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夏而安

叶子尚被汤水一呛。看到浅夏“愧疚”的表情，横了她一眼，侧脸像父亲求证。
    叶锋行摇头，“怎么可能？苏远行永远只有一个。”
    饭后甜点，送一口慕斯到嘴里，融化之后，微苦的滋味散开，“我见过父亲的勋章。”她努力想措辞，这个记忆对她来说感觉一般，甜品的愉悦让她的表情舒缓，参杂着看上去有些不屑一顾，“父亲说，如果没有沾着别人的血，这也就只是一块金属。”
    果然是苏远行会说的话。
    “怎么样？决定去吗？”
    浅夏不点头不摇头，“以什么身份？贵族什么的，不是最讲究身份么。”在他们的世界观里，身份等于金钱，金钱等于贵族。
    “凭你是远行的孩子，足够了。”叶锋行很自信。
    如果父亲真的是他们口中的“苏远行”，或者曾经是，为什么这十年像一个见不得光的罪人一样四处逃亡？如果没有遇见夏锦，如果没有她苏浅夏，苏远行的人生会是多么辉煌灿烂，而不是心存死意熬日子。
    即使苏远行是世界上最优秀的男人，没有之一，在夏锦的心里，始终只有另一个人，苏远行插不进去。不但介入不了，甚至还刺了他心爱女人心窝一刀，大概，这种突发情况，是他在任何一个险恶的战场上都不曾遇到的，所以，外人眼中神一般的男人，选择逃避世事，抚养遗孤。
    他与夏锦之间是缘是孽，除了本人，谁都不能评判。他不思悔改，偏要一路走到黑，与过去挥别，给了苏浅夏一个不安定但安心的世界。对于“苏远行”，她无法说什么，但对于“父亲”，她只能说，并且一直这么认为。
    他是全世界最优秀的父亲，没有之一。
    他留给自己的世界，除了那间屋子，原来还有很多。她本想跟父亲一样，躲在角落逍遥自在，直到死亡，这是她在今天之前所知道所以为的苏远行该嘱咐的“遗愿”。今天又了解的多了一点，略有偏差。父亲为自己拒绝光明，她似乎有必要，在他身后，为他另辟信仰。
    本来苏远行，就该在众人各色目光中，恣意随性。不管是于她自己，还是其他人，苏远行，始终未曾离开。
    由叶子尚送来，自然也由他送回去。路上他说，“即便你不是苏远行的孩子，凭爸为你疏通，你在学校的日子也差不到哪里去。”
    “听上去很势力。”
    “没办法，一般学校都有这种情况，在修格，你若被一个人看不起，就会被所有人看不起。”
    “无差别对待？”她指的是这举足轻重的“一个人”。
    “当然不，”叶子尚打了一个弯，“这些人不多也不少，如果你不想惹麻烦，钱和关系是最重要的。”
    他又想了想，“苏远行的名字，是一个□□，但是同时也意味着你会受到更多攻击。”
    浅夏明白他的意思，“你放心，我没有随时随地自报家门的习惯。”或者说，她并没有任何想要别人知道苏远行与自己关系的想法。
    感觉叶子尚似乎对修格很了解，叶叔叔是修格毕业的，难道……
    察觉她的疑问，他淡淡笑了，又收了，“我目前在修格医学院修三年级。”
    “你不是工作了么。”
    “不冲突。”这种情况很常见，修格学府的学生一边在学院上课，一边在自家企业或者其他地方工作，像冷沐辛这样有自己公司的也不少。
    “课业不重？”学府是这种机制，说父亲懒散不太正确吧？
    “你每年必须完成额定的学分，修格里面的教授钱赚不完，他们所有的精力都花在研究跟学生上，想要走捷径蒙混过关，第二天名字就会贴在告示栏，并且要在董事会上当众道歉。”叶子尚的语气紧缩，应真是后怕。
    全校通报还不够，董事会上不仅有自家人，还有朋友甚至敌人，自己丢脸就算了，整个家族会被黑的一塌糊涂。
    就算是修格这种贵族学府，基本的硬性手段也是有的，而且，还是顶级的。
