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爱人

��一）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接到这样一封婚礼请柬。
    那请柬上写着的两个名字，是我早该想到却又一直忽视的组合：程如轩和孙斯倪。
    我也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收到胡炜奕亲笔写的信。
    那信是附带着一本草草装订的漫画寄来的，封面上小小的写着：My Invisible Lover。
    我一个人呆坐在座位前，看着昨天小杨送来的这两封寄件，脑子里嗡嗡地乱叫。我先搁下了我甚至我还没来得急拆封的胡炜奕的亲笔信，抄起电话就拨给了孙斯倪兴师问罪。
    “孙小姐，您介不介意给我解释解释，狼心狗肺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哎呦喂我亲爱的格格啊，你这么久都不给我打电话，我都差不多决定要到N城亲自去给你负荆请罪了，得算你终于找上我了，这不我打包到一半的行李就可以拆了。”
    “唉，你这话的意思是，你一点都不觉得你做错了是吧？你还有良心么，这么大的事情从没看你说过，连那个谁也都不和我说，你们啊，可真心算我交友不慎了。”
    “其实我也知道我们错了，不过我发誓这完全就是一个意外啊。”
    “不是吧，难道你们这两个狐朋狗友酒后乱性，肚子大了？”我觉得我有点难以接受了。
    “你啊你啊，你都是吃什么长大的啊我说。”我一听这话心里直犯嘀咕，若论重口味哪个姑娘都不是孙斯倪的对手，我能有今天多半都是靠她和胡炜奕的教导，怎么现在倒好，她装得这叫一个自然。“我妈妈一直在逼我相亲，你知道那堪比三班倒的经历，实在是太让我受不了了。所以我就告诉我妈我有男朋友了，本来只是打算拉着他和我演演戏的，没想到他居然在去见我爸妈的时候和我表白了，还是真正表白的那种，因为他说得特别诚恳，还说他是从高中的时候起就喜欢上我了。你知道吗，我当时完完全全就被吓到了，脑袋不清白就直接把他丢到爸妈那边自己跑了。后来我晃到我们老高中那边，忽然想起了好多原来的事情，我才慢慢意识到其实我只要留心，确实能发现那个时候他对我，真的就和对别人不一样。”
    “真的假的，我怎么就一点都没有看出来呢？该不会是他也被家里逼婚，就干脆找个熟悉一点的人过算了？”虽然我嘴上是略带调侃的语气，但其实这话还是带了几分我心底里真实的想法的，似乎失去爱情的我也有些变得不太相信爱情了，即便我知道这样想是错的。
    “他家里确实也逼过他，因为他只在大学的时候找过一个女朋友嘛，还是谈了几个月就分开的那种。其实以他的条件，找对象应该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啊，所以他爸妈也很着急。”
    “对啊，那个时候我们两个还私下猜他是不是喜欢男人来着。”
    “但很神奇的是，我一点都不觉得会是他也被逼婚这个理由。”孙斯倪的声音一下子就提了起来，似乎可以想象她是带着灿烂的笑容说着这话。“因为我好像那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对他的感情也不仅是朋友那么单纯，只是这么些年来以朋友的身份相处太久，有点搞不清界限了。那个时候他研究生才读完在准备工作的事情，突然有一天他打电话过来，问我是希望他去哪里工作，我想都没有想就直接说要他回我这边来工作，这样我就可以每天蹭饭了。”
    “你看你就这点出息，光吃饭这件事情就把你给拐走了。”我笑着说道。
