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夏而安

在新生苦苦撑过半个月的军训半死不活脱了一层皮的时候，同年级的苏浅夏已经横扫了整个学府。
    最初是因为她在一年级就成为了西格尔教授的学生，为什么？不知道。
    然后传出她手上有“三大金刚”之一高数罗雪燕的通关碟纸，为什么？不知道。
    这个名字多说说，记忆力更好些的人就问：她不是缺席开学典礼，怎么没见到她惩罚的通告？不知道。
    听说自己自辩通过了审判，到底说了什么？不知道。
    就连最近的，她怎么不用军训？不知道。
    那好吧，她长什么样？不知道。
    神奇吧，一个做出这么多惊天动地事情的人，没有人知道她的长相。真是马踏飞燕、雁过无痕。所有人的描述倒是统一：披散着茶色头发，带着半面口罩的女生。
    连她现在在哪里都不知道。学校的住宿名单上没有她的名字，难道是外宿？这不可能。她全身都是谜团，解不了谜所有人心都痒。就连最最基本的，她来自哪个家族都不知道，就像是一个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的魔术鸽子。
    在新生军训的时候就各个年级到处跑，等正式上课的时候连影子都没有，这么吊人胃口出风头的方式倒是从来没见过。苏浅夏不知道，她的人品在新生中间已经低到负值，原因是人性之一，妒忌。
    她要好好利用冷沐辛的“道歉”，凭他的面子，从新生那里得到上课笔记不是一件难事，凭她的本事，看笔记就能通过也不是一件难事。
    裴释说她的行为放在古代就是一妓院老鸨，靠姑娘谋利益。浅夏若有所思地看他，直到他全身发毛，才微笑回了一句，“那也是小倌馆的老鸨。”
    他找叶子尚哭诉浅夏□□裸的调戏，得到的也不过是他貌似同情的无情，“你没事招惹她干什么。”为了抹去浅夏心里脑里对他外貌过分的扭曲和想象，裴释也沦为帮手。
    其实浅夏不是不听课，而是不听一年级的课，她基本上都混迹于三四年级，而且，最喜欢叶锋行的课。
    叶子尚就坐在她旁边，但完全不想表示出“我认识这个人”的一点痕迹。他发现浅夏在父亲的课上基本就是睡觉，哪里是来接受医学知识普及的。而且，只要她一举手，父亲就会停下授课，改问问题，并且拿出学生名单，一副严厉考究的模样，但是，从不提问浅夏。
    课后，他还是忍不住好奇心问原因，浅夏抵制困意，“这是暗号。”
    “什么暗号？”
    “周围很吵，我睡不着的暗号。”
    她如鬼魅一样飘远，剩下叶子尚伫立原地。不管在哪个课堂，事实是，在问问题的时候就是全班最安静的时候，况且以父亲的威名，问完问题还能警醒学生保持安静很久，直到下次噪音再起，苏浅夏就会举手，如此循环。
    恶魔。叶子尚才没有冷沐辛跟顾小米那么诗情画意的比喻，她苏浅夏，就是恶魔。连父亲都无条件甚至纵容站在她一边，父亲“无意”提起要自己帮忙浅夏收集一年级课堂资料一事，叶子尚心知肚明。他不能违抗，心里愤恨着，这个恶魔。
    有次顾小米无聊，跟浅夏一起去听与本专业无关的考古。顾小米觉得很有意思，可是浅夏表现的兴致缺缺。顾小米最错的举动就是突来的善心让自己想了解一下浅夏的内心想法。
    “我无法理解考古的价值，或者说，我无法接受。把一个尸体从地下挖出来，不管是百年还是千年，如果是你，当初躺进去的时候想过自己会被人用放大镜每一寸研究过去？如果是我，是决计要火焚的。”浅夏支额偏头，语气平淡，眼神却应景的森冷，看顾小米就跟看死人一样。
    顾小米对她那句“如果是你”进入深层想象，然后，在想象中把自己吓到了。
    “你……想多了吧。”
    “事实如此，现在不是你的尸体，等几百年、几千年后，也许就是你了。只能说，视频里那个人，出生的太早，死的也太早了。”
    顾小米看电视不多，但好歹知道一个词。
    “千年老妖？”
    顾小米发誓他没有把这个词与自己挂钩的意思，可是，浅夏就是这么理解了，“我不是不信你，只是，相比之下，我更相信科学。”
