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爱人

24 下雨天


在S城的工作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而欧阳靖为汤璐言设计的订婚礼服也制作完成。
    当我看到那条裙子的时候,我感到很惊讶,因为这和我曾经以为的订婚礼服差别太大,上身的设计有点类似于男式的半袖衬衫,下身则是蒂凡尼蓝的伞裙,没有婚礼服装那些几乎可以说是常备的蕾丝、刺绣、珠片,有的只是清汤挂面般的平淡剪裁。而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有几分神似[罗马假日]里偷溜出游的公主身上的那套装束,它带着公主穿越罗马城的西班牙广场,嬉笑怒骂间途径真理之口,沿着台伯河岸边的喧闹,归于那宁静的旅店房间。
    “安妮公主?”我摸着眼前这条即将交付到汤璐言手中的礼服,对着欧阳靖问道。
    “恩,没错。”说着她也走到我身边,和我一同端详起这件衣服。“我觉得每一个要结婚的人,应该都有一个故事,不过你和我说的那么笼统,我就只好自己慢慢凑这个故事了。我想你那个同学,马上就要和自己并不是那么喜欢的人结婚,应该有好多遗憾吧?找灵感的那个时候,我就想起了安妮公主,因为我希望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你的同学都能像公主那样,至少曾经经历过一段哪怕是很短暂的美好故事。当然不会有电影里那么美好,不过应该还是会有属于她自己的东西留下来吧,所以我就在想,要是能把这些都记住,即使是遗憾,也不会再那么让人难受了吧?”欧阳靖歪过头望着我,眼神清澈。
    我想我被欧阳靖这么一说,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不过依然是雾里看花终隔一层。就像当年胡炜奕和林妤涵的事情,纵使我脑海中会闪过一些很能让我确信的猜测,可当事人都是这般头也不回的决绝,我这局外人面对着这些令人略感唏嘘的事态,也只得默然以对。
    “不知道我同学会不会喜欢,不过我很喜欢。”我笑着捏了捏欧阳靖的肩膀。
    若真的是薛绍垣,璐言姐,你会不会觉得太遗憾?
    快到首演的那一天,留在S城的每一个人都异常兴奋,因为大家的劳动成果终于到了接受观众检验的时候了。而压力最大的估计就是欧阳靖,所以几乎一整天都可以看到她不住地在工作室里转来转去,仿佛想找些什么事情转移注意力。
    我见状便一把拉住她正色道:“不紧张不紧张,你真的很棒的,一定要有信心。还有啊,本来应该首演之后再告诉你的,可看你现在这个情况我实在是忍不住,就先偷偷和你说了吧,我那个同学很喜欢你的裙子的。所以我后来和汤珺言一起去找璐言姐商量,璐言姐看了你的设计也很满意,就答应先和婚纱设计的同行合作,只接些熟人的小单,干得好的话说不定还会去和母公司那边商量再单开一个工作室的,不过我们一定要记清楚这只是一副伟大的蓝图,目前为止先只管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来。”
    “真的?你说的是真的?璐言姐很满意我的设计?”欧阳靖两只眼睛里差不多都要冒星星了,一个人激动地在原地手舞足蹈。“终于等到这一天了,颀安啊,我觉得做梦大概就是这样了。”
    我看着眼前依旧沉浸在喜悦里的欧阳靖,便想起了我当时送裙子去给汤璐言的情形,那个时候,她人并不在S城,我便将衣服拿给Dana由她转交给汤璐言。但又害怕欧阳靖的意思没有人和汤璐言当面表达清楚,于是就从网上搜来了许许多多[罗马假日]里的剧照,把它们弄成照片一般,依着电影里那样都装在了一个信封袋子里,合着裙子一同送了出去。后来我忐忑地等待着汤璐言的回复,而等我终于收到的那一封邮件里,她留下的只是一句简单的话:谢谢你的帮助,裙子我很喜欢,请向欧阳靖表达我的谢意。
    确实是汤璐言一贯的姿态。
    “大家准备好,就动身了。”Dana站在出口处对大家说着,应该是时候出发去剧院了。
    “怎么办,还是有点担心。”只见欧阳靖一脸尤带紧张,站在电梯口对我说。“哎呀,我好像幸运马克笔没在身上,妈呀,这能去哪儿呢!”她开始不住地在她的提包里翻找,越找越急,越找越乱。“天哪天哪,颀安,我该怎么办啊!”
