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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朕最喜的爱女,方丈可否算一算她此生的命数如何?”
“长公主天资过人,只可惜聪慧中总带着几分邪气,今生不可嫁与将相王侯,不然恐怕……”
北缙嘉元二十九年冬天,先皇慕容轩和方丈的一段对话,葬送了数百条僧人的性命,慕容玖的悲剧,也由此开始。爱睍莼璩
慕容轩永远也不会忘记,琰谷一战,他最信任疼爱的妹妹慕容婧,为了一个北朝的将军背叛了他,烧毁粮草,泄露军情,险些将他置于死地。
十六岁,寻常人家的姑娘还在绣花的年纪,清城公主便已随她的皇兄南征北战,一杆银枪下雪饮了无数敌将的鲜血燧。
面对这样的慕容婧,他曾不止一次的想过,何其有幸,她是个女儿家;然而,又何其不幸,她是一个女儿家。
功名利禄,美色财物,能够让男人发疯的东西有很多。然而,能让女人疯狂的却最不过一个情字。自古红颜多薄命,不论你在沙场上有多叱咤风云,所向披靡,倘若遇人不淑,最终都会葬送在一个男人手上。一子错,兵败如山倒。慕容婧也不例外。
她为了那人背叛国家,陷几十万北缙将士于险境,以为只要那人完成军令状,保住了性命,就可以带着她远走高飞,再不问两朝之事楱。
却没有想到,她奉若生命的信仰换来的只是人家的一个玩笑话。当战事爆发,她一个人站在约定的地方傻傻等了许久,而那人背着她在琰谷设伏。
琰谷一战,血流成河。就连一向骁勇的慕容轩身上都挂着几道刀伤,差点没了性命。当完胜的号角传回军营,兵将们准备酒肉等着北缙的勇士回归,却见他们的君王抱着清城公主的尸体,一步一步走近了他们的视线。
那一场大战,成了慕容轩心里的伤疤。战事的最终,他的妹妹终于觉悟,策马赶到了战场为他挡了一剑,带着她的悔恨和泪水,永远的沉睡在琰谷漫天的风沙中。
同年三月,北缙的第一位公主降生,君王大喜,下令全国大庆了七天七夜,并为其取名为慕容玖。细心的人可以发现,他们的君王对这个女儿倾注了太多的期待,细心的人或许也可以发现,他们亡故不久的清城公主慕容婧,她的乳名就叫做阿玖。
诸多的原因,让慕容玖成了她姑姑的影子,在慕容轩发现这个女儿从小就智谋过于常人后,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在其他的皇妹们还未开始学习针线音律时,她就被早早的送到了并州跟着慕连恒练习武艺和兵法。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慕云川,从马车上下来,慕家的人早已等在外面接驾,他就跪在慕连恒的身边。站起身时,墨色的衣服,白皙的脸庞,清秀绝艳,眉目俊毅。
或许是刚到一个地方的羞怯,年龄相仿的慕云川理所当然成了她的救命稻草。她不肯多说一句话,从下了马车开始,就一直躲在他的身后,拉着衣袖怎么都不肯撒手。
那一年,慕云川九岁,慕容玖还不到五岁。
在并州的日子,成了慕容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相较于严苛冰冷的皇室,慕府给了她一个完整的家。在那里,没有人知道她是公主慕容玖,只知道慕家有个小姐叫做慕云歌。
时光遥迢,逆流回溯。不大的街道上,他们曾手拉手走过了许多年,每一条碧波荡漾的小河里都有他们并肩玩闹的身影,每一间洞箫悠远的小巷中都回荡着欢乐的笑声。
练武场上,有人一杆银枪耍的漂亮,有人小心的接近,却见那人锋芒划过虚空,一朵艳丽的木棉稳稳的落在了她的发髻上。
醉花荫下,他们曾并头躺在花丛中,看着阳光透过枝条斑驳的影,细数时光漫漫,以为此刻就是永恒,一瞬即为一生。
然而,欢乐的日子没有很长,在十岁那年,皇宫派人来接,她不得不离开并州,返回帝京。
慕容玖至今还记得,那年的木棉花开得纷纷扬扬,旋转而下落英纷陈的模样。
慕云川就站在树下,一如既往的风神俊逸,见她走来微微笑了笑,蹲下来捡起了一朵木棉花。再站起,慕容玖已经从后面抱住了他,低低的声音哽咽:“云川,我不想走,不要跟你分开。”
