留了不长的时间,转瞬就移步要走。
  “……你回来!”少女的声音还在罹缨的身后响着。
  回到正堂,里面还是密密麻麻的人头,但是卿少的衣着变化了。他穿着红色的一身华衣,外面还裹着一层白纱外件,系着红色腰带,玉佩垂挂,手持扇子,奇怪的是,就连头发的颜色也变了。原先的紫色已然消失不见,现在的发色,就连发端都是深黑色。唯一不变的是,他那整日微笑成习惯的脸。
  要是换做外面的人看到这幅情景,定是认为他与谁家的女子成亲之日。
  罹缨看了卿远兮一眼,默默地回到了角落。卿远兮和罹缨对视了几刹,他的表情先是惊异,随后便恢复其自然,继续应对着供奉的大臣。
  简简单单地只是宴会而已。
  这场宴会似乎很难结束,罹缨是不喜欢这么大的场面的。其实与其说不喜欢这个场面,还不如说她最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蜷缩了起来。似是有冷意,她像个木偶人,缓缓地从地上站起,靠着墙壁,不知道睡了多久,她的脑子不大清醒,虽然才刚刚醒来,但仍然犯困到不行,朦朦胧胧地睁开眼。
  那是卿远兮,他就站在自己面前。
  她不由得站后了一些,尽管已经是墙边。一阵静默,她想他大约是生气了。不知是从何有的勇气,首先开口说了一句,“结束了么?”她从来都没有首先开口过,那是因为她主动在有他的地方睡着了吧。
  他压低了声音慢慢地道:“你倒是很有雅致?”他身上的红色衣服还未褪去,看来是直接过来的。罹缨很想说话。
  大概是睡了的缘故,她不自觉地伸手,像是小孩子似的,在眼皮上挠了几下,眼睛顺势眨了几下,变得更有光泽了。她的眼瞳里慢慢呈现出他的人影。
  她也慢慢悠悠地道:“也没有,不过是无聊罢了。”她顿了很久,才把原本一直想问的问题提出,“你有妹妹?”她这样轻声地说着。
  卿远兮像是被问倒了,停顿了一些时间,但那时间不长。他静静地回答:“不曾。”
  “那我方才……”说是方才的话,看看现在的时间就已经不早了,有些不着实际,罹缨马上又说道:“我去园子的时候是遇见鬼了么?她说她是你的妹妹。”隔了很久再淡淡地说,“你要我杀她?”
  所有杀人的都不是没有心的,他们也会思考,也会留情,更会流泪。纵然是七海连天也会干涸枯竭。纵然是云荒万里也会分崩离析。这世间的种种生离死别,来了又去犹如潮汐。最多的时候,罹缨不想承认是被他救的,因为这样她就会像普通女孩子一样,享受着胭脂俗粉的待遇。每次看到别的一般大小的女子用起了腮红,每次看到她们被红色染红了的嘴唇,每次看到她们头上的簪子,就不能再看下去,再看下去,也只会自己分心,成为自己的负担。
  但他要的,就是要把自己变成一个无情的人,一个无情无泪无心的人。
  自罹缨问出了这个问题之后,他便没有再做声响,只是默默地举步从正堂走了出去,他的每一步,都显得很沉重。
  卿家的人物关系远远没有罹缨想的那么简单。或是说,罹缨也根本没有仔细想过。
  卿远兮是卿家夫妇俩的独子,自小持有天分,大家都为他是宝,围着他转。有些要谋财的贪臣就会在这时拜访他。所谓的拜访也只是做了表面功夫,实际上都是贿赂。就此卿家的远兮就成了民间的佳话。
  可是上天不怜人,嫉妒了过好的人。在一次外出游玩时,不慎被妖怪突袭,道行不够的他,从此他的两只手便不可再用,对于平常人来说,这也是一件还可庆幸之事,毕竟没有了手不能做任何事,至少还有脚。可是他作为卿家唯一的除魔师而言,他就是个废人。他便不再被人们承捧,不再成为他们的佳话。当时这件事还被圣上知道了,圣上虽然没有表态,但是从被捧上去的柳棽家族来说,他们就已经察觉到,圣上对他们的失望。
  柳棽家族是世世代代与卿家为敌的人,因为他们是同样灭妖的家族。
  只是因为他变成了一个废人。
  脸颊是暖的,心却是冰封了温度。
  曾经有人问过他,这么过,会不会觉得孤单。他却是笑着说:“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这是他告诉罹缨的第二件事。
  
  罹缨看着他的背影并没有追随过去,默默地继续呆在原地,继续蜷缩着。
  
  一处小山上,元南正坐在树枝上跟自己怄气,“什么嘛,逞什么英雄,提什么烂计划——”一边还对旁边的小松鼠说,“喂,不准偷懒,动作要快!”松鼠们很快地跑开了。元南突然一下从树上跃下,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
  ——希望她,平安无事才好。
  