    “颀安啊，我很少和你说这种话的。”孙斯倪忽然之间就转变了语气，音调听起来也让人觉得很是正经。“我在想要是我和他当年，像你和许卓陵那样在一起了，可能我们是不会有今天的，我当然绝对不是说我和他比起你们就怎么怎么样了，只是我觉得感情这种东西实在是太讲求时机和意外的运气了。我从你妈妈那里听说你的事情了，你不能总是装着和他的遗憾就这么孤零零地走下去啊，有的时候我们真的不能太倔，我们得认命。而且许卓陵现在不也已经订婚了么，你真犯不着为了一个不可能的人，浪费自己的大好时间。”
    虽然他们都以为让我感到遗憾的人是许卓陵，不过这样子的领悟似乎对我而言却并不见得就不适用，因为或许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我和陈梓都的感情，就缺少这两样东西。又或许我仅有的两段感情经历都是如此，有着相异却可成书一般的百转千回，但依旧殊途同归。
    “你说的，我都明白，我这不也还在努力么，货都还要比三家呢，找对象还是要仔细一点的嘛。话说回来，你怎么都没看见找我当伴娘啊？这你也太不厚道了一点吧？”
    “哎呀别提这事情了，我一小表妹死命要当我伴娘，我本想着找你就挺好的，可我一查才发现有好多事情要做，你在N城上班听说特别忙，而且离老家又这么远，我和程如轩商量了之后就还是让我那小表妹当了，她反正最耐得烦，又典型的人来疯，就社交活动家那种。”
    “说的也是，我在这边确实有点忙。那行吧，看在你这么老老实实交代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计较了，那你就在那边好生等着我啊，我一定给你们俩打个大大的红包。”
    “倒是看我什么时候能给你打红包才对，小心比来比去眼睛都比花，最后就瞎眼了。”
    是啊，曾经我拥有过两个如此优秀的人。
    所以，我已经把我此生的运气都用完了吗？
    （二）
    我带着胡炜奕寄给我的漫画和信回到了家里。
    一脱下鞋子自己就迫不及待地坐进了沙发里，而在做了一个深呼吸之后，我终于还是忍住了拆开漫画册的念头转而拿着信读了起来。一打开就感叹：胡炜奕的字，真是越写越丑了。
    尊敬的王小姐：
    我不知道信的格式是什么，不过好像是有个开头什么的吧？我记不太清楚了，一来是因为在这边我很少拿笔写信，二来反正想着是写给你，格式什么的你也不会介意，对吧？
    算起来我也有好多年没见过你真人了，前几年从黄羚那边听说了你的一些事情，你也不要怪她多嘴什么的，她其实只是太关心你但又不知道怎么样才合适，不过我想你应该比我要懂她。话说回来，以我现在的心境坦言，我真正的朋友确实不多，所以即使我们仨在一起混日子的时间，放在各自的人生里看着都是不怎么长的，而和后来大家分开的时间一相比就更加显得短了，可你们俩个不论如何都是我的大宝贝。
    我现在已经离开德班那边了，正和几个合伙人准备前去蒙巴萨那边工作。你知道吗，我原来从没想过，到我这个岁数的时候我的人生会是现在这样子的，记得我以前的梦想是希望自己能不用做我不想做的事情，但是我想做的事情呢？我其实并不知道，你觉得那能算作是一种梦想么？不过现在的我过得很满足，因为我喜欢非洲这边的生活，虽然有的时候大家过日子的条件确实相当差，就说那一年我被狮子弄伤那一回吧，伤口都快要闷烂了才赶到一家医院。而且我还记得看到狮子的那一刻，我只有一个念头：我就要死了，我居然就要死了？好在老天爷觉得我还是没活够，让我现在还能这么生龙活虎，那个时候我就想，这人果然是快没了，才知道自己不该有的遗憾有多少，不过我也不打算把有些遗憾挽回，留着做个念想也挺好的，因为最重要的是把现在过好。就像我如今的日子，其实很多时候都像是在历险，我喜欢那种挨着边缘的感觉，那种被强逼着想要活出意义的感觉。
    其实我写这封信，是因为我要告诉你一个消息，我今后都会一直留在这边，不出意外也就我爸妈去了的时候我才会回国。这个事情过段时间，等我想清楚一个比较好的方式我会和黄羚说的，当然这个真挺让我头疼的，虽然应该不会有人向你问起我，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和别人提到这件事情。另外我也寄了一本漫画手稿给你，曾经我没画完就画不下去了，不过前段时间来了点灵感才终于是完成了，听说林妤涵过段时间会回国在她家那边办婚宴，不知你方不方便把这漫画代我亲自送给她做结婚礼物，兄弟我在这里先谢过你了。
