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夏而安

20 第 20 章


因为难过,她气势就弱了,显得楚楚可怜。
    浅夏看她在思过,准备收拾一点她要住院的东西。苏夏感到浅夏放开自己的手,立即抬头,大眼睛里装满惶恐。她一下子扑到浅夏怀里,紧紧抱着她。
    “小苹果?”
    “我错了,我错了!”她急忙认错,“你要去哪里……”
    了然她此刻的情绪,轻抚她的背,“我哪里都不去。”把她好好安置在床上,“你刚刚洗了胃,要好好休息,才能快点回家。”
    被子下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晶亮晶亮的。
    “怎么,不困吗?”抚摸她有些苍白的小脸,带着诱哄,“睡了之后,在梦里见到上帝爷爷,求个魔法让小苹果快点好起来。”
    “老师说,上帝爷爷是不存在的。”苏夏拉下被子,“老师带我们去天文馆看星星,我问她上帝爷爷住在哪颗星星上面,老师就说,上帝爷爷是人想出来的。”
    浅夏有些无奈。这么小的年纪不说些童话之类的,普及什么唯物主义科学知识?非要让他们知道月亮上面除了坑坑洼洼的表面,嫦娥兔子啥的都是浮云么?
    心里腹诽,面上还是问到,“如果没有上帝爷爷,那外公去哪儿了?”
    浅夏一直跟他们说,外公在天堂,跟上帝爷爷住在一起,还有许多小天使,不会寂寞,会很幸福。如果没有上帝爷爷,那外公不是无家可归了?
    “可老师说……”显然,家长跟老师说的东西不一致,小孩子分不清了。
    “我没有说老师错了。你记得我跟你说过,如果身边有人消失了,那就是去上帝爷爷那里了。上帝爷爷有时候会来人间看看,因为离开的那些人舍不得。那么,如果一个人见不到上帝爷爷,就说明他们喜欢的人、爱的人都在身边,这不是也好么?你说对不对?”
    “嗯。”
    “小苹果乖,以后不要随便问别人上帝爷爷的事情,”浅夏食指抵在唇上,“这是个秘密,知道么?”
    苏夏点点头,意识犯糊涂,耳畔还有浅夏温柔细语,“别人怎么说怎么做都有自己的理由,你不能说他是对是错。”浅夏说上帝爷爷存在是出于一个童话,老师说上帝爷爷不存在是出于一个科学,如果可以,她希望他们能保留童话般善良单纯的内心。例如,在别人眼里相信上帝存在这种谎言是非常愚蠢的,而他们能一笑置之。
    “叶医生,你找人?”护士见到叶子尚站在门口,眼睛看着病房,问道。
    叶子尚退开了几步,站在转弯处。从这里,也可以看到她握着小女孩的手,趴在病床上,柔柔宽慰,后似也睡去。
    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电脑好,性子冷,有着无限秘密。对待孩子她又是另一副模样:耐心、温和、善良。她能让程安瑾低头有礼,让裴伊开口说话。对自己的孩子,她又不假辞色,能言善道。
    还有,她跟父亲……刚才听到小女孩提到“外公”,小女孩的外公是苏浅夏的父亲,又说了“上帝”,那必是死了。
    她不像一个会拿人说谎的人,编了上帝,应是不想孩子难过。那她父亲,真的死了?
    既然不是父女关系,他父亲为何要对苏浅夏这么好?难道,真的是……还有,孩子,只有苏浅夏一个人是生不出来的。
    叶子尚插在口袋里的手握成拳,眼里阴霾一片。
    苏浅夏小睡清醒,苏夏还睡着。刚洗了胃,肚里空空,等她醒了一定会饿。她去找了儿科医生,询问进食问题跟注意的事物,知道能喝一些清淡的小粥。家里苏浅还在等着,怎么说都得回去一趟。
    这不得不说是单亲家庭的弱点了,分身乏术。
    叶锋行接到电话的时候很高兴,他还以为浅夏是绝对不会主动找自己的人。听到她的请求,高兴变成了无奈。
    “如果不是小夏进了医院无人看守,你是不是就不会打电话给叔叔?”