  蜀山被墨轻蘸接手,他便重建蜀山,管理的井井有条。他现在是蜀山的仙尊,被万人敬仰。坐在铺满锦布的前位上,他用右手撑着头,看似在休息。他着一袭墨绿色的华装,看起来更严厉肃穆。放眼望去,正堂两旁站着的都是蜀山弟子,似乎都在等着他发号施令。大家不语。
  “……”
  “仙尊,在永安地带又现魍魉。”
  他只说一个字,“杀。”他冷冷的声音贯彻整个蜀山,令数弟子不觉一颤。
  
  透过窗户往里面看,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脖子上有点凉飕飕的感觉,让人毛骨悚然。在月光的照射下,隐隐约约有些白光,一片片幽幽亮亮的,好像是很多银器反射的亮光,只是,那些看似华贵的东西总透着丝丝阴冷的气息。
  罹缨抱着黑炎,眯了眯眼睛。
  卿远兮站在堂门正中,手背靠后,她不明所以。“木槿,我救回你有多长时间了?”身后的人儿稍微动了动,还是不习惯这个名字。
  “几月。”
  他转过身,“那我容许你说出一个愿望,就算是生辰吧?”
  卿远兮的头发还是变回了紫发,这么说当时宴会上的他是施了法术的。
  罹缨小心翼翼地道:“您这头发是怎么回事?随时可以变来变去的,还是挺方便的。”
  “……”
  过了半顷。
  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你就只想知道这个?”
  罹缨看着他,“嗯。反正以后应该会有很多这样的机会的。”
  他眯了眯眼睛,唇角裂开微笑,“哦?你就这么确定?”
  她的目光邪魅了起来,“因为我是卿家养的。”
  “……”
  记得当初,他也拿“卿家”作为理由。
  他默了半响,向着罹缨走去,停在她的身旁,又伸出了这双手。罹缨这次把头转了过去,看到的,却是一双全部被黑暗腐蚀掉的手,没有任何血色,没有任何感官,没有任何行动能力。只记得他淡淡地说过,幸好,他还有这双眼睛。
  也曾记得,她被他救回的那天,她说的话,那就由她来当他的手。
  
  “你要我杀她?”
  
  天,亮了又暗了,暗了又亮了,光影交替间,似是交错了卿远兮的一生。但不管何种神情,何种姿态,他总是一个人。一个人在晨昏交替间,追寻着一点渺茫,踽踽独行于苍茫天地。当时的他并没有作答。
  或许是他觉得应该不杀,他在犹豫。
  
  罹缨抖了抖衣袖,看着他的背影,干涩道:“你还是要我杀她?”她有种期待,有些小兴奋,她期待着这次他会不再说什么,她暗想假若是这次也没有作答,那她就当他放弃这次的任务。可是她预料错了,他这次居然还在罹缨语结之际直接说上了答案。
  “要杀。”
  “为什么?”这是她作为他的一双手而提出的问题。
  “没有为什么。”他冷冷地道,并以快步离开了这里。是了,他一开始就看出来了,她是木槿。
  木槿的寓意为温柔的坚持。
  罹缨一愣,待反应过来他这番话的意思,却觉得周身血气都凉了。
  从前听人说起透心凉透心凉,罹缨还琢磨过这个透心凉是种什么样的凉法,如今,倒是活生生品一遭这样的滋味。
  那日,是那少女所说,她是他的妹妹。既然是妹属,却为何还要杀亲。就算是孩子气也不能以性命之忧作为报复。罹缨想不明白,只是她想不透他,她也不想杀她。这并非是害怕半夜鬼敲门,是出于一个普通人的想法。
  他以前却道的是,她不需要作为一个普通人。
  这样的沾满血腥的手,沾满血腥的人,还能得到什么救赎。他并非想拉她进地狱,但是,那句话,便是她自己说出口的。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罹缨大感无趣。正要掉头踏进院子,迎面又撞上来了一少女。这女子恰是他口中所要杀之人。
  她一双眼通红,见着罹缨,仿似见着了这世上最讨厌的东西,赶紧扯着罹缨的袖子颤声道:“哥哥他说了什么,难道他喜欢你?不会的……”
  喜欢?
  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罹缨的身子一颤。
  是了,说起来她以前也听过素慕说过同样的话。喜欢。又是这个词。
  罹缨抚了抚额,冷笑道:“怎么会?”她有一瞬,慢慢地蹲下来,仔细地看着她的小脸,也想捏着玩耍,但是手停在空气中,没有再做任何动作,然后重又放回了原处。她又柔声地道出:“你那日是不是还叫我了?叫我回去。”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