    我不放心黄羚去送，因为她一定会先拆了看的，但我相信你，所以漫画的事情你就别和她提了吧，省得她又念我。话写到这里也差不多了，希望你以后的日子顺顺利利，家里人身体都健康，感情能顺其自然也挺好，有时间就记得多去外头看看这个世界，你会明白很多事情，想通很多问题的。最重要的是，得记住主席那句话啊，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不清楚还有个什么格式，只觉得好像这里该写点什么，就这样吧。
    胡炜奕
    读完信我便伸手摸了摸那本漫画，这是不是就是当年我念给叶筱绿听的那个故事呢？时至今日你才终于是想出了结局，可这结局果然还是只能让林妤涵知道，好你个胡炜奕啊。诚然，对于他和林妤涵的事情我也不愿再去细想，他说他不打算把有些遗憾挽回，只希望能留着做个念想，那么他应该还是看开了吧，林妤涵又是怎么样的一番心境，我当然不得而知。
    即便明白这个中的情况有很大的差异，可我还是有些不由自主地想要拿薛绍垣和汤璐言，同那两人的感情作比较，这一比又觉得世事大抵都是这般独一无二又循环往复。巧合的是三年前那件事情之后，薛绍垣也离开了S城去新加坡一个新创立的剧团工作，汤璐言则继续留在这里操持着Yan工作室，不久之后，她也将正式下嫁周柏唯成为周家新的女主人。
    而我这时候才猛然间发现，身边有好多人真的就这样子离开了我。他们之中有时至今日仍能够联系的，也有自此之后再无踪可循的，甚至还有完完全全地与这个尘世断了关系，去到另一个世界里的。这些人对我而言唯一相同的是，此生能再与对方相逢的机会似乎都是渺茫的，或是不存在一点希望的，不管我接受与否，这几乎已是早就无力回转的事实。
    无奈之间我居然想起了高二的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坐在足球场边看漫画，而许卓陵则拿着本昆德拉的书，对我念道：这是一个流行离开的世界，但是我们都不擅长告别。
    （三）
    虽然这并不是我头一次参加酒会或者是其他正式的场合，可坐在汤璐言身边看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霓虹灯，我心里还是略微的有些紧张。我明白周柏唯是不会主动邀请我参加这样级别的酒会的，所以只可能是汤璐言麻烦他这样做，因为会参加这场活动的嘉宾，有许多都是将来对欧阳靖的发展有很大影响和帮助的人，我清楚她是在为我们铺路。我明白自己等会儿肩上的担子，一想到这个我真的还是很难让自己变得如往常一般轻松平常。
    “放松，你今天很漂亮的，比我头一次看到你还漂亮。”汤璐言应该是看出来了我的想法，便笑了笑说道，试图调节我的情绪。
    “真的吗？璐言姐你现在都还记得那个时候啊，那个差不多过去挺久的了。”
    “确实挺久的了。不过你那个时候答应我的事情，到现在都还没兑现的。”
    “哦，那条裙子的由来对吧？我一直就记得的，最近那一整个故事就要结束了，到那个时候，我就会一五一十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璐言姐你放心啦。”
    我想，等我把漫画送给林妤涵之后，这个故事也就能算是剧终了吧。
    而我和汤璐言一起走进会场的时候，周柏唯已经在那边被不少人团团围住，一看到汤璐言他便礼节性地和身边人示意离开，然后走到了我们面前。这其实并不是我头一次看到周柏唯，可确实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正面接触他，只见他一过来就冲着我们亲切地打起了招呼，还很有礼貌地向我做自我介绍，言谈举止之间都充满着名门望族，显贵之后的气质。