    “叶叔叔怎么这么说,我可是专门进了您的医院呢。”这边浅夏打哈哈。
    最后还是帮了忙。在浅夏回家期间,由叶锋行看着。叶锋行有病人,不能时时刻刻跑到儿科病房,所以他直接把苏夏转移到自己的办公室后的休息室。
    院长直接要人,把儿科吓了一跳。难不成这孩子还有什么疑难杂症没有诊断出来,要院长亲自出马?眼看着病床不是去手术室而是院长办公室,所有人都傻眼了。
    这样子……很诡异啊。
    浅夏熬了小米粥,熬的久了些,苏夏本来就喜欢过一点的食物,加上她现在消化功能没能立刻恢复,入口即化的小米粥最养胃了。她申请了陪床,并把苏浅也带了去。
    她的请求本来就是让叶锋行有时间来看看而已,谁知道他竟然把苏夏移到了自己办公室。院长在医院的形象是挥舞着银色手术刀的冷血医生,照顾孩子这种温情戏码着实于他形象不搭。所以院长办公室的小秘见到带着孩子找来的浅夏,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这,这,这,院长夫人她们见过,葬礼她们也出席过,冷漠工作狂叶院长,竟然外藏娇妻幼子?而且还明目张胆请到医院里来?
    “……喔,院长吩咐过了,里面请。”面对不动声色的浅夏,小秘回神,起身相迎。
    “谢谢。”
    等他们走进办公室,小秘若有所思,这个小三……很年轻很气质。
    正在写病历的叶锋行见来人是浅夏,冰块脸破裂。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浅夏就很舒服。远行费心养的这个孩子,从感觉上,很像他。
    “这是苏浅?”他注意跟在她身边的小男孩。清眉亮眼,健康偏白的肤色加上小小年纪就稳重的态度,长大之后也定非凡。
    “跟叶叔叔问好,他是外公的好朋友。”苏浅待人沾染了浅夏一些凉薄,如果没有后面那个关系,他也许只是点点头。听到浅夏这么介绍,他规矩地朝他鞠躬,声音清脆。
    “您好,我叫苏浅,谢谢您照顾苏夏。”
    “好,好,真是有礼貌的孩子。”他打趣,看浅夏,“她比不过你。”第一次见面给了一个貌似尊敬的白眼。
    “妈妈态度不好,不是出于本意,希望您海涵。”苏浅很老成地道歉,又鞠了一躬。
    叶锋行失笑,看浅夏,“你怎么养了一个这么可爱的孩子?”
    “是两个。”浅夏抿嘴轻笑。
    “小夏刚才醒了,我跟她说你回去接哥哥,给她几本从儿科那边拿来的漫画。”叶锋行有些奇怪,“我以为她见到我会闹,结果很安静。”
    通常醒来在陌生地方见到陌生人不应该不安哭闹吗?
    “如果我没出现,她大概在考虑怎么逃跑吧。”浅夏猜测,将右手的打包袋放在桌上,“我记得以前父亲来见您的时候就打包这家的饺子。”
    “安井吗?真的是好久没吃了。”叶锋行可谓惊喜,闻着就能知道,“蟹黄蒸饺!”
    “那您慢慢吃,我带他进去跟小苹果一起喝粥了。”叶锋行的注意力完全在蒸饺上,他忙着动筷,一口一个饺子,没有空暇回答她,只挥挥手。
    苏夏一见到浅夏的反应动作就是掀被下床,被浅夏制止。不知道睡了多久,一睁开眼就看到一个陌生的叔叔,说不害怕那是骗人的。但是感觉他没有恶意,至于有没有撒谎她就不知道了。
    “浅夏说过的,以不变应万变。”在喂她喝粥的间歇,她躲过一口,骄傲地说。
    “你最聪明。”浅夏夸她。
    坐在床边的苏浅不乐意了,“浅夏,‘最’这个字的意思是无人可及吧?”
    苏夏一听,从身侧揽着苏夏,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留了几片干渣,“那我把这个字给哥哥。”
    苏浅的脸色转晴,觉得跟自己的妹妹争这些名头很无聊,遂不语,专心喝粥。
    浅夏看在眼里,帮他擦去脸上的渣滓,“小主子,‘最’是顶峰,你想过‘更’字么?”
