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红颜十二

我找人调来了王慎之的履历，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却依旧没能放心，第二天清早早早起来，让衫儿帮我拾掇了拾掇，便前往大殿。
    一身冕服的魏曦见到我笑着迎了上来：“姑姑，你怎么不多休息几日？”
    我眨眨眼：“姑姑不放心你一个人面对刀山火海啊。”
    他咯咯地笑了起来，好像只有这种时候，他才会像个孩子那样快乐地笑。
    钟鸣。上朝。百官朝拜。
    从珠帘身后望去，我看见了户部尚书身后的侍郎王慎之，那人的面相上倒是端正。相由心生，往往一身正气的人，也的确会刚正不阿。然而刚正不阿的人，纵然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却往往刚强易折。只希望这个王慎之，不要不知天高地厚。
    我望向百官之首的位置，百里懿的位置，还是空的。
    我突然想起，昨天我去丞相府本来是有问题询问，可是到头来，却什么问题都来不及问。
    魏曦这孩子，怎么会想到跑到丞相府去接我？
    这回我特地跟魏曦打了个招呼，才去丞相府。魏曦的脸色虽然不好看，但还是批准了。
    可是我刚出宫门没多久，四人软轿就被人拦住了。
    外面的人说：“微臣王慎之见过大长公主。”
    我掀开轿帘，见到了跪在地上的那个男人。
    我笑问：“王大人有事？”
    王慎之抬起了头，他的那双眼睛倒是亮得很，不禁让我想起了殷岭那个少年，然而当我惊讶地发现近看起来王慎之还真和殷岭有几分相像的时候，更让我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王慎之说：“殷岭……是下官的表弟。”
    我跟着王慎之去了见了殷岭。他的尸体已经运送回京。我这才知道，原来，殷岭一直只是寄住在王宅。他甚至没有一处自己的独立的家。
    而我不过区区二十二岁，却已经参加过那样多的葬礼，母后的、父王的、王兄的，排场一个比一个大，相比之下，殷岭的这个葬礼低调而又朴素。我送走了一个又一个人，觉得心都已经这样苍凉。可是，那些人……那些披麻戴孝的人，哭得那样伤心。
    我穿错了衣服。为了驱寒，我居然穿了一件紫色的狐裘，那是魏曦特地为我找人订做，真是极尽奢华。我一出场，就显得格格不入。
    王慎之似乎注意到了这一点，立刻为我找来了一件丧服，我感激地望了他一眼。
    王慎之说：“公主，他最后的一封家书上说，他想要建功立业，娶您为妻。”
    我心中一片苦涩，上前给殷岭烧了一炷香。
    殷岭，多谢你的厚爱。
    只是，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我听到那些窃窃私语，叹了一口气，走出了大门。
    王慎之跟了出来，问我：“明天清晨下葬礼，公主……来么？”
    我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还是不来了吧。王慎之，我准你明天一日假。”
    我回头最后望了一眼王慎之，最后望了一眼他身后的白色的哭泣的世界，狠下心离开了王宅。
    殷岭，那个少年，也许只是我的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像我这样在权力的污泥中打滚的人，怎么能佩得起那样干净的少年？所以，那个少年……是被我害死了么？
    我又怎有脸，来亲眼看他入葬？
    那片曾经那样灿烂的桃林，终究是枯了，永远，都不会开花结果了吧？
    迷惘了许久，恍然觉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竟是饥肠辘辘。
    我抬头一望，竟发现自己又变成了一个人，从王宅出来的时候，竟然忘记叫上了轿夫和侍卫。而我的右手边，赫然是一家酒楼。酒旗迎风招展的模样，倒是十分吸引顾客。
    想了想，便走了进去。
    我要了几个招牌菜，便想到自己根本找不到回去的路，就不禁皱眉。
    而这时候，小二偏偏还来热情地推荐：“这位姑娘可要尝尝本店最有名的竹叶青酒？正所谓‘举杯消愁愁更愁’，就连我们虞国的百里丞相都喜欢到我们店里来喝呢！”
    酒色误事，我原本没甚多大的兴趣，可是当听到“百里丞相”四个字的时候，我居然怔了一怔，甚至胆大妄为道：“那就来一坛吧！”
    竹叶青，果然有着凛冽的清香，我忍不住浅尝了一口，后来忽然想起了诗词里的一句“浮生一大白”，想想那些豪情潇洒，便仰头将一杯喝了个干净。
    火辣辣的感觉在喉咙间蔓延开来，我顿觉浑身暖和了起来，我最是畏寒，如今却发现了宝物般忍不住又喝了一大口，果然是人间美味，怪不得天下人都爱喝。
    可是没几杯下肚，我竟然觉得脑袋晕乎乎的，酒楼里的人也更加嘈杂起来，我不喜欢，便打算回宫，可是小二却把我拦下，他说：“姑娘，您还没付账呢？”
    我下意识点点头道：“衫儿，付账！”
    这时我才想到，自己把衫儿扔在了王宅，脑子顿时清明了三分。
    我这是……迷路了？
    我刚想说让他将我送到宫门去，可是转而一想，威严肃穆的大长公主居然在外面吃霸王餐，还喝得大醉实在是有损国威，就大手一挥：“小二，请把我送到丞相府去，自有人会帮我结账！”
    小二呆了一呆：“这……”
    我瞪了他一眼：“这什么这，你不是说百里丞相常常来光顾么，不要告诉我，你们连百里懿还有个表妹都不知道！”
    小二大概是被我唬住了，立刻答应了，将我送上了一辆马车。
    迷迷糊糊，我好像醉得睡着了。
    似乎，有人叹息着将我抱了起来。
    那个怀抱那样温暖，就好像是个温暖的火炉，我忍不住在里面蹭了蹭，仿佛还感觉到那个火炉僵硬了一下。
    那样温暖的感觉，忽然又让我想起了那个春暖花开的桃林，那个少年干净的笑脸。我好像一下子被一种巨大的悲伤和无奈笼罩，眼角忍不住落下泪来，喃喃道：“殷岭……”
    猛地一个晃动,我害怕掉下去，双手本能地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好像回到了小时候，被王兄抱在怀里的情景，眼睛一酸，便伸手抓住了王兄的脖子，紧紧地搂了上去：“王兄，你回来了……”
    又是猛地一个晃动，好像又听到了一个叹息的声音。
    感觉到有什么密密的扎在我的脸上，有些痒，我笑了：“曦儿，别闹！”
    那个叹息的声音似乎叹了一句：“你的梦里，独独……没有我么？”
    我觉得那个声音绞在我心头硌得慌，我搂紧了脖子死死不放手，安心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