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风阙

第90章


  “呼——”打定主意的犀茴长吁一口气之后,开始扶着墙面慢慢起身,站立起的她没有迷茫地又朝着来的方向走了去。
  不知是王宫太大,还是犀茴方向感不太好,她沿着来路回去时居然迷路了,在兜兜转转很久之后才被赵政派出来寻她的士兵与宫人发现了,于是在他们的搀扶与引路下直到太阳落山才回到了芷阳宫。
  一进宫,就见赵政满脸不悦地立在殿内,“你去哪了?”他的嗓音低而沉且带着强烈的责备意思。
  “我想亲眼看你加冕为皇。”犀茴很坦白:“她们不让我去,我只好自己一个人去。结果回来时候迷路了,所以折腾到现在。而且我没事,你看。”说罢,她还展开双臂让赵政看看自己真的一点事也没有。
  赵政眯紧眼睛紧盯犀茴的脸,当他来到这里听宫婢说她披着头发穿着就寝之衣就跑出去之后,他的心就砰砰直跳了起来,他知道,失去了剑的她意志力与心思都散去了绝大半,自从回到咸阳之后,她甚至没有对自己笑过一次,所以他有点害怕她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来,但现在的她表情自然而放松,长时间紧绷的唇瓣也扬起了弧度,他觉得她没有再撒谎。
  “以后要去哪里,让她们陪着你一起去,知道吗?”心稍稍定了一些的赵政快步来到了犀茴身边,见不得她久站的他将她打横抱起,“你现在的身体不适合到处跑。”
  “知道了。”犀茴窝在赵政怀中闷闷地回答。
  “嗯。”赵政将犀茴放到床榻上,帮她掖好被子又摸了摸她的脸,“累的话就好好休息一下。”
  自从得知犀茴怀了孩子之后,赵政变得似乎更加温柔了,只是今天的他好像满脸的倦色,那深邃神气的眼眸也总是透着若有似无的悲伤气息。
  “你不高兴?还是今天太累了?”犀茴凝着赵政,双手将他的手环绕了起来。
  “某方面来说是,某方面来说又不是。”
  “怎么说?”
  “朕问你,如果这个世界上你只剩下朕一个人了,你会怎么办?”给自己加了“皇帝”这一新头衔之后,赵政的自称也由寡人变成了朕。
  “一个人?”犀茴的眼中一片迷茫。
  “就是……除了朕,你什么都失去了。”
  四目相对,赵政的眼睛里像蒙了一层雾,犀茴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但她直觉告诉她,他的情绪一直在波动,于是她这么反问道:“我已经不能再拿剑了,作为一名剑客,现在我还不算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吗?”
  赵政苦笑,他不急着作答,而是巧妙地从犀茴双手的圈围间抽出了手,他的手隔着被子在犀茴身上游走直到摸到了微微隆起的腹部才停下,“如果他也不在了呢?”说话的期间,他的手不断的在摸着她的腹部,温柔而又小心的。
  “总会离开的不是?”孩子长大了,总有一天要离开父母的,犀茴这么理解的。
  “那你会怎么办?”
  “活下去。”
  尽管犀茴的理解完全偏离了赵政的意图,但听到她的回到,见道她展颜笑开,他觉得心中多少得到了一些安慰,“只要活下去,就可以再度拥有。”
  “嗯。”犀茴重重地点点头,赵政说得没错,活下去不止能看到他、能看到孩子成长,搞不好还能等到所谓的奇迹呢。
  “今日,太医令开了一帖药,已经熬好了,朕喂你喝可好?”赵政一扬手,婢女就将熬好晾凉的一碗药给端到了他手中。
  一大碗褐色的药汤水弥漫着呛鼻的中药味,犀茴捂住鼻子,她不喜欢中药的味道,可为了调理身子,她在这一个月已经喝了好多碗下肚了。
  “哎……”叹叹气的犀茴捏着鼻子将嘴移到药碗边张口欲喝。
  “犀茴,你也可以不喝的。”药碗即将靠近犀茴的口,赵政却意外地将碗端开了一些。
  “嗯?”犀茴觉得赵政今天有些奇怪,喝个药而已,眼神不用那么悲伤吧,“虽然很苦,但为了孩子我会乖乖地喝得一地都不剩的。”不明所以的她伸长脖子咬住碗边,头一压就咕嘟咕嘟喝起了药。
  看着大口大口喝药的犀茴,赵政端碗的手却明显的在颤抖,“喝下这碗药,但愿你不要恨朕,朕这么做都为了你好,为了孩子好。”他蹙着眉头,心声响彻脑海。
  一碗药喝得只剩药渣,犀茴五官扭曲张着嘴大吐了几口气,“啊,好苦好苦。”
  “吃点甜糕点就不苦了。”
  “嗯啊,我正好饿了。”自住进芷阳宫以来,赵政便特意遣人去邯郸将那里特有的甜糕点用快马送来,虽食量太不如前,可吐光所有东西、喝完中药之后能吃几块甜糕点,对犀茴来说简直是唯一的期待,而今日心情甚好的她,吃得自然更开心。
  可一块糕点刚下肚,她就觉得肚子翻腾绞痛了起来,这突如其来的阵痛感一下就将她打入了冰冷的地狱,她全身发颤地捂住肚子,只一会儿的功夫,她便冷汗淋漓。
  “我肚子好痛……”犀茴本能地伸手向赵政求助。
  赵政只静坐在床榻边握紧她伸来求助的手,紧紧地握着,“坚持一下,孩子流掉了,就好了。”
  赵政的一席话无疑是晴天霹雳,犀茴抬头震惊地望着赵政,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上,你说……什么……”
  “刚才那碗要是落胎药。”赵政丝毫不回避犀茴仇恨与疑惑的目光,详实地解释道:“你知道自己身中蛊毒吧,这一个多月以来,其实太医令们都是在研究怎么解除你体内的蛊毒,但这么久他们都无能为力,而且傅砥他儿子因为羌红雪身中蛊毒的缘故而使得他一出身就此毒侵扰,朕不想我们的孩子也这样,所以太医令们在会诊之后一致得出了这个结论,趁孩子还未大,流掉他。”
  赵政的一字一句都像一把直插心窝的尖刀,犀茴又惊又怒,她咬着痛到发白的唇瓣凄凄冷冷地问:“为——什——么——?”这个孩子的确没有给她带来多少喜悦,但就在刚才,她决定要为这个孩子而努力在这里生活下去,这个世上没有奇迹也就罢了,怎么连刚刚升起的希望都要被自己最爱的人亲手浇灭呢?