    “不及格要补考吗？”既然威逼利诱不得，过不了只有这么一条路了。
    “当然。”
    “补考不过不给学分？”
    “你当一门课，扣的学分是原本的两倍。”如果科科红灯……
    叶子尚看透她想法，“如你所想，没有足够学分不予毕业资格。”
    喔，那可真是为学校的财政做贡献。
    “听上去真可怕，但是，要多少学分是我自己规划的，不要太过就可以了。”命运好歹是掌握在自己手中。
    叶子尚原本冷峻的脸转过来似笑非笑，“这位新同学，第一年强制规定科目跟学分。”
    “即使跟我专业无关？”
    “‘全面发展’是修格的理念之一。”不知不觉到静之湖畔，缓缓停车，“所以基本上，新生第一年是忙的焦头烂额。”既要上课又要交际还要玩乐，确实很忙。
    “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我从一年级念起，按照普通大学，我这个年纪都要准备毕业了。”按照最一般情况。
    “修格学府严格意义上不是大学，而是深造的地方。学生大部分是去其他地方念过高中或者大学，甚至在社会上闯荡几年又回来的，学生之间年龄虽然差不了多少但个人总体上是比一般大学要大。当然，不排除有些家族让十几岁的孩子直接来学府读书的。”
    “反正都是要到修格的，还不如干脆点。”兜兜转转，这是上流社会的交际手段么？
    “一般来说，没有多少年轻的孩子乐意去修格，主动的就更少了。”叶子尚为浅夏开门，说了这么一句。
    浅夏下车看他。
    “修格学府与一般大学最大的不同……它前身是军事学校。”叶子尚上车、系带、手握方向盘动作流畅，浅夏更注意他语气中的……
    “所以？”军事学校，是指里面有军人或者有暗地培训的士兵？暗藏国家机密？擅闯者杀无赦？
    “我父亲让我转达一句话：在修格学府，结婚率也是最高的。”不理会浅夏的无语，叶子尚启动车子，风中送来几个字：“……祝你好运。”
    果然，他在同情自己。
    日后，苏浅夏在修格待了不到一个月，就感同身受地理解，为什么自家孩子吵着闹着不要上学了。
    浅夏回去之后本着应有的好奇心上网查了一些修格学府，内容多而杂。游览学校主页，上面滚动的新闻都是“XX国家领导莅临本校”或者“XX学生在XX大赛上荣获一等奖”之类的，浅夏看着，这不是欺负人吗？转念一想，有钱有权的孩子也不一定聪明，“深造”这个词说的不好听，不就是脑子不够用回炉充电么。
    念此，这些荣誉就显得弥足珍贵了。
    看到学校图片，修格学府前身是军事学校，其他不说，场地是非常宏大的，交通工具除了小车，还有飞机，光是校用飞机就有十几辆。虽然明显改头换面过，但冷硬、肃穆的基调还是保存了下来。
    这就是叶子尚所指的“军事学校”的意思？
    修格是寄宿学校，它面朝海背环山，如果不是学校，而是普通别墅的话，倒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选址，安静又优美。事实上，看学府的房屋，特别是宿舍，虽然没有单人单间如此奢侈，但两人一间的几百平方米的房间，也是过于享受了。
    浅夏草草看了一下就关了，网页上多好，都不如自己亲自去看一眼。手机响起，是苏浅来电，浅夏轻轻地笑出来。
    苏家兄妹读的那所小学，就在大学城，而修格，就是这个大学城的代表。
    把这件事，当做他们今年的生日礼物，会不会太没诚意了？
    苏浅夏不动声色、没心没肺地跟苏家兄妹一起玩闹了整个暑假，九月新学期，浅夏照例陪他们开学报到，只是这次，多了一个行李箱。
    浅夏收拾衣物的时候他们不好奇，只当她收拾卫生，等她当着他们的面把行李放到出租车上的时候，苏浅才偏头问。