慕云川垂下了眼帘,握着她的手转身笑了:“只是回去暂住,过不了多久还会回来的。”顿了顿:“若是
云歌不回来,我就去帝京找你。”
木棉花又称英雄花,花期不长,活得轰轰烈烈,死亦震人心魄。一如她记忆中的云川,艳若朝霞,倾尽了繁华。
同年冬天,慕容轩带着子女前往迦南寺祈福,赐给皇子每人一枚九连环,却无人能够解开。最后慕容玖手起刀落,一剑将其斩为两半。
慕容轩将数百僧人处死,以为这样就可以严守秘密,却没想到这些话被站在经幡后的端静皇后听到。皇后护其爱女,私密传信于自己的兄长和父亲,希望能借助娘家的力量带着年幼的慕容泽和慕容玖回洛阳。
密信落在了慕容轩手里,后宫干政,本就是死罪,更何况王家当时已权倾朝野。为防止后戚把持朝政,端静皇后被处死,王家也在不久后覆灭了满门。
童年的纸鸢飞翔在千里外的天空上,柳树下的秋千摇碎了旧日的时光。那些过往渐渐模糊,日子不断的往前移,就像慕容玖一样。并州,她再也回不去了。
十一岁,她还是耍不出姑姑的枪法,在父皇面前练习时不小心掉落了银枪,她的父皇就命十几个侍卫跟她比试。在她最后一枪将唯一剩下的侍卫封喉,终于学会了紫薇枪法时,身上已经满布剑痕。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她躺在地上筋疲力竭的大哭。周遭弥漫着血腥,分不清哪些是她的,哪些是死去的侍卫的。
十二岁,其他的皇妹渐渐长大,到了学习舞蹈的年龄,宫里请来了舞娘。慕容玖偷偷站在屏风后,看着优美动人的舞姿艳羡不已。她被一个舞娘发现,那舞娘怜爱长公主乖巧,好心教她跳舞。
最后,她的父皇当着她的面将那舞娘杖责致死,小小的慕容玖,看着满地的鲜血终于找到了答案。从那之后,绣花,跳舞,诸如此类的东西,她连碰都不敢再碰一下。
等到十三岁的时候,当朝的太傅已经教不了她,慕容玖终于成了父皇希望的那个样子。指点江山,挥斥方遒,谈笑间即可覆灭千军万马。
她是慕容家一柄尚未出鞘的剑,注定此生要气势冲霄,剑试天下。
十四岁,北朝挥师三十万驻扎在宣国以北,宣国危难之时派使者前来结盟。武将主战,文官
力和。慕容轩陷入两难,有人给慕容轩出了主意,借新科会考来堵言官们的悠悠之口。
每年的新科状元都是由皇帝钦点,但是那一年,慕容轩却是宣见了当时的翰林院掌院学士徐清晖,在听到徐清晖举荐一名叫做“王暮容”的学生时,慕容轩放声大笑。
徐清晖还以为触怒了皇帝,连忙将那学生的文章分析了一遍,言其条理清晰,字字珠玑。当慕容玖站在他的面前时,他才恍然,慕容玖的生母姓王,王,慕容。
朝堂之上,言官们长篇大论,左古旁今,无非是说北缙师出无名,必遭天下非议。慕容玖站在她父皇的身边,只说了十六个字——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迎,反受其殃。
宣国地势易守难攻,又与北缙毗邻,若是落进了北朝囊中,定会遗祸无穷。宣国正是仗着这点才敢派人来找北缙结盟。而慕容玖却说,同样的结盟书,父皇这里有,北朝皇帝的龙案上定然也有一份。
争论的最终,言官们被她驳斥得哑口无言,北缙决定出兵。
远在并州的大将慕连恒被宣回帝京,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他的儿子,慕云川。
他终是实现了他的诺言,她回不去,他就来帝京找她。却没有想到,自来到帝京,他也永远的回不去了。
四年不见,思念却与日俱增。他们进京的那天,慕容玖迎在了城门口,在皇帝和群臣的面前,全然不顾男女之嫌,紧紧地拥抱着慕云川,哭得开心,笑得爽朗。
也在那一天,慕容轩看到了四年来女儿难得的一次笑脸,不由对慕云川多看了几眼,心里却是隐隐的结了个疙瘩。
北缙假意答应宣国结盟,二十万大军驻扎在边界抵挡北朝。于此同时,又一队大军趁机攻入了宣国的都城。等到宣国和北朝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十四岁的慕容玖,对于人命还没有多少深刻的概念。于她而言,夺取宣国只是一个结果,至于过程如何,只存在于她的一言一行间。
