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鸟的灰烬

第71章


  文君自嘲地笑笑,脸部肌肉由于缺乏运动而有些僵硬。她唯一能忍受的人群,就是坐在一段弧里,听亚秋和鸣越说些天南海北的话题(人类对家庭的需要主要是因为婴儿必须在脑子长得太大之前钻出阴*道【1】),或者看看夏意又有什么新的心血来潮(最近的是Stomp,就是把桌子盘子杯子勺子所有手边能找着的东西都敲得抑扬顿挫激情四射)。文君同样很少说话,鸣越他们也并不勉强她,他们聊自己的,文君想搭就搭一句,大多数时候就是静静地听。这反而让文君很自在,既不用一个人关在自己的悲伤里,又不用成为同情的焦点而感到不舒服,她非常感激她的朋友们。毕竟,转移注意力,是最好的疗伤。
  另一个好的注意力转移,就是碧绿蝴蝶。画出世后的这一年多,有不少研究成果出炉。在鸣越和亚秋的帮助下,文君也一直源源不断地给Edward更新。碧绿蝴蝶确为僻巷穷生所作,在文物部门所保存的他的笔记里不止一次提到过这幅画,画家自己也不知道这幅画为何会从自己家里突然消失。画丢失之后不久,他就忧愤成疾,郁郁而终。有人考证出,画中碧生确是来自一个没落了的满族家庭。他们家素来与恭王府有些瓜葛,所以碧生的哥哥,一个叫做库莫的年轻人,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曾经在恭王府做过载澄的私人护卫。当年载澄和同治皇帝,这两个顽逆少年游嬉于北京城的花街柳巷的时候,侍奉在他们鞍前马后的人,正是库莫。1875年1月12日,同治帝死于梅毒。慈禧太后为了维护皇室尊严,诏令天下皇帝死于天花。载澄被削去爵位,被父亲恭亲王奕禁闭家中;库莫被赐死,他的家人全部被逐出关外。由此而有了碧生、嘉宜和僻巷穷生的故事,以及这幅碧绿蝴蝶。
  鸣越说,每个人都是历史的人质。
  “文君?”
  文君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看到妈妈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的身后。妈妈走过来坐在文君身边,为她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母女俩就这么在黑暗里坐着,任何语言都那么无力。
  “文君,我觉得你应该继续去旅行。”妈妈突然说。
  文君诧异地看着妈妈:“你是谁?你把我妈怎么样了?”
  妈妈微微笑了一下。“我觉得也许旅行能让你快乐一点,能帮助你走出这段阴影。”
  “您不用试探我了。爸爸没了,我会陪您的。”
  “你别把我想的那么阴险,我没有试探你。我是真心这么觉得,你爸爸一定也同意。文君,你爸去世这一年,我想了很多事。跟你爸吵架吵了一辈子,我总觉得你爸没本事,没骨气,撑不起场面。可是你爸的葬礼上,亲戚朋友都来了,连拙逸他们家人都来了,我本来以为他们肯定跟咱们是老死不相往来了。想来咱们这样的普通人家还能对别人有什么好处,自然是你爸这辈子交下了人心。我脾气大,好面子,总得罪人自己还不知道,除了你爸谁也忍不了我,要是我死了,我还真想不出谁会来看看我。”
  “妈!”
  “你爸也会鼓励你再去旅行的。以前我不说是因为我总是不服气,总觉得好好嫁人生孩子才是女人的正路,但是你自从旅行这两年回来,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比从前阳光开朗了许多,谁都看得出来,你很快乐,身体和精神都很健康。你从小都很乖很平凡,见了生人连话也不敢说,我和你爸总觉得必须亲手把你送到一个男人的家里,确定你找到一个好的归宿,我们的任务才算完成了。我们谁都没想到,你能自己闯荡,能把自己照顾的好好的。你经历过的世面,是我们想也不敢想的。妈妈为你感到骄傲。”
  “我去旅行了,那你怎么办!”
  “你不用担心我,你爸爸遗留下了一屋子的书,我打算都翻翻;你爸总让我多去参加退休老年人的活动,我总是不爱去,以后也要多去了;我听说咱们老家新开了一所老年人大学,我打算去报名,你爸从前总说要去学学乒乓球和书法,我一直不同意,觉得那是瞎花钱,现在想想,要钱有什么用,人死了,就是躺在那儿,什么都没有,多少钱也没用。”
  “妈,您能这么想就对了,我不用您操心,也不用您的一分钱,您和我爸的积蓄还有您的退休金,足够自己好好享受下半辈子。女人就是要善待自己!”
  妈妈也笑了:“你会考虑我的提议?”
