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鸟的灰烬

文君说。
  “我一点也没准备说这个，”亚秋很严肃地说，“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今后有什么打算，然后再决定这件事到底有多蠢。”
  文君笑了起来，再次的不合时宜。她喝了口茶，给亚秋讲了那个重逢和开始的故事。
  "那时我刚结束旅行回来，几个老同学一起聚会庆祝我找到工作，我不知道他也会来。过去这么多年了，我都已经经历过一场失败的婚姻和大半个地球的游历，我以为我的心已经枯萎了，干涸了，已经不知道怎样让自己快乐了。可是见到他的时候，好像有一线甘泉从梦境深处涌了出来，渐行渐满，我慢慢地醒了，我突然记起了十几岁时的小女生心思，那时怎样为他暗暗悸动，怎样因为借块橡皮就做梦都笑出声来。这点星火的记忆温暖了我的胸膛和血液，那天聚会我大概特别有生机吧。
  他的变化还是很大的，但是在那些成年人才有的老练和沉重背后，我还是看到了那个我曾经梦萦的少年。他那天没喝多少酒，却好像要醉了，中途离席很久。我忍不住出去看看他，他坐在餐厅后院的台阶上，两手撑着头，好像醉的很厉害。我过去扶他起来，他却扳着我的肩，神智清明，眼里有什么东西隐隐而燃。他微微笑着说："以前上学的时候，我们怎么从来没有这么近过。"
  我没有话说，也不敢看他的眼睛。心中那一点的被灰烬埋藏的星火瞬间遇风而燃，灼得我的感官失去了直觉，我不知道我们消失在彼此的怀抱中有多久。直到门后老同学的声音把我们惊醒，我们赶快回到饭桌上，吃完饭就各自回家了。我们在成年生活中练就的精湛表演术让我们像任何两个经年未见的老同学一样的告别，没有人发现什么。
  我一夜未眠。
  第二天，他出现在我的门口，没有带来昨天那个老练和沉重的成年人面具，他好像一个迷路的小孩，悲伤而不知所措。他看着我们脚下的地板说："我本来是来向你道歉的，原谅我昨天酒后胡闹。"
  “哦，"我早就知道他已经结婚生子，我知道他做得对，只是心里忍不住感到失望，“没关系，我其实也……”
  我其实也怎样，他也没能知道。因为这时他像一个放弃伪装的雄狮，我被不可抗拒的力量拉到他的怀里，我不想抗拒也无力抗拒，我的四肢乏软，我的心脏狂悸，我的血液灼烧着我的皮肤，我们吻得像两个丧失理智的狂人。可我不想要理智！我不想知道明天会怎样，也不在乎任何人，就算我是一个迷醉的酒鬼在做一件愚蠢的事吧，我这辈子总可以做一件愚蠢的事吧！我这辈子总可以有一次不顾后果吧！我这辈子总可以为了自己疯狂一次吧！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快乐了，就让我享受今天的快乐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铺天盖地的情潮把我们都淹没，我放弃思想的能力，我甚至没有足够的意志去试图呼吸……
  当我再次浮出水面时，我已经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你一定会说我必须放弃他忘记他，我也知道。我以为10年前我就已经做到了，我开始和许拙逸约会时，我以为我已经准备好开始新的生活了。但是未竟的情愫是一粒种子，埋葬它不能杀死它，在这漫长的十年里，它生了根发了芽，在我不曾意识到它仍然存在的时候，已经长成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每一条经络都饱和着那种我以为已经忘却了的迷恋。"
  文君让自己平静了了一会儿。亚秋也安静地给她一些时间。过了一会儿，亚秋说："你有什么打算？"
  其实决定早就已经做下了，只是说出来就要让它变成现实，再没有挽回的余地。文君沉默了一会儿，就好像这点迟疑的时间能改变什么似的。最终她知道自己只是那个交卷铃声已经响了却还在咬着笔头发呆的学生，她没什么还能写的了，做不出来的题现在还是做不出来，游戏时间到了，一切都结束了。
  "一个我记不得名字的老电影里有句话，‘有红豆的地方就会有相思鸟，所以要找到相思鸟，就必须先找到红豆’。我会去澳洲一阵子，继续我的旅行，走之前会跟修远做个了结。我想到了一个计划，我只是需要娉婷的帮助。"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六章 再见再见
  "修远，明天我们一起去吃冰激凌吧。"
  修远呆了呆，大概是因为这么久以来，这是文君第一次提出一起去外面做什么。修远几天前就告诉过文君他明天要出差两个星期，今天是离开前特意来看文君的。文君十分期待地看着修远，让修远不忍拒绝。果然修远笑笑说："好啊，但是我1点钟必须离开，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要开。"