是她的父皇教会她做大事者不能心慈手软,所以她下令诀了宣国的水道,数万宣国将
士丧生,大水冲垮城墙,淹死了半个城的百姓。
那场大战,北缙几乎没有耗费一兵一卒,战事赢得漂亮,堪称兵法上的典范,史书上的楷模。
当慕容玖第一次站在宣国的土地上,所有的意气风发,雄心壮志瞬间湮灭了踪影。在纸上谈兵终于与现实相吻合,血的教训让她陷落在万劫不复的罪孽之中。
宣国上下,几乎被缟素覆盖,大水淹过的痕迹还在,街道上甚至还能见到水渍和烂草叶。失去双亲的孤儿争抢着被脏水泡烂的馒头,瘦骨嶙峋,衣衫褴褛。破草席里裹着的尸体已经腐臭,白发苍苍的老人扑在上面哭声凄惨犹如泣血。
慕容玖一步一步的走着,脸色越发的苍白,身上颤抖。最终朝着他们跪了下来,蜷缩在地上泣不成声。有人认出她就是北缙的公主,如避恶魔般仓皇逃跑,不懂事的小孩捡起路边的石头和烂草叶扔在她身上。
十四岁,在北缙的孩子还在骑着竹马过街玩耍时,慕容玖尝到了什么叫做万念俱灰,也明白了什么叫做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那时的慕云川,依旧是墨色的衣衫,少年英气,眉目俊毅。跪在她的前面,将她小心护在怀里,为她挡下了所有的腥风和血雨。一如初见般,她紧紧的抓着他的手,好像她的生命里,她的世界里,除了这个人,再也看不到其他。
看到这些同样心悸的还有一个人,慕容轩,她的父皇,一心一意想要她成为她的姑姑,却也害怕着她会成为她的姑姑。在见到宣国覆灭的场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女儿绝不止是慕容婧那样简单。
看着宣国尸横遍野,他好像也看到了北缙的未来;看着这个他亲手培养出来的女儿,他忽然想起了迦南寺方丈的预言;而当他看到了骁勇卓越的慕云川,他又忽然想起了那个让慕容婧铸下大错的北朝将军。
宣国一事过后,慕云川被册封为北将军,慕家父子被留在了帝京。
十六岁的中秋,慕云川牵着慕容玖来到了护城河边,星光点点,夜色静好。一如既往,像是哥哥的温柔,声音却是黯然:“云歌,好想回到小时候,至少那时,我还可以保护你不去做一些事情。”
多年的历练,慕容玖早已极尽坚忍,然而那时,却是楞了一下,忍不住窝在他的怀里哭出声来:“云川,我好想母后……”
那一天,他们从街头转到了巷尾,最后站在石拱桥上看灯花。时值深夜,街道上已见不到半个人影,慕容玖思念母亲,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黯然的神色落在慕云川的眼中,他迟疑了一下,兴冲冲的说了句:“你等着!”颠颠的跑到石桥下的青石路上,折下柳枝又跑回来:“我刚悟出一套剑法,御敌不足,却是很好看,现在耍给你看。”
对上了慕容玖的眼光,慕云川第一次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挥着柳枝舞起剑来。墨袍翻飞,剑花如雨。站在一旁观看的慕容玖终于展颜,一颦一笑艳如晚霞,从此烙在他的心底宛如朱砂。
就在那座石桥下,慕容玖蹲在岸边伸手撩起河水,微波荡漾,再回首一个吻就落了下来。
本是情不自禁的试探,她只愣了一下,闭上眼睛勾住了他的脖子生涩的回应。一盏盏莲花灯温柔静好,顺着水流飘了过来,也飘进了她的心里。
慕云川微微喘息,抵着她的额间,低低的笑了,轻着声音:“惟愿此生能与云歌相守,仅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如镜的水面倒映着他们相拥的影,过了良久,慕容玖才羞涩缓慢的在他的耳边低喃——
碧落黄泉,生死相随。
十一年的相依相伴,耳鬓厮磨。他们之间,终是不一样了。
秋风染霜叶,他们同乘一马在山谷驰骋。山花烂漫,却在他们晚霞般的笑容里羞红了脸。
山河无限好,峰顶寒风猎猎,慕云川从后面拥抱着她,握着她的手指着远方的拜将台,声音坚定而温柔:“云歌,总有一天,我会站在那里,为你而战,为北缙而战!”
慕容玖微微侧首,抵着他的头笑靥如花:“我的云川,要像师父那样当个大英雄!”