    欧阳靖的那支幸运马克笔是她最尊敬的老师送给她的,一直很信这方面的她将其视为半个命根子,所以我非常能理解到这个节骨眼上了,这马克笔不见了她会有多着急。“没事啊没事啊,这不还没开演呢,观众都还没进场的。你在办公室这边找找,我去储物和成衣那边看看,真的不担心的,笔还能飞了不成?”几番好言好语,才总算是暂时哄住了她。
    可这边厢才略微有刚平息下来的样子,那边厢又冒出了个这会儿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我才刚转身准备往里边去的时候,正巧在门口被薛绍垣拉了个正着,可以看见他额角上有沁出不少的汗珠,神色是我从未见过的慌乱不定,我心中便只闪过一个名字:汤璐言。
    “她呢?汤璐言,她在哪里?”他几乎是掐住了我的手臂问道。
    “璐言姐她在她办公室,可能马上就出来了。”我差不多话音都还在空气里飘着,没完全到达他的耳中,就见得他往汤璐言办公室疾行而去,脚步略带飘忽,重心都有些不稳。
    看来他终究还是知道了,我强忍住自己的好奇心没跟上他的脚步,因为不管怎么样我都觉得,这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毕竟于薛绍垣而言,这似乎都有些残忍。于是我还是定了定心神,动身到成衣间里找寻欧阳靖的马克笔,可这一切就像当年胡炜奕和林妤涵的故事,老天似乎是冥冥之中就要我做他们秘而不宣的观众,所以听到汤璐言的话音在房间门口响起的时候,我并未有太多惊讶的感觉,只还是下意识地往衣架后面藏了藏。
    “我不知道是谁和你说了这个消息,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它的确是真的。而且首演马上就要开始,作为剧团的艺术总监,你此时还不在剧院,我想是不怎么合适的。”
    “你真的觉得我还能再忍受下去么?汤璐言,这些年来,你为什么要如此冷淡地对待我,你知道我每次堆满笑容去找你的时候,我都是什么样子的心情吗?你现在还有在乎过我吗?任凭我再怎么样坚强乐观,总有一天我还是会撑不下去的。”薛绍垣声音都在颤抖了。
    “也许我当年有做过什么事情让你误会,那我就只好向你道歉。不过就像我说的,那只是误会,况且每个人都有犯错误的时候,我希望你能不要再计较。”
    “那年晚会的后台,我帮你戴圣诞帽的时候你的表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或许你不知道那种苦尽甘来的感觉,但是我知道。后来你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可你一句话都没说就直接从学校里消失了,几乎是半年之后我才知道这个消息,期间你知道我有多煎熬么?我那时候每天都不知道过的是什么日子,因为有个自称是你叔叔秘书的人,她说你生病去国外养病,我想继续问你在哪里她却没有再理过我,留我一个人胡思乱想都要把我逼疯了。急病还可以乱投医,可我当时真的是走投无路,我一不是你男朋友,二甚至都不是你非常好的朋友,所以到处去打听你的事情,也不会有人愿意帮我。我甚至时常自我安慰,你应该只是怪我当时没经过你允许就亲了你,在和我闹着玩罚我而已,我多希望就是那样,到现在都希望。”
    “总是提过去的事情,并没有多大的意义。”我头一次觉得汤璐言的语调这么让人生厌。
    “是,因为那是我还愿意相信是真实的东西。我现在每天醒来,总会觉得很害怕,因为我又要看到你对我这么冷淡了,可我还是在努力让自己能够积极地面对你。我知道你一直就过得不容易,我也知道你有多在乎你弟弟,可你真的就再也不在乎我了?你能明白一段没有真正开始的恋爱,它几乎就占满了我全部的感情世界,我想我如今是真的哪里都去不了了。”