    几番交谈之后，我发觉周柏唯其实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与我想象中周氏少掌门人的形象相比要和蔼平易得多，虽然不知道我看到的这一面究竟是不是他的真面目，不过周柏唯行走商场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如他这般有此等谦逊态度的年轻人，算起来也不可能太多。
    之后他们两个更是主动带着我四处引荐，很多有头脸的人看在周柏唯的份上，也都很给面子地询问我们项目的情况，提出了不少很有建设性的意见，更有几位还顺利地谈到了日后合作的可能性。我想光靠我们自己的力量，不知道是要努力多少年才能比得上今晚这几个小时，所能获得的那些或间接或直接的成果，而这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周柏唯的全力配合。
    其实和薛绍垣比起来，周柏唯真的是完全不一样的人。薛绍垣性子像个不经事的少年，时常充满着艺术家的气质，而周柏唯则是个有点少年老成又长袖善舞的企业家，这样看来他们两人还颇有那么几分一半海水一半火焰的感觉，当然两个人的外貌气质搁在人群里，都必定是很引人注目的那种。不过这说到底都是和汤璐言有关系的人，岂会有不优秀之说？毕竟这三个都是人中龙凤那种级别的。想来自己这样子的人，居然也能够遇上像许卓陵和陈梓都那样出众的人，最后虽只留得如此结局，至今坦然地面对起来，或许是因为我没有那个命吧。
    这样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我或许真的就能够越来越看淡曾经的种种了，从一开始的抵死强留，到后来的假意遗忘，再到现如今甚至能平心而论地作比较，如此便是我应该做的了吧？那么我最舍不得的那些遗憾，我就将它留作念想吧。
    等到汤璐言去补妆的当口，就只有周柏唯陪在我身边了。我们聊了不少挺私人的东西，他甚至还说到了他和汤璐言幼时的一些往事，无非是些男生捉弄，女生出糗的事情，可听周柏唯绘声绘色地描述一番也觉得乐趣十足。而即便只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我也能感觉到周柏唯对汤璐言的关心和在意，虽然我不知道那是否确切的就是爱情本身，抑或只是一个表象。
    “其实璐言对你们的事情很上心，她一定是希望能给你们创造一个最好的环境开始的。我其实也是这么打算的，而且听说那年订婚宴上，璐言的礼服就是欧阳靖设计的。我现在还记得她穿着那条裙子出现在我面前，看起来是那么的美，那时候我就觉得我的的确确是太幸运了，能够和璐言在一起。”周柏唯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也是带着掩不住的喜悦之情。
    “我后来看了照片，璐言姐那天确实很漂亮，不过她本身就是个十足的大美人。”
    “虽然知道这话可能没什么必要说，但我还是要麻烦你和欧阳靖一起好好努力，因为我真的很希望那一天，她能当个最漂亮的新娘子，然后开开心心地说‘我愿意’。”
    “我向你保证，一定会的。”我抬起了酒杯，与他的相碰。“敬璐言姐。”
    “敬璐言。”说完他便与我一同饮尽，而刚刚这普普通通的三个字一句话，被他说出来竟显得特别的潇洒和豁达，不禁再次令我侧目。
    而看着不远处从人群中走来的汤璐言，身旁的周柏唯只像是自顾自般的，用极低的声音喃喃道：“即使公主不在罗马，也能够过得幸福的。”
    那一刻我脑海中一阵鼓荡，身子却仍旧是保持着望向汤璐言的姿势，我不希望我的反应使得周柏唯发现我听到了他说的那句话，不过我心里仍旧是飘荡着几许异样的感觉。对这一切我又只能猜测，可我却越发地不愿意猜测，因为我所有的猜测都只能指向一个不愉快的故事，而那故事里面就又是充满着遗憾。倘若这些都当真，那么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里只怕都布满了遗憾，我曾一度觉得自己的遗憾太大，看着他人的幸福而自觉委屈，现下却发现每一个幸福背后其实或多或少都有遗憾，只是我所知与我所不知的区别。