    “能够了解过去不是很好么？”他只能把老师课上的话说了。
    “事实证明，现在的技术还达不到小说中的穿越梦想。既然学无所用，为什么要打扰死者安宁？”
    “我看不出，你还是信教的。”顾小米打趣，“你这话别被古教授听到了。”人如其名，古异郝，对考古的到了痴迷的地步。
    “我知道。考古说白了，只是少数固定人群的个人癖好，仅此而已。”
    顾小米默，你确定你后面那句话有支撑前一句“我知道”么。
    “你不喜欢这课为什么还来听？”顾小米不解。
    “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我是尊重他们的专业。”话刚说完没多久，在古教授慷慨激昂的语调中，浅夏睡得安详。
    顾小米身心俱疲。他发誓，再也不要跟浅夏一起上课了，就算不得已，也不要跟她说话，她的言论跟行为完全就是巨大的反差，即便代价是帮她整理一年级的课堂笔记。
    这下倒好，修格学府中的四大家族中的四大王子，不知何由，来到一年级教学楼的频率较往常高的离谱。所有人暗中猜想，难不成王子们是看上一年级的谁了？！
    整个一年级被虎视眈眈地观望着，一点风吹草动都能酿起巨大风波，最后又证明只是一个空谈。他们似乎忘了，又忘了，好像有个苏浅夏，也是一年级的。
    修格学府什么都不缺，最不缺的就是美女。女人不外乎就是那么几种，在修格学府，几乎都找得到，还一抓一大把。在物以稀为贵的真理下，苏浅夏即便长得确实不错，或者是上佳，就好比是万花丛中一朵花，那就跟草一样没差别了。
    所以，即使摘了口罩，因不现于人前，低调度日，这样也能让她在众人的讨论中事不关己地生活着。
    然，世事总是有意外，比如，瞎猫碰到死耗子之类的。
    说到贵族，就很容易联想到英国，想到英国，就能闻到红茶的味道。在修格，午后红茶时间，给了众人一个没有武器的竞技场，在浓郁红茶香味的氛围中，嬉笑怒骂间，刀刀是不流血的伤口。
    没弄清楚规则就闯进来，只会被当做猎物，在高高在上的贵族俯视下，作困兽之斗。
    张琳萱跟着冷沐辛和顾小米进来的时候，就被一种无可言说的高贵给震慑住了。里面的每个人，姿态优雅，谈吐风趣，连每一个表情都那么合适，包括笑容的弧度。他们每个人隔着恰当的距离，看不出亲疏，虽然不懂他们说什么做什么有什么意思，但是，这就是贵族呀。
    不是有钱的就可以叫贵族，或者，钱财地位只有到一定程度才能称为贵族。有句话说，贵族必要经历三代才能养成。这三代，必定要雄厚的财力支撑，才能保持如此高雅自然的涵养。
    是的，她羡慕，羡慕极了。
    她家里做的是投机生意，一夜暴富。她能上得起这所学校，也是家里人买尽关系得来的。在突然变得富有之前，她只是一个镇上普通高中的学生，她在这里学到的第一点，就是人靠衣装。不管你之前多么不入眼，只要肯花钱，肯打扮，是不会多糟糕的。
    她还没有遭过嫌弃，目前为止。
    从踏进午后红茶领域的一瞬间，张琳萱就犯了两个错误：一是她的目光太单纯太愚蠢，让人一看就透；二是，她不懂得什么叫“保持距离”。
    “明慧，我记得，你家前几日从欧洲买了一只纯种的高加索？”一个娇媚的女声不高不低。
    “是的。”
    “怎么养这种犬？听说不怎么听话。”李乔偏头询问，伴随这个动作，轻柔的发丝从肩上滑落。
    “爸爸跟哥哥喜欢驯养动物，越不听话的越喜欢留在身边。”沈明慧道，她的语气过于平淡，好似，喜欢做这种事的是她自己。
    “沈二公子一个月前获得赛马的冠军，他养的那匹听说也是烈马。”
    “不过是一只纯英格兰马，再不听话，按照哥哥的说法，打多了就好了。”
    李乔捂着微张的红唇，“就不怕它反了？”
    沈明慧微笑，视线有意无意略过呆立一旁的张琳萱，“不过是畜生，再金贵，还是一样。”