    “我从来就没有对你说过什么承诺,所以你大可不必这么在意我对你如何。我马上就要订婚了,因为长辈对仪式人数的要求,我就不邀请你了,不过看在曾经同校现在又共事的份上,我还是希望你能祝福我,因为作为学姐和同事,我当然也会祝你能早日找到幸福。”
    “你真的这么些年,就一点都没有再喜欢过我了么?”我想求饶的语气大概就是这样了。
    “薛先生,不管你走不走,未免迟到,我还是先走了。”高跟鞋的声音刚踩出一个节拍就兀的停止了下来。“你这是干什么?不要忘了这毕竟还是我的公司,请你自重。”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薛绍垣话音刚落,就听得一声极细微的鼻息。
    “这是你自己一定要听的,那你就听清楚,因为我不打算再说第二次。从大学的时候起到现在这一刻,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看的,不过至少我很明白,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
    接着就是死一般的寂静,而我躲在衣架后面连呼吸都是提起来的,生怕被门口两人发现了我的存在,我也完全不敢想象几步之遥外的薛绍垣,他到底会是什么样子。
    只知道汤璐言走后,他跌坐在地上的声音,好像梦裂开的声音。
    我走出工作室的时候,夜幕降临,而眼前这突如其来的淅沥小雨,针一般地扎向大地。
    欧阳靖找到了幸运马克笔,可没等得及找到我就被Dana拖走了,Dana的理由是看到我俩的代班司机薛绍垣也来到了工作室,想来他会送我去剧院的。我猜换做是谁可能都是这么想的,除了刚刚经历那件事情两个主人公,和我这个误打误撞窥见冰山一角的小配角。
    或许老天爷觉得那些所有希望被当成秘密的故事,都该有一个意外的旁观者,如此这般也才算对得住任何一个,或痴情或无情的当局者,遑论其究竟是迷还是清。
    打电话和陈梓都说明了情况,当然我还是略去了薛绍垣的部分,我想凭他们的关系说了只会让陈梓都感到闹心,便只讲自己没能赶上大部队,应该也就不能准时到达剧院了。
    “下雨了你会不方便的,我来接你吧,你现在在哪里?”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关切。
    “真没关系,你也知道这个点S城交通有多混乱的对吧?更别提还下雨了,虽然现在还不是很大,可要是你过来接我之后雨变大了,那十有八九就要堵车了。我先等一下,过了高峰期我再坐车过来,到了就和你联系,别担心我啦,本来你那边就很忙,别总是分心了。”
    “那你自己千万注意安全啊,不知怎么回事,我眼皮总有点瞎跳的感觉。”
    “我反正是不会有什么事情的嘛,只看陈先生你是不是家中失窃了。”
    “你就是我的姑奶奶啊,你只要没事,破财我也心甘。”
    道了别收了线,我就呆坐在门口望着雨幕发呆。想起黄羚和刘宁渊,胡炜奕和林妤涵,又想起汤珺言和Sebastian,薛绍垣和汤璐言,有人认真爱过、执着过,便也有人自私伤过、放手过,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用情到底是深还是浅,或许终归还是要划上休止符。这一段段的爱情,不论如何总是会要在时光的年轮里历经坎坷,幸运者就如同我和陈梓都,可不幸者只怕会是更多数。最后的最后,他们都必然会有自己的归宿,只是不知道多年后午夜梦回的时分,在清醒和昏睡之间,自己深深的脑海里回转着的那个历久如新的身影,究竟会是谁?