    所以我看着眼前这一对即将正式步入婚姻的璧人，看着他们笑意爬满的眉梢，互相扶持住的臂膀。我相信即使不是我曾想象的模样，但我知道他们能够获得的，也叫幸福。
    （四）
    回程的路上，汤璐言告诉我她弟弟前天回来了，问我要不要顺道去她家看看汤珺言。想来他去欧洲那边也去了大半年，自己这期间其实也挺想他的，便满心欢喜地答应了下来。
    还没下车居然就看到了汤珺言站在门口等着，我习惯性的对着车玻璃照了照自己，确定不会被他批评才终于是走到了他面前，只见他双手插在裤袋里仔细地看着我这一身，啧啧地摇了摇头，见状我的心瞬间变得拔凉拔凉的。不会吧，都认识这么久了还是不能放过我嘛？
    “我说你都不留个槽点给我，很难让我给你个印象深刻的见面礼的。”
    我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而等我终是明白的时候，却听得汤珺言咂嘴说道：“得，穿得再好看，这脑袋果然还是换不了啊。”言毕就先转身进屋去了。
    好家伙，这果然才是那个如假包换的汤珺言。
    落座之后，汤珺言就和我说起了他在外头经历，说得那是激动不已。其实原来汤珺言出国也几乎是只去英国那边，想不到他当年求学伦敦的时候居然都没跨过英吉利海峡，所以欧洲大陆他这竟还是头一回才踏上。只听得他就像个不知疲倦的欧洲游指导一般，带着赵忠祥般的语调，声情并茂的和我动情复述着他的种种见闻，看到的景色和遇到的有缘人。虽然面对着他这般让我倍感意外的表现，我忍了好几回才没让自己拿出手机来，拍他现在这样子的照片。我要真那样做的话，我估摸着就不用在这个圈子里混了，当然转念一想，这可不就是他充分信任我的表现么？所以即使他真不是个优秀的描述者，我听得也还是倍感新奇。
    “这个是璐言姐？看起来还挺可爱的，这都是什么时候照的啊。”在他整理茶几上的CD盒时，我瞥见了身后的一幅照片。照片里是五个穿得挺厚实的姑娘，脸上都笑的特别开心，站在最右边的汤璐言戴着一个圣诞帽，而她的笑容和其他人比起来更是带着几分甜蜜。
    “哦，我姐研究生的时候照的，有一年她们弄圣诞晚会的时候照的。其实里头另外四个都是本科生，就我姐一个老姑娘，不过我倒是觉得她显得最年轻。只是照相的时候她笑得那么开心，又哪里会知道第二天发生的事情呢？”话音刚落汤珺言便轻轻地摇了摇头。
    听他的口气这可能就是发生海啸，他们父母双双遇难的那一年，汤璐言所参加的那个圣诞晚会了，看到这张照片确实是会令人感到唏嘘不已，而他们两人和我们这些外人相比，只怕是会更加难受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依然要挂在这里呢？看着照片中汤璐言戴着的那顶圣诞帽，突然间回想起了那时候我躲在成衣间里，听到薛绍垣和汤璐言的争执之中，薛绍垣所说的那话：那年晚会的后台，我帮你戴圣诞帽的时候你的表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其实开始那几年，我都不能接受这张照片出现在我面前，好几次我都把它给扔了，可我姐这女人居然又把它给捡回来了。不过后来我也还是渐渐想通了，毕竟我不可能总是这么害怕面对过去，我不是还有我姐嘛，而且这照片应该对我姐挺重要的，也就随她去了。”
    我心里还是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就像有时候我希望汤璐言是喜欢过薛绍垣的，而有时候又希望这个想法是错的。希望这想法是错的或许是因为，若果真如此我只会替薛绍垣觉得委屈，不过就是爱了一个不爱你的人而已；希望这是对的或许是因为，如此一来薛绍垣也没算白爱过，只是要真是那样的话，我可就会替他们三个人都感到万分的遗憾。