    因为那一眼，张琳萱背脊发凉。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她们说的，都是有钱人家养宠物的话题，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与李乔、沈明慧坐在一起的第三个人许家独女许云溪此时含笑接话，“我也有点担心呢，这畜生，缺管教的时候，觉得主子对自己好了点，也不管不顾地套近乎，结果，换来一个鞭子还不知道为什么呢。”她在三人中年纪最小，说话带着天真的嗲气。
    李乔正对着张琳萱，应道，“正是此理。”
    她们在说自己，她们说的是自己，她们口中的“畜生”，是她？！
    张琳萱不傻，而且她们明目张胆地看着她，摆明了就是说她。她此时脸色涨红，不知所措。左右一看，冷沐辛与顾小米不知何时离开去何处了。现在，她要面对这一群女生，自己一人。
    她们那么婉转，是因为自己与冷沐辛与顾小米亲近？说到底，嫉妒这种情绪，正如同她们所说，再金贵，也是摆脱不了的。
    是了，她身后有冷沐辛，为什么要怕她们。
    “师姐好，我叫张琳萱，艺术院一年级。”她摆出一副懵然不懂的样子，愉悦地自我介绍。
    她那份淡定，仿佛高高在上，让嗤笑她的贵女们很不舒服。
    李乔端着青涩的妩媚，娇滴滴地，“你的‘师姐’，指谁呢？这里，有谁会是你的师姐么？”
    张琳萱也不慌，“谢谢提醒。看校服，年龄应该比我大，那称你一句‘师姐’也不为过。”女生之间，第一不能谈美丑，第二不能谈年龄。总是“今年花儿红，明年花更好”，差一岁，就是天差地别。
    看李乔不说话，张琳萱心中的得意更甚，岂料听到沈明慧一句，“说到养狗，不是有这么一句话，‘打狗也要看主人’，”她似独自哀婉了会，接着道，“在高加索之前那只母狗，生了四只小狗崽，甚是招人疼，谁知，其中一只咬伤了家里的一位客人，那客人震怒之下，就把四只都打死了。”
    听上去很血腥的事，偏表现的津津有味，许云溪问道，“怎么是四只？”
    “因为四只都长一样，分不清是哪只咬的。”
    许云溪听此轻轻拍手，“连沈司令的面子都不顾，可见伤的厉害。”
    “事后去道歉，其实那客人也只是擦破了一点皮，还是因为躲避的时候撞的。”
    “那客人是？”
    “盛家公子盛青岩。”
    许云溪理解。盛家是商家的领头，与政界、黑白两道的关系纷繁复杂。盛家产业遍布全球，开个玩笑，如果盛家有一天跨了，那么，世界经济都要萧条了。
    盛青岩是盛家唯一的儿子，养成嚣张跋扈的性子不奇怪，只是，有时候过于阴狠小气了，睚眦必报，聪明的，绝对不要跟他计较，否则，得不偿失的一定是自己。
    “所以说，狗仗人势这话不假，可有些人、有些地方不可以撒野，还是夹着尾巴尽快逃了好。”
    “你这话，该不是沈司令安慰人的吧。”许云溪语气轻快。
    沈明慧抿了口茶，淡淡地说，“本来，有些人就跟畜生一样，死不足惜。”
    李乔投过去一眼，惊讶甚至惊恐，勉强压了慌张，带着颤音的话听起来那么动人，“明慧，你真可怕。”
    看张琳萱欲语，李乔语气不善，“劝你还是乖乖离开，这里不是你能来的。”
    张琳萱扬起下巴，“我是跟冷少一起来的。”
    许云溪毕竟年轻，控制不住，“那人呢？在这里，四少有一处专门的地方饮茶。”她的视线移向里边的磨砂玻璃隔出的空间。
    见张琳萱抬脚就要往那里走，李乔又道，“师妹，第二次劝你，好好想清楚。要知道，你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浅媚的语调满上冰冷，姣好容貌也结着薄霜。
    李乔的愤怒，代表这修格学府所有爱慕者的愤怒。
    沈明慧只是面不改色地看着，而许云溪倒显得有些兴致。
    后果。如果她走进去，得到四少的保护，那么她就赢了；如果，四少也是冷眼旁观，她就输的一败涂地。不仅这所学校容不得，所有学校都容不得她！
    赢和输的悬殊太大，她真的，不得不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