    是枕边人,亦或是梦里人。
    当我还在想得出神的时候,手机的震动声打断了我,拿出一看是陌生的号码,可接起电话发现,人却并不是陌生的人,或许我早就料到她会有找上我的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等我急匆匆地赶到那间约定的咖啡厅时,章阿姨早已端正地坐在那里,似是等着我送上门来。我理了理被稍稍打湿的头发和衣裳,深呼吸一口气之后便走了过去坐在了她对面,而我面前就已经摆上了一杯温热的咖啡,冒出的丝丝热气蹿升着,我想章阿姨时间掐得真准。
    “王小姐你好,客套话阿姨也不打算多说,你当然也可以不用多说。我想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而且我想你也知道我为什么会叫你出来。”等我大概坐定了,她才开口说道。
    待我点了点头,她便继续说:“这么些年,夏夏和梓都不说,可我大概也还是知道有你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不过我还是要说明,你的那种存在并不是类似于,梓都的女朋友或者是将来会和他结婚的那种,只是他念念不忘的那种。阿姨也年轻过,心里装着一个人我也能明白,谁没有个过去呢,不过过去就是过去,我也是这么和夏夏说的,人总要向前看。所以我才会要夏夏这么关心梓都,这么关心陈家,因为我希望夏夏能靠自己的努力替自己赢得未来,把和你比起来先天不足的那部分补起来。”接着章阿姨倾身向前靠到了桌子边,盯着我的脸。
    “阿姨我明白你说的,我和梓都真的很感谢这么多年来你们所做的,非常非常的感谢。”
    “我们娘俩并不是什么不知轻重的人,而且我们也是有自己的面子和原则的人,所以要不是这一年一年积累下来,梓都他对夏夏的态度没有再那么疏离,还开始渐渐往接受和默认的方向发展,我今天也不会跑过来找你说这件事情。”她放在桌上的右手,蜷成了一个略带防备的角度。“我和陈家的两位长辈,其实都一直相信我们是会做成亲家的,虽然的的确确知道现在是一个讲究自由恋爱的社会,不该去干涉儿女的情感问题,可走到今天这一步了,也绝对不是你们年轻人不负责任地说一句,爱或者不爱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
    “阿姨,我和梓都真的不是这个意思。我们知道自己有些地方确实处理得很不好,给各位长辈,特别是您的女儿造成了很多困扰和麻烦,所以我真心诚意地和您道歉,您提出合理的要求和补偿措施我们都一定接受,只是请不要让我和他分开,我们能走到今天真的很不容易。我想我和他都不能再次接受获得了又失去的感觉,我想我和他真的都不能再承受了。”
    “那我女儿呢?”章阿姨的右手已经是完全握成了一个拳头,骨节微微发白。“你或许不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我本也不打算说,因为我们不需要你的同情,可看到你这么口口声声说你和梓都有多相爱,我就想问,你们真的知道你们的未来会很美好么?曾经我和我的前夫就像你们这么自以为是,觉得自己的爱情比谁的都要来之不易,比什么都要牢不可破,可最后是什么?我实话和你说,婚姻就是极大的妥协,总要有一方愿意牺牲,不是靠你爱得有多伟大,就可以解决其中的问题的,而夏夏就是愿意为梓都牺牲的那个人。虽然做母亲的一定是不希望自己女儿受苦的,我当然也想夏夏找一个爱她捧她,宠她宠上天的人,可我也很明白夏夏百八年前就认定梓都了,所以不论她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会替她实现愿望。”
    我坐在原地不说话,我知道不论我说什么,我都一定是理亏的那个。虽然我不曾动摇我对自己和陈梓都之间感情的信念,但我总还是会有感觉到疲倦的时候,比如现在。
