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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夏而安

19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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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同远行走的,是你吧?”
    以前,她不哭不笑;现在,她只笑不哭。从她的遭遇来看,她的眼泪,早在六岁之前就流光了。
    “真的不怨吗?”
    浅夏摇摇头,唇畔带笑清雅,“不怨。”
    “那你可想知道,苏念影当年对远行说了什么?”这个苏远行当然没说,马路的摄像头却记录了一切。虽然听不到,但事后叶锋行找来唇语专家,硬是把那句话解读出来了。
    这句话出口之后叶锋行有些后悔,时至今日,跟她说了有什么用?她无怨无恨,跟她说了,这份痛苦,转嫁不了一毫到他人身上。
    浅夏抬起眼,目光清澈,说不上想听还是不想听。叶锋行话到嘴边,踌躇了会,“要我放弃,可以,你去死吧。”
    叶锋行带着他的无助和痛苦,自是说不出这话当时的狠劲与恶意。是玩笑吗?难道不就是因为父亲从苏念影的眼里看到了坚定,他才会如此决绝?如果不是因为父亲到最后都相信他的亲妹妹会醒悟,他这么会死的如此不值得?
    “奇了,叶叔叔,为什么我哭不出来呢?”浅夏红着眼眶,可是,却干涩地发疼。听到当年的真相,来自受害者与杀害者之间本该变成秘密的话,那个人走的那么无辜、走的那么寂寞,他的一生,从遇见夏锦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是一场悲剧。
    浅夏眉目静的叫人心碎。叶锋行伸手,抚摸她的脸颊,那里,本该滑落泪水的地方,依旧干燥。
    要怨,如果怨,那该怨谁呢?是一厢情愿的养父、两情相悦的父母、挑拨离间的小三、失责无力的医生还是孤苦伶仃的自己?
    每个人为自己的过失承受不同的代价,有的人是生命,有的人是爱情,有的人是眼泪。得到的与失去的完全反比,看得到开始,却从来猜不透结局。
    “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但是至少,那个时候,我该陪着你的。”
    “叶叔叔,何必呢?两个人一起难受,真的会比一个人好很多么?”在她看来,悲痛不是除法,是乘法。
    “因为你在我眼里,一直是那个六岁的小雪人,孤独的,靠近人一点就会融化。”宛如岁月没有变迁,又宛如片刻光影流转,苍白寂静的医院,她站在一脸温和笑意的男人身后,勉强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心头一惊。
    浅夏舒缓一笑,眉目有几分像他。
    他们无力复仇,不论是让苏念影痛不欲生还是以命抵命,都是违背那人的意愿的。他最后最后的善心,不是苏浅夏,而是苏念影。所以他们定不会曲解他的意愿,苏念影怎么活,他们是不管、不在乎了。
    只来日慢慢长谈,将她的苏远行与他的苏远行合二为一,拼凑出一个善良又固执的男人,从一而终,这才是他们最大的财富。
    憋在心里的话不说会烂,说出来,能换来一笑,也算是不白白惦记一场。
    释怀离他们还很远,因为他们还有执念。这执念包括对苏念影的恨么?不,也许不在意,在意了也是同情。
    苏念影,同她的哥哥一样,至死都得不到自己最爱的人。
    不知不觉已是傍晚,浅夏完全忘记她要去接苏家兄妹的事情,直到苏浅打电话给她。接通电话的时候,苏浅语气慌乱。
    “浅夏!”
    疑惑他的惊慌,浅夏软下语调,“我在。小主子,又惹祸了?”
    “你说来接我们的,为什么现在还没来?”他先是质问,然后小心翼翼地,“有什么事吗?”
    浅夏想了好一会儿,沉湎在回忆中,她一下子分不清现在自己到底在何处。她的沉默让苏浅更加不安,连连叫了她好几声。
    浅夏失笑,“小主子,你这是怕我不要你们了么?”