    你更聪明。不论那个“最”多么多么好,你还是比之更胜一筹。苏浅弯着眉眼,把自己勺里的肉末吹凉了喂给苏夏。
    他们一家,不争不抢,不妒不怨,处处为对方着想。
    站在门口的叶锋行看了一时感慨。在他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如此温馨的场景。孩子小的时候忙着论文、手术,妻子又只顾着交际,一家人单独相处的时间少得可怜。如今大儿子对自己冷淡,他也对他无话可说。家人之间如此陌生,映照眼前这单亲三人,汗颜不已。说什么“现在忙是为了将来更好”,这些全部是借口,他只想着自己,已经按照家里的意思娶了老婆,生了孩子,难道连自己的未来都要被设定好么?妻子想必也是一样的想法。那时他们只顾着安慰自己,全然忘了还有孩子的存在。
    “叶叔叔?”浅夏发现门口的叶锋行。
    “有一次听远行说,这人,一旦有了孩子就不一样了。我那时笑他,你终于知道家庭的重担了?他跟我说,不是,只是觉得很幸福。”叶锋行走近,脸上泛起苦笑,“我那时候跟周瑜有了第二个孩子,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本来就是强行绑在一起的夫妻,有一个孩子已经足够向双方家长交待了,这第二个孩子完全出乎意料。比起计划,对于意外,他们措手不及,第一个孩子就没有经验,第二个孩子更是心力交瘁。争吵、冷战、离家出走,好容易找到一个能够说知心话的朋友,他却告诉自己,有孩子很幸福。
    幸福?他一点没觉得。
    他不相信,但远行的话却在耳边经久不散。他推了几个出国机会,陪在孩子身边。妻子也收敛了一些大小姐脾气,相互迁就,两个人,才像是一家人。直到妻子在生完第三个孩子病情加重逝世,身边的莫名空落,孩子们躲避的眼神,他才知道,一切都太晚了。
    不久远行也走了,对于家庭,其实他有心无力。他在国外待了几年,精进了技术,但在为人父方面,还是一败涂地。
    “叶叔叔爱她吗?”
    “大概……”他本想说“喜欢”,“爱”这个字太沉重,他承担不起。
    苏浅不解看了浅夏,插嘴道,“你不是说小孩子都是‘爱的结晶’,没有爱,这么可能有小孩子。”
    叶锋行一愣。
    浅夏笑着,“是我问错了。”一脸受教模样。
    周瑜……爱自己?怎么可能?只吃过一次饭就订婚了,订婚之后毫无后续发展的两人在双方家长约定的时间就结婚了,没有反对,没有意外。按部就班,夫妻之间,该做的做了。孩子有了之后,好像终于完成了一项长期任务,见面能免则免,免得双方尴尬。
    自己能如此放得开的原因,是他听她醉酒说过,心底有一个爱慕的人。那时冷战白热化,他住在医院。如果不是她一个人留在酒吧,侍者用她手机打电话给自己,他是不愿意来的。没有了往日清醒的高贵,她安静的……有些脆弱。
    他怎么想那个人也不会是自己,这种可能性太离谱了。一见钟情?笑话,那顿饭,他只待了五分钟,包括介绍与寒暄,日久生情?
    第一个孩子有的时候,他不意外。当他知道她再次怀孕的时候,感觉就有些奇怪了。那个女人虽然高傲任性,可是她的自尊不允许她作出出轨这种事情,这个孩子是自己,他从未怀疑过这点。试探过她的意见,她要生下来。
    这不是义务,是意外,她要接受意外,这点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以他的条件,多养一个孩子并不困难,让他纠结的是她的态度,为什么,她愿意。
    一个最理所应当又最不可置信的理由是,她爱他?一个女人,当然心甘情愿为自己所爱的男人生下属于他们的孩子。可是,这个女人是李敏,这个男人是自己。他们两个之间,是爱情?
    尝试放下工作,跟家人相处,发现,没有想象的那么差。小病托成大病,她的身体越来越不好,第三个孩子对她来说是负担,她一意孤行要。给她最好的休养环境,尽量陪她,怀孕期间大部分都是在医院度过的。她担心这个孩子出生的时候都是消□□水的味道,他回,这证明他是医生的孩子,不好吗?
    她笑的很开心,好像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
    产后她的病没有好转的迹象,直到死去都没有离开过医院。正是因为她身体不好,他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她,她有时也会来办公室坐坐,他们相处的时间比起从前,多到不可思议。
    她走的时候很平静,把孩子个个看过去一遍,跟家里人说了些话,在失去意识前一直看着自己,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他握住她的手,也什么话都没说。
    她昏迷之后再也没有醒来。
    亲近点的都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感同身受地理解,在他面前从不说这些。周瑜走了之后,只有远行特意找他,两人沉默喝了一夜。
    之后远行死亡,他出国,回国,遇到浅夏。
    今天,有个孩子如此稚气如此明白告诉自己,自己的妻子临终之前想说的话。
    也许不善、不敢表达,也许之前让你误解,也许觉得这话说出口很多余,也许,告诉你了,我走了之后你会痛苦。不如就这样吧,我是你神前宣誓的妻,陪你走完了我的一生,这样很好。
    我爱你,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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