    “我想我说得够明白的了,而且我看你也不是一个不明事理的姑娘,你要不要再考虑几天,或者你也可以问问你家里人,到时候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正确的回答。”
    “阿姨,不需要。”我放在桌下的双手,掐得都快没有知觉了,我在努力把内心所有的紧张和害怕,都关在心房的角落里,惧于它摧毁我太需要珍惜的这段感情。“我想不管您和陈梓都的爸爸妈妈,找我多少次,如何和我说,我都不会离开他,一定不会。”
    可还没反应过来,章阿姨就将手中的咖啡尽数泼在了我脸上,那尤有温度的液体顺着我的面庞滑下,一阵黏糊,而周围的客人们听闻动静,也都望了过来。好吧,今天我想我害怕的东西都到齐了,但我勇气的最大来源却并不在身边,我只能靠自己,我只能一个人面对。
    我面无表情地望着章阿姨,虽然包包里的手机一直在不停地震动,可目前这情景我便也完全不打算去理会了,只见对面的章阿姨脸色很不好看,两手抓着桌子边缘一副进攻的姿态。
    “妈,你这是干什么?”也不知道我和章阿姨保持这么个状态,到底保持了多久,只知道听到李繁夏声音的时候,脸上和滑落至胸前的咖啡,那粘稠的质感已是让我非常难受。
    “夏夏,你不是该在剧院吗?”章阿姨见到李繁夏似乎很是惊讶。
    “我开始送你来的时候,不说是见老朋友的么?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听口气李繁夏完全不知道章阿姨此行的目的,甚至我都觉得李繁夏应该是不赞同她母亲的行为的。
    “学姐,我妈今天情绪不太好,可能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我代她向你道歉。”李繁夏说完便要拉我起身。“我们先去卫生间把这个洗掉吧,等会去再去换衣服。”
    我稍欠了一把身子,便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的手,接着拎起了包包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我没事,这小问题我自己解决就是的,我先走了,再见。”或许李繁夏不出现,我还能和章阿姨对峙下去,可她一登场我便失了大部分的决心和勇气,特别是她不同于长辈们的那种态度,只让我觉得越发的亏欠她,看着她的脸我都有无颜面对,抬不起头的感觉了。
    我没有再去管身后发生的种种,只想快点出去,因为只要不看到李繁夏,我心里就好一点。打开咖啡厅的大门,一阵凉气扑面而来,吹得我身上这些粘黏的痕迹要命般的难受,我急忙冲到了雨里,而现在的雨势已然是由零星小雨,变成了阵势颇大的中雨,我站在雨里凝视着天空发呆,此刻我只想求老天爷快把我身上的业障都洗干净,哪怕只是一个假象也好。
    可能是老天爷真的听到了我心底里的渴求,淋着雨我觉得舒服多了,缓步沿着街边的橱窗走着。忽然这一刻,我好想念陈梓都,好想看他笑起来的样子,好想听他说话的声音,于是我拿出了手机,可刚一打开却发现有好几个他的未接来电,便急忙回拨。
    “谢天谢地你终于回我电话了,你在哪里?你没事吧?你去干什么了?我真的求你不要再这样对待我,这真的太折寿了。”我从他略显焦躁的声音旁,听到了啪嗒的雨滴声。
    “我没事,肚子饿呢,不就出去觅食了啊。开始店子里排队的人太多,一下子没听到声音,让你担心了,真不好意思啊。诶,你是不是在外面啊?快回剧院吧,我马上就到了,这里的焗番薯超好吃的,我也给你带了一个,你乖乖在座位上等着就是的。”
    “有好吃的我当然会听话,只是雨真的挺大的,你就自己千万注意啊,我会一直等你的。”闻言我也是内心一阵颤动,有好多话想要告诉他,可刚要开口,就看到几米外撑着把伞,边发短信边向我走来的李繁夏,无可奈何之下,我便只得招呼了陈梓都几句就急忙挂上了电话,而等我放下了手机,才记起我可是一看到李繁夏就会思维混乱,也就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这么淋雨会感冒的。”李繁夏一靠近我身边便举高了伞,罩在我们两人的头顶,而我望着上面的这一方隔断,暗自发怔。“刚刚是梓都要我出来找你的,而且我事先并不知道我母亲会来找你,只是来这里试试,我希望她开始没有说太过分的话。”