    “你说要接我们,让我们不要乱跑,等这么久你都不来,我……小苹果很担心……”骄傲的苏浅,不会承认当下反而是妹妹在安慰他,他只是放不下心。
    好声好气地安慰了他半个多小时,那边才肯挂电话,语末可怜兮兮地,“天快黑了,浅夏。”
    她松了一口气,触及叶锋行含笑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他们被我宠坏了。”本来,她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带孩子的时候你还没成年,现在看来,你已经习惯了。”叶锋行起身,“走吧,不是要去接孩子?我送你。”
    这时候确实不好打车,苏浅那边又等的着急,推辞就不用了。
    叶锋行问了一下孩子的情况,浅夏想,既然都提到了,不如一些事就说清楚了吧。
    “叶叔叔,父亲给我的两个孩子,你知道他们的身份吗?”
    叶锋行摇头,“我问过,他不说。”手续是托他的关系,那时他又忙着出国研讨,只在中间搭了关系,具体了解的不多。
    “那叶叔叔是不知道,那两个孩子的出生证明上,我是他们的妈妈。”
    叶锋行停住脚步,面露惊讶,“妈妈?不是姐姐吗?”虽然那天早上听到她的“乱伦”回答,但那时他只当她是恶意报复而已,没有当真。
    浅夏摇头,有点调皮,偏又装着极为认真,“我是未婚先孕的失足少女。”
    叶锋行被她逗笑,抚摸她的头。
    浅夏把目光放远,声音柔和,“所以,父亲留给我这两个孩子,就是希望我能活下去,而不要因为他想不开,他们是我的十五岁生日礼物。”说着,她看回来,“那时候,苏念影还没有找来。”
    什么叫“不要因为他而想不开”?未雨绸缪?他知道他会死?!
    “你是说,远行不是因为苏念影才……”
    “至少,父亲不是一个冲动的人。”M市天寒,喝出的白气,似乎还带着咖啡的香味,“只是时候到了而已。”想到了也许只有自己死了,苏念影才会醒悟。
    至于父亲为什么非要选在她生日那天,大概多少还是苏念影的原因。也许苏念影说了一些相当恐怖的事情,才让父亲决定结束生命。
    “叶叔叔,恨盛家,恨苏念影,都很不值得。你知道的,父亲他一根筋,想好了就不会变。苏念影,只是一个很小的变数。父亲他,是自杀。”
    没有什么黑幕,没有什么凶手,因为父亲早已心存死意。信仰基督的他,大概受原罪的教化,希望用自己的血,去净化这场孽缘。
    “……不管怎样,没有苏念影,没有盛家,远行就不会死。”叶锋行平静无波,“你又如何知道,远行他没有悔过,他也许会因为你,或者其他而改变想法?”死什么的,这么极端的思想,远行有不奇怪,因为自己知道自从夏锦死后他一直很痛苦。但从他照顾浅夏看来,又觉得他已经找到了寄托,怎会轻易寻死?
    “收拾父亲遗物的时候,发现他留了一封信,不知道什么时候写的。信里只有这么一句话:希望在来世。我把它作为父亲的墓志铭,刻在了墓碑上。”
    希望……在来世,吗?