    这正如喜不喜欢，和能不能在一起，是两件事。
    “诶，你头一次来我们N城的家吧？要不我带你转转？有好多家具和装饰我可都是花了大工夫才到手的，可得让我得空就到人前来风光风光。”说完汤珺言就拽着我起身。
    他家的布置表面看上去很乱，色彩上也不见得就有多么的和谐，但似乎是因为里面放着的许多画作、雕塑和装饰品都很独特，倒也让人很容易地便忘掉了统一度和规整度这些形式上的问题。其实没来汤珺言这个家里之前，我所想象的情况应该是装修成极简主义的，收拾得一丝不苟整整齐齐的一间房子，毕竟那回在S城看到的房子并不是他会长期居住的，所以在那边也看不出个什么端倪，因为可想而知，汤珺言真正愿意花心思的无疑会是N城这边的住所。而一想到汤珺言本身是个很注重细节的人，甚至在衣着容貌方面是连别人看不到的地方都会下一番功夫的那种，我自然而然地就认为他住的房子，应该也会像他走出去的那个样子，当然我眼前见到的这一切就完完全全地推翻了我的猜测。
    “有什么想法就直说，你那个憋着的表情我要给你拍下来，看你自己瞅瞅像不像便秘。”汤珺言抬手整理墙上的一块唐卡画时扭头问我。
    “我觉得你家应该不是这样的啊，至少应该再整齐一些？”
    “人到外头去，谁不都是做出来的啊，每个人只有到家里啊，才是真面目。”说完他便打开了玻璃门，带我走到了院子里。“从这个角度看，是不是刚好把其他的东西都遮住了，只有这块草坪连着天，我跟你说，这个还真的有点像Sebastian家门口看到的那样。所以啊你要是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去苏格兰看看啊，那边真的很不错的。”接着汤珺言闭着眼睛做了一个深呼吸，尔后缓缓地睁开眼说道：“只是空气就差得远了，果然还是不够像啊。”
    一时之间我也不清楚到底应该和他说什么，似乎面对这种情形，静默才是最恰当的。
    “其实，爱整齐的人是Sebastian，他不管是出门在外还是自己呆家里，都是如此。和他在一起的那几年我也受了他的不少影响，虽然我可能现在，在打扮方面确实变得像他一样了，可本质上我还是喜欢做自己。”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汤珺言先开的口。
    “那你喜欢变成像他那样的人吗？”我不禁还是会有些好奇。
    “不能说喜不喜欢，因为我现在已经习惯了。我在想吧，就像我会习惯曾经的某一个人出现在我的生命中，给我留下的影响，你不能说它好或者是不好，但你可以把它看做是成长的一个部分。既然现在这些都是属于你的了，那就好好保有，将来若是有一天，另外的一件事情、另外的一个人又使你的那个部分改变了，你也不要害怕或者是恐惧你将要失去的，和你将要获得的，因为人生大概就是这么个过程。没有人会一开始就明白这个道理，总是要不断地遇到某些人，然后又和某些人分开之后，才开始渐渐知道的。”汤珺言说着便转过了头看着我，瘪了瘪嘴巴。“哈，被震到了吧。Sebastian原来就最喜欢给我上这种陶冶性灵的德育课，总弄得像布道一样，不过我就喜欢他那个一板正经的样子，虽然我都是左边耳朵进去右边耳朵出来，可我知道自己装还是装得蛮认真的。”
    “都不知道Sebastian是怎么看上你的。”我假装摇头叹气。
    “我也奇怪啊，不过我从来就没有问过他这个问题。因为我觉得嘛，人都是会变的，你现在去在意别人一开始的想法，意义不大。”
    “确实，不过哪里有人会像你这么想得开啊。”
    “所以嘛，我不是你们这些普通人可以比的知道吗。”汤珺言标准的傲娇表情登场。
    真是逮着一切机会得瑟。
    我有时甚至都在想，要是找个机会让汤珺言和孙斯倪切磋切磋，最后谁会死得比较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