    我站出了那柄伞的保护下,重新回到了雨中。“我还是喜欢这样一些,也许你真的不能对我也这么心无芥蒂的好,不然这真的让我挺难受的。”
    “我只是不希望他觉得难受,因为你生病了他就会难受。”她的语气竟然真诚又坦然。
    可我刚抬手擦去脸上雨珠的时候,就看见马路对面如我一般周身都置于雨中的陈梓都,而他面上则是一副心疼不已的表情。一想到可能在他眼中我和李繁夏目前的这个画面,或许是会被认为我受了委屈,我赶紧转头看向了李繁夏,她望着街对面似乎也了然我心中所想。
    只见陈梓都在那边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还没看清楚路上的情况就脚步凌乱地朝我们走来,雨水模糊了我的视线,可我还是看到了在车流中穿行的他,几次都是惊魂之间与危险擦肩而过,望着他在雨中那般慌乱又颓唐的模样,我的心里特别痛,只得不住地冲他大喊,希望他能停下步履。可他仍旧像是完全没听到一样,跌跌撞撞地在马路中间艰难地前行着,我只好无力地跪在了街边,我想我大概就是这么个什么都做不好的人,不管我有没有战胜我的无能和懦弱,我始终都只能让爱我如斯的人,受尽身心上的委屈和磨难。
    “陈梓都,不要再这样了,这样很危险,不要再这样了。”我趴在那里不停地念着,好像这样陈梓都就能听到我说的话,就能安全地回到人行道上。而天老爷此时就像看准了时机,让这雨越下越大,陈梓都的行动也变得更加困难了起来。等他终于走到了道路的正中央,还算是暂时到了一个安全的位置,可他却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径直开始了继续前进的步伐。
    而他刚踏出一步,一辆面包车却不小心打滑了朝他撞过来,虽然陈梓都有尽量闪开,可还是被撞到了身体的一侧,整个人朝后凌空飞起了一点高度,接着便倒在了大雨的泥泞中,我想我看到了他衣襟上大片的鲜血,就像花一样,由大红到暗红,一层一层蔓延盛开。
    那一个瞬间,我心脏都像是要被人拉扯出胸腔一般,那剧烈的疼痛感伴着喷薄翻涌的血液,直冲脑门。我想到了我的爸爸,想到了Sebastian,我回忆起了那年老家的医院里面,那个故作坚强的年轻女子,我也回忆起了汤珺言勉强微笑的神情,痛得是那么彻骨。换成是我,或许我只愿意先行离去,因为你怎么可以徒留我,在这个世界上继续面对没有你的一切,这比让我和你分开还要可怕太多倍,曾经我想过最坏的打算,此时看起来,真的不值得一提。
    我什么都顾不上只知道往那片血泊奔去,我心里疯狂地念着他的名字,嘴上也是声嘶力竭吼着那三个字,而他好像也终于是听到了我的声音,艰难地用还能得力的那只手半支起了身子望着我。但等我看清他的眼神时,只发现里面是无边的恐惧,我想我余光瞥见的车灯也让我明白了他眼底恐惧的由来,因为一辆大巴正以很快的速度向我开来,湿滑的道路本就加大了刹车的难度,而我又是突然之间冲到了它的面前,我想我这一回或许是真的躲不过了。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着不远处的陈梓都,只看到他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地上挪动着,想要向我靠近,口里喊着什么我却早就已经完全听不出来了。