  “朕已经在全国募集名医了,他们一定会治好你身体内的蛊毒的,到时候,你就可以再为朕生儿育女了。”赵政又何其忍心,虽说他后宫很多,但真正让他愿意付出感情的也就这么一个,从很早之前开始,他就想给她名分让她名正言顺地留在自己身边,只不过她要强太倔强,她要成为她的利剑,他就满足她成全她。而当他在邯郸城外军医军帐得知她继右手之后左手也不能碰剑了且还怀了自己孩子时,他心底是高兴多于惋惜的。
  他这一生赐死过许多人,但没有哪一个像今天赐死自己的孩子一样让他揪心与难受的,但他不得不这么做。
  “以后?”犀茴不停地咀嚼着这两个字,而后紧咬着唇瓣笑了起来,“呵呵呵……”她蜷紧身子,那笑就像从她嗓子眼中挤出来一般,满脸痛苦的她,睫毛沾着晶莹剔透的珠子竟让赵政分不清那是眼泪还是汗水。
  可赵政和犀茴都知道,她的确哭了,哭得很伤心很揪心。
  “啊啊啊……”落胎之痛就好像有人拿着几把剑在同时搅拌她的五脏六腑一样,那剑不斩断它们,只是隔一段时间连续刺个十几剑然后又把它们挤压拧巴到一起,如此反复,痛得她抓狂,痛得她想死,她握着赵政的手来回在床上翻滚,当她的指甲将赵政的手掐出血之时,她也清晰感到自己下身也不断有血流出,她的孩子,就要这么顺着那些血的流失而消逝了,她甚至都来不及见他一面,她甚至都来不及好好疼爱他一番,她甚至是从刚才开始才决定要重视他好好待他的、她甚至什么都还为他做……
  这一定是上天惩罚她的凉薄,所以才这么狠心这么决绝地夺走她的孩子,一定是这样的。
  不过这样也好,反正不谙宫闱生活之道她也一定斗不过那些女人,除了吃和剑之外她也什么都教不了她的孩子,而且赵政对她的宠爱也不知道何时就淡了,到时她的孩子也一定会备受冷落的,这样他就不用从小就去争宠,从小就投身到权利斗争里头去。
  如此想完,犀茴来回翻滚的身体忽地不在动弹,她将头缩到被子里,膝盖靠着额头将身子蜷正了一团,只剩一直左手被赵政紧紧地握着。
  这一举也让赵政惊诧不已,他担心地掀开被子,见她全身颤抖地蜷缩成了一团,汗水和血水已将她整个包围,血味汗味以及她拼命压制的像小猫一般的凝噎声深深地刺激到了他的感官与视觉,以前他从未觉得血会产生如此令人恐惧的力量,甚至觉得,人死得再惨不过就是死了成了一具尸体而已,可见到这样的犀茴之后,他整个人、整颗心都被震撼到了。
  “犀——茴——”他试着喊她。
  闻声,犀茴闷闷地开口:“皇上,你是对的。”
  听着她颤抖又冰冷的嗓音,看着她将头缓缓抬起,赵政的身子一僵,湿透了的头发丝沾了她满面,但还是可以看出来她在笑,她灿笑着吐出这几个字,那张惨白的脸上居然挂着笑意,那笑意……竟如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的明媚与不顾一切。
  “你……”赵政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呵呵,皇上,你不用自责,我明白的,真的明白的。”犀茴咧着嘴,露出一排牙,上面沾了不少血,那血沿着嘴角往外淌,滴落在她泛白的唇瓣留下点点嫣红,惨白血红两种极端的色彩让她的脸看起来异常的诡异与妖艳,“皇上,我累了,想睡一会儿了,嗯……”唇瓣张张,眼皮颤颤,缓缓的、慢慢的,她的反应、她的声响都在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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