    要多罪孽深重的人才要靠着这么一句话来安慰?远行在为自己赎罪、为苏念影赎罪。如果不选择死亡,他这一辈子都会这么过去,他自作主张了一回、自私自利了一回。
    他想解脱。
    “如今说这个又有什么用。”叶锋行像是抽干了力气。
    “叶叔叔能放开自己,好好活着,也很好。”
    “好什么?那个臭小子……”他想反驳,最后也重重叹口气,轻轻拍了拍浅夏的肩,而后推着她走向自己的车。
    他做的随意,浅夏也不介意。可这画面落在别人眼里,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听了叶子尚的话,冷沐辛也皱起眉宇,“你是怀疑叶叔……”
    “我妈去的早,就算她还在,爸也不可能这么温柔地待她,甚至是我们。”叶锋行是个顶级的医生,却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他应付家庭的时间,不及工作的十分之一。童年的记忆,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他记不得爸爸的脸,印象最深的是白色的背影跟呼朋引伴的母亲。
    两个人一动一静,一远一近。一个被数不清的工作包围,一个被数不清的朋友包围。他们的孩子,被孤单送往寄宿学校,自生自灭。
    长大了读医,进了父亲的医院,方能与他见面多了一些。父子两都不是外向的性子,不亲近公事公办,如果不说,没有人想到他们是父子。
    越想越烦躁,那种掌控不住的不快,他再次灌了一杯酒,辛辣从喉咙到心肺。
    “你对她就一点不了解?”怎么说,她帮过冷沐辛。
    “那天晚上她怎么说话的你没听到?”亲自求她帮忙,她拒绝的干净利落。
    “恩,听到了。能拒绝冷二少的人,果然本事。”最后几个字,不阴不阳。
    冷沐辛轻笑,拍他的背,“吃醋吃到一个小女孩身上,会不会太过了?”
    “谁?我?”叶子尚指自己,不可置信地笑,“小女孩?你说的这个‘小女孩’,不知道是我的妹妹还是……妈?”叶子尚头很昏沉,他一直自制,今天貌似有点控制不住。
    “你醉了。”拿开他紧握的酒杯,“上次你喝醉,还是伯母去世的时候。”
    叶子尚虚浮一笑,儒雅清俊,“你不是也一样,在清音结婚的晚上……站都站不起来,还说我……”他又小声说了什么,最后一句话是,“你说女人,怎么都这么狠心呐……”
    “砰”的一声倒在吧台上。
    还没等叶子尚把苏浅夏调查个底朝天的时候,她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那时他正在跟几个教授说话,眼尖瞥到从医院门口的救护车上下来的那个女人是苏浅夏,穿着混搭随意,一看就是从家里出来的。接着,担架抬出来,她便神色焦急地跟进去了。
    他要查看住院病例易如反掌。病人,苏夏;苏浅夏是……看她勾画的是“母女”那栏,眸色一深。
    她看上去虽然没有冷沐辛说的“小女孩”那么夸张,可是,大到可以当一个八岁女孩的妈妈?
    他站在儿科住院病房门口。苏夏的情况不复杂,小孩子贪嘴吃坏肚子很正常,本不到住院的地步。因为有前科,而且不知道这个女孩子到底吃了什么严重到洗胃的地步,立马回家是不可能了。
    当事人也在抗议。
    “我要回去,回去!我不要待在这里!”苏夏拉扯病服,直嚷着要回家。
    小孩子的病房吵闹很正常,不多她一人的声音。
    “你根本不听我的话!”浅夏先是控制她闹腾的手臂,语气不善,“什么都贪,自己说要吃饭,哥哥吃面。结果吃完了还抢哥哥的面,现在压了肠胃,你哪里舒服了?”
    本来中午说好吃面,这丫头却闹着要吃饭。单独给她弄了饭,她胃口奇好,吃完了饭硬是夺了苏浅剩下半碗面,还全给塞进去,看的人目瞪口呆。
    “凭什么哥哥吃面,我要吃饭?”苏夏撅起小嘴,倒是不闹了。
    浅夏失笑,“还是我逼着你吃不成?”明明自己任性,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浅夏轻轻敲她的小脑袋,“怎么,别人东西都是最好是不是?”
    苏夏捂着自己的头,抗议的却是,“哥哥不是别人!”
    “你听哥哥的话吗?”
    “当然。”
    “因为哥哥不是别人?”
    “恩。”
    “那你不听我的话,说明我在你心目中是‘别人’?”
    苏夏一时不能反应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可以说,她也不明白。只是,听到浅夏说她是“别人”的时候,心里很难过。快速瞟了浅夏一眼,又低头绕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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