    原来死之前的时间会拉长?现在的我觉得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般,缓慢而优雅地变化着,我想起了曾经听过的一个问题:你活在这个世界上,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会是什么?此时此刻站在离大巴及其靠近的位置,我想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望着陈梓都笑一笑,虽然我笑起来并没有多好看,可以后就真的没有人会这么笑给他看了,你说,他会不会想念我的笑容呢?应该会的吧,毕竟像我笑得这么难看的人,一辈子又能碰到几个,我想陈梓都他就一定也会这么回答我,我甚至都能想象他说这话时的神情和语调。
    可我突然间意识到,会想念有关于他的一切的人,其实该是我,因为等一会儿我将要去到的那个地方,就真的不会再有人这么对我说话了,虽然他对我说过的揶揄嬉闹远多于甜言蜜语和肺腑之言,可像他这样子的人,一辈子又能碰上几个?不对,是终其一生或许都不会碰到一个,因为能和陈梓都认识,三生有幸。
    所以我努力对着满身是伤的陈梓都,笑着,我多么希望时间就此停留,不要再跑掉。
    下一秒,是身体被撞击的巨大声响,里面伴随着我的惊呼声,和瓢泼大雨凶猛的拍打声。
    而我倒在地上,看着面前滑过的大巴车,脑子就像炸开了一般,开天辟地似的电闪雷鸣、暴风骤雨在颅内四散交加,震得我骨膜欲裂,身上每一寸肌肤的感觉都是如此的虚假,唯有肩背上前一秒被李繁夏用尽全力推开时,筋骨揉折的痛是那样的真实,真实到我万般渴求那才是虚假的。我已经不敢抬头看向前方,众人开始围聚的那一团阴影,可我知道我一定要到她身边去,从很多年前开始我就欠她,只是还没等到我死的那一天,欠的居然就这么多了。
    能感觉到身上除了擦伤和扭伤之外一切都好,我便攀着身旁的一辆车子站直了身体,一瘸一拐地用最快的速度走向那边。在这一段距离之中,我看着雨水冲刷开来的这一地本属于李繁夏的血红,这使我脚踩在上面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岩浆上一样,从脚底到天灵盖都是燃烧着的,它燃烧着我的每一个细胞。等我终于走到李繁夏那破碎的身体旁的时候,我死撑着不让自己的眼睛看向别处,我知道那是我唯一还能逼迫自己做的,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会了。
    被撞飞的她落地的位置离陈梓都很近,所以陈梓都第一时间就来到了李繁夏身边。我看着被陈梓都护住的李繁夏,看着她那张曾经明艳动人,顾盼生姿的脸现在早已是脱相得相当厉害了,一条狰狞的血痕从她如墨一般的头发里,一直延伸展开到她的眉心。我忽然很想大叫,是不是到了落幕的时候?你们两个不是都是演员么?要是这只是一出戏剧,那该多好!我宁愿从来只当默默无闻的观众,无关紧要的甲乙丙丁,只要眼前这一景只是巨大帷幕前的一个足够真实的故事,等到哭过笑过伤过痛过之后,你们每一个人都会站成一排,敬礼致谢。
    导演、编剧、制作人还有无数的工作人员们,求求你们快出来,快告诉我表演结束了。
    “你为什么这么做?你、你不会有事的,我向你发誓,你一定不会有事的,求求你一定不要有事,不要有事......”我听得陈梓都哭着一阵哀求,声音是我从未听闻过的喑哑。
    “因为、因为要是、她受伤了,你、你会很难受的。”我耳边没有周遭喧闹的人声,没有汽车夺命的喇叭声,没有鸣鼓一般的雨声,我只听得李繁夏依旧清越的声音,像是隔着亿万个光年的距离仍穿越了一切阻碍,直达我心底最可悲的防线。
    我起身踉跄了几步,环视着四下里异常混乱的场景,只觉得周遭的一切开始变得肿胀模糊,而脚下的大地就像在舞动一般,我便完全的站立不稳了,此时我看见空气逐渐变得胶着,看着它们缓慢地凝结成了一条条流动的透明柱体,如鬼魅一般地从我的脸侧擦过,带着穿心透肺的冰凉。果然,我就知道这一切不是真的,因为它不能是真的。
    天旋地转之间,我的世界忽然归于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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