    “浅夏，你帮我们带了衣服？”
    “不是你们的，是我的。”
    “你要去哪？”惶恐她并未说过，“不带我们一起去吗？！”
    “这个嘛，”本来想开玩笑，见苏浅紧张地抓着自己，摸摸他的头，“没有，我去修格学府……待一段时间。”说“上学”，果然还是太奇怪了。
    “修格学府？”
    “就是离你们学校十几分钟的地方。”
    “真的？！”他们才不管她去干什么，他们只知道，以后可以天天见到她了！
    “就这么高兴？”看着四颗黑亮的大眼睛，她好笑问到，“去修格之后，也许有点忙，今年的生日……”
    “浅夏是最好的生日礼物！”苏夏扑过来，“小苹果很乖，上帝爷爷就把浅夏当做前面几个礼物了！不是第六个！”
    “你要待多久？”几天，几周，几个月？
    面对苏浅小心翼翼的眼神，浅夏大方地笑道，“大概，会一直陪着你们。”
    这样，连苏浅都丢开了矜持，紧紧环着她的手臂。
    也许是这两个月的暑假的相处让他们本来就不想与浅夏分离，也许是突如其来的惊喜，也许，他们心底小小的心愿终于得到了满足。
    出租车放下苏家兄妹，穿过四重山，一派壮丽明媚的建筑展现在眼前。车子穿过林荫道，红砖白墙在眼角闪过。浅夏不兴奋，只是，晃的眼花。
    外来车辆，例如平民的出租车是不允许进入校园的，保安也明显不信这里的学生会坐出租车，直到浅夏掏出学生证件才放行。
    说到这个门，浅夏一下车的时候见了嘴角不禁抽了一抽。复古镂空欧式铁门，又不是哪家贵族的庭院，用得着这么小家子气么。不是说这里以前是军事基地，不说铜墙铁壁，至少该有堵墙吧。
    进去之后，看到道路两旁的蔷薇满架她再度感叹这华而不实表里不一的修饰。面无表情路过之后，她暗暗决定，把“军事”两个字彻底扔出自己的脑海，否则，她会认为这个世界很瞎扯。
    然而，这个念头还没停留多久，再次被否决。如果刚才一两个还算是偶然的话，如今，面前偌大的庭院、走廊里、大厅里，全是学生，他们穿着整齐划一的……军装？
    虽然部分与部分有区别，大概是年级不同，但全部都是军装。不是传统那种军绿或者水蓝或者越野的水彩服，而是相当养眼贵气的学生军装，同色风衣长裤，腰带收腰，加上高跟长靴。不得不说，这个年纪穿这一身，修身又气质。饶是你脑中全是浆糊，只要不说话，外形已经衬托地男俊女美。
    如果单从外表考虑，结婚率高什么的，正常。
    在这之前，她完全不知道这里的校服是这样的，前几天寄到家里的只有学生ID卡跟电话卡，走后门的结果是连张录取通知书都没有。
    校服什么的，叶叔叔说放在她的宿舍，只要她早些去换上，再参加早上九点的开学典礼就行。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寄到家里，原因还是浅夏内心里的别扭，她不希望被苏家兄妹问及任何有关这件衣服的事情。
    在一群高挑有形的人群对面，便服的浅夏转过身，搭了校车去宿舍区。至于飞机啥的，太炫富了。
    给宿舍馆长出示ID，不知为何她看浅夏的目光有些惊奇，但那时浅夏只顾着欣赏面前典雅秀丽的楼层，没有注意。
    拿过舍馆给的钥匙，听她略微带着压抑的平静，“S001。”
    “谢谢。”
    拖着行李进去的时候，还能感到她的注视。浅夏摇晃手中的钥匙，这钥匙能够开启的门，不一般？
    找对门牌，确认了几遍，这S001不是复合楼层，而是一栋二楼小屋。环顾四周，它隐在几栋复合楼层的后面，而且，只有这么一栋。
    怪不得地图上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