  “我会的,不过有个条件,”文君说,“我一点也不介意家里多个叔叔。您还年轻,要是遇到合适的,可一定要抓住机会。老了以后,更应该有个伴儿才对。”
  “你真的不介意?”
  “我为什么要介意?爸爸就是爸爸,我们当然永远都不会忘记他,但是日子总得过下去,老来总是要有个伴儿的。您不是说我应该走出阴影继续生活吗?您也一样。”
  妈妈看着文君,温柔地说:“我答应你。”
  【1】. David J. Linden, The Acomidental Mind: How Brain Evolution Has Given Us Love, Memory, Dreams, and God,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 edition (Dec 15 2008), ISBN-10: 0674030583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五章 一棵大树
  妈妈走了以后,文君的时间多了很多。妈妈说的对,她不能永远这么自闭下去,生活还要继续。她很努力的去多和人交谈,至少从朋友开始。
  修远又可以来看文君了。这一年多的疏远,他们之间有些什么不一样了。爸爸的过世让文君的精神状态变化了很多,悲哀医治了她的疯狂。对修远的那种不可理喻的迷恋,似乎有些退潮,理智开始有了呼吸生存的空间。文君开始想到,也许游戏时间真的快要结束了。
  修远不在的时候,文君下了班就去一段弧,待到很晚,努力让自己在人群里生活。亚秋,鸣越和夏意也尽可能去陪她。一天文君和亚秋在一段弧聊天,竟然看到娉婷和另外两个人一起进来了。 
  "这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茶馆了,很浪漫很可爱吧!"
  "哇,娉婷,你太厉害了,这么好玩的地方你是怎么找到的!"
  "嗯~~那个~~偶然发现的。"
  正说着,娉婷也看到了文君,她马上跟她的朋友们说:"我们还是先去逛街吧,等晚一点再来。"
  "我们不是刚逛完街吗?"
  "我还没逛够。"娉婷一边说一边把她的朋友推出去了。
  "娉婷!"文君站起来走到门口,拉住了她。
  "文君啊,这么巧。"
  "我能不能跟你说两句话。"
  娉婷看实在没有什么理由逃脱,就让她的朋友在外面等她一下,跟文君进来一起坐下。
  文君给亚秋和娉婷互相介绍了以后,说:"娉婷,我想问你,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事让你不高兴了?如果有的话,我真的是无心的。我向你道歉。我可以做什么事来弥补吗?"
  娉婷抿着嘴不说话,好像有莫大的苦衷。她犹豫了半天,好像随时准备夺门而出。最终她叹了口气,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低着头说:“文君,我知道你有个秘密的男朋友……”
  文君吃了一惊,心里千万个念头瞬间闪过,她不知道娉婷怎么会知道。
  “……我一直什么都没说,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事,我不敢也不想伤害任何人。但是我应该告诉你,”娉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这个男朋友是个有妇之夫,还有个孩子!”
  娉婷抬起头一点点,偷偷看了文君一眼,大概很害怕文君会突然失控。没想到文君面色平静,猜不出她在想什么。
  娉婷以为文君不相信她,急忙说:“文君,我没骗你,他其实就是我表姐夫。那天我和石鸣越去你家看你,我看见他的围巾。那是我表姐亲手织的,外面没的卖的。我当时就很怀疑,所以偷偷的跟踪过他几次,我看见他进过你家里的。我不敢告诉你,也不敢告诉我表姐,但是我觉得她已经怀疑什么了……”
  文君意识到大家都在盯着自己,娉婷同情地,亚秋研究地。文君脑子里有几十个计划,每一个都可以说服娉婷她想错了。文君张开嘴,说出来的话却是:"我知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文君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放弃一切隐瞒的努力。在刚才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她突然不在乎了。她太累了,她已经保守这个秘密够久了,修远身上的探针越来越多,他太太一定早就有所怀疑了。一个太多人知道的秘密,也没有什么保藏的必要了。
  这下轮到娉婷吃惊了,“你——”她生气的站了起来,“我还以为你是受骗的那个,还不忍心伤害你,原来你是那个恬不知耻,破换人家家庭的烂小三!你太不要脸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真想不到你是这种人!”
  娉婷一摔门出去了,门上的玻璃哗啦啦地响。文君不合时宜地想到可能真的得陪他们一扇门了。
  亚秋一直没说话,只是带着关心的神色盯着文君,文君都能听见她脑子飞快运转的声音,她一定在努力保持开明的态度用来压制那些正转疯了的刻薄语言。
  “没事儿,你可以说出来你正想着的话,文君这个笨蛋做了件天下最愚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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