  "知道。你告诉过我好几遍了，这是你们等待已久的谈判机会。"
  "不如我们去会议中心吃好了，那儿有哈根达斯。"
  "我要去商场的大排档吃陕西凉皮儿，然后吃冰激凌。"
  "陕西凉皮儿有什么好吃。"
  "哈根达斯有什么好吃。"
  所以第二天中午11点多的时候，文君和修远在文君家附近的一个商场见面，他们一起吃了陕西凉皮儿和冰激凌。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文君的五脏六腑都被攥的紧紧的，让她无法呼吸。她没办法让目光离开修远，好像余生的所有思念，都要在这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里燃烧殆尽。修远没有注意到文君的异常，她悲伤的表情，流连的目光，都逃过了他的眼睛。文君知道待会儿的会议十分重要，修远有些紧张，不是接电话就是在沉思。他的穿着十分正式得体，西装新裁，名表闪光，和周围哄闹的大排档格格不入。
  还差5分钟1点，文君提议去一楼大厅的喷泉边坐一会儿。在下降的电梯里，文君贴在修远的面前，为他整了整领带，在他的脸上轻轻一吻，然后紧紧着抱着他，最后一次感受他宽阔的肩背和男人的气息。
  修远也抱住了文君，虽然他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特别。叮咚，电梯到站了，修远放开她，文君让自己修远的怀里多待了两秒钟，直到电梯门全开。
  她放开了，她的人生再次被割裂成两半，一半有修远，一半没有修远。
  他们在喷泉的池边坐下，四周人来人往的。这是商场大厅的中心，抬头直通屋顶，周围每层楼上的人都可以俯视这个喷泉。文君抬头看见了娉婷正在二楼往下看，就冲微微她点一下头。
  修远坐在那里无心观景，闪亮的皮鞋敲着地面。他脸色凝重，心里运筹着什么重大的事情。他不时地看表，已经一点整了。
  修远站起来说："我走了，两周后见！"他微微躬下身子，大概是想亲一下文君的额头，就像从前他每次离开时那样，但是又刚想起这是公众场所，犹豫了一下还是退开了。
  "不要走！"文君说，"再陪我一会儿吧。"
  "已经1点整了！"
  "我知道。我就是不想让你走。"
  "我必须走了，不然就要迟到了，今天的会议非常重要。"
  "可我就是想让你多待一会。"文君倔强地拉着他的袖子。
  修远开始不耐烦了，就像文君预想的那样。他又一次看表，已经把车钥匙拿出来。"乖，我很快就回来了。"
  文君还是不放手。修远的手机响起来，他一边接电话一边把文君的手甩开，虽然没有忘记和文君摆摆手算是告别，但是已经全身心投入了电话中。
  文君的手悬在半空中，看着修远匆匆而去的背影，她的心里一片空白，空白到连眼泪都忘记了流出。心里在无声地呐喊：
  修远，如果我再不会见到你，我希望你知道，我曾经深深地爱过你，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男人，你的所有梦想心愿都将实现，因为如果梦想和心愿一定要择地现形，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人选。能和你共享这一小段人生，是我的幸运，不管我要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如果我再不会见到你，我永远都会记得我们离别的拥抱，你感觉到了吗？强烈的情绪像电流一样在我们的身体间传递，空气里的眷恋浓得都要凝结成泪滴，我们一定已经熔炼在了一起，不然为什么我们厮磨着的肌肤如此灼得火烫，要分开是如此肝肠寸断的疼，我永远都不想放开你......
  但是我必须放开你，我会放开你的，这样我们才能继续自己的旅行，各自的，不相交的，这个我们称为人生的旅行......
  你将永远是我的一部分，无论我在地球上的任何一个角落，你都将是我的一部分，你居住在我的心里，铭刻在我的灵魂里......
  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我们还能再会，在另一生，另一世，我们将再次相逢，再次相爱，我们将永远在一起，直到星云泯灭，宇宙荒芜......
  文君狠狠地攥着手，指甲深深地嵌入皮肉，以为这样就不用感觉到心里的疼痛。忍耐许久的眼泪，终于也落了下来。
  说再见如此艰难，比文君想象的艰难千万倍。周围是无关的人群，他们谈论着昨天的电视剧或者微博上新的俏皮话，没有人注意到旁边那个形销孤立的女人，没有人知道更没有人在乎她的心已经裂成碎片。。。。
  文君想回到自己的小屋里，独自祭奠这一段自私的、荒唐的、刻骨销魂的爱情；或者去找亚秋和鸣越，文君知道自己总能在他们既犀利又慈悲的语言中找到意外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