慕云川却是摇头,低沉羞涩的开口:“我跟爹不一样,让他拔剑的理由是天下。而我……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完,慕容玖也再没机会听他说完。然而,让他拔
剑的理由究竟是什么,她到最后都没有想明白。当时满心欢喜,以为青梅从此爱上竹马,携手并肩共赏江山如画,扬鞭策马就可以直追到海角天涯。
宣国一战过了三年,北朝休养生息卷土重来,大军压境一路势如破竹直逼北缙帝京。慕连恒临危受命,率领大军前去收复河山。
临行前,慕家向皇室提亲,慕容轩连连应允,却在心里打了另一番主意。他将大军分为两路,慕云川却成了秦狻的先锋。
那一天,梅雨落满了长街,帝京的百姓纷纷出城相送。慕云川穿着银白的铠甲,端坐在战马之上,右手持着的银枪凌凌生寒。
有人抬着犒军酒上来,慕云川一手挽着缰绳,策过马,一手端着酒碗,抬头看了眼站在城墙上的云歌,又对着六军的将士高声呐喊——
黄沙雁飞高,水寒风似刀。
将军征战伐,血色映山河。
军酒火辣,壮人胆量;诗句浩荡,振人心魄。
一个个的酒碗落在地上摔的粉碎,一如他们誓死报国的决心。云川再抬头却已不见她的身影,马蹄声起,刀戟高扬,北征的大军出发。
浩浩荡荡的队伍涌出了城,慕容玖骑马赶超在前面,微微挽辔,徘徊了两圈又急速向城外奔去。慕云川策马追了出去,一直到城外的酒肆旁。
她捧着那坛凤血酒给他,低着头有些羞涩:“这是师父的,等你回来,就能喝到我酿的凤血酒了。”
慕云川却是将酒坛递回去,笑得豪爽:“那就等我回来,只喝你酿的凤血酒!”
大军行至城外,起征的号角吹响。酒肆斜亭外,梅子雨落。将军挽辔,高声俊朗,他日戎马归来,必当迎娶新娘,十里红妆。
然而,慕容玖却没有等到他回来,他也终究没有喝到凤血酒。
慕容轩将秦狻任为主帅,大帐之中,沙场之上,慕云川处处受着限制。行军布阵,主帅却将军情泄露敌国,战败便是五十帐刑。
半年之后,北缙的皇帝慕容轩死了,那个曾经叱咤沙场的枭雄,头发花白,脸色蜡黄,俨然一个迟暮的老人。
他给儿子留下了三样东西,传位遗诏,奸臣济舫,还有一只锦囊,上面写着——
释兵权,保江山;杀云歌,诛欢颜。
于是,一道道告急的奏折,一封封泣血的信件都被压了下来,永远的沉入了箱底。在那一年里,慕容玖每天都会去找她的皇兄,却没有听到慕云川的半点消息。
慕云川一生参加的战役不多,骁勇的身影却足以给漫漫沙场上留下一抹亮色。最后的那场大战,先锋军在前拼命,主帅却带着援军在后拖拉。
战况惨烈,五千先锋军最终只剩下云川一人负伤厮杀,在他筋疲力尽被北朝的大军所俘,还是没看见有援军来到。
北朝军营中,严刑逼供,他咬牙坚持,以为只要留下一条性命,只要他还活着,总能有机会回到北缙见到他的云歌。然而,宇文翌却是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济襄城一战,他被绑到城下,缚在木板上被推向了大军前方。城墙上的守将们一见到慕云川纷纷放下弓箭,十成的士气被打落了五成。
慕云川仰着头看着城楼上的父亲,干裂的唇动了动,犹如末路的英雄,红了眼睛,终于嘶喊出声——
“爹,你回去告诉云歌,就说我对不起她,云川回不去了。让她好好的活着,我慕云川纵死,英魂也会相伴左右,爱她,护她,一生一世,至死不渝!”
一生一世,至死不渝——
北塞的寒空中依旧回荡着他的声音,悲壮而寂寥。慕连恒站在城墙上,看着下面被缚的儿子,颤着手缓慢的举起,顿了半晌,最终决绝的滑下。
几乎是瞬间,千万支箭离弦而发,划破苍穹。慕云川微微抬起头,凝眉看着南方的天空,闭上了眼,嘴角浮现起浅淡的笑意。
回想初遇的那天,她拉着他的衣袖躲在后面,从那时起,他便发誓要倾尽心力保护好她,免她一生的苦痛与忧愁。
石拱桥边,莲华灯畔,“仅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承诺,换来了“碧落黄泉,生死相随”的誓言。然而,远方的那
个姑娘,他爱她早已深了骨,入了髓,又如何舍得让她去死?
箭,刺中了他的身体,打落了他的束冠,墨发飘散,眉目俊毅。他听到箭矢划过耳畔的声音,心里止不住的疼痛,想起他的云歌,忽然间,泪流满面——
黄沙雁飞高,水寒风似刀。
将军征战伐,血色映山河。
同样的一首诗,同样的一个人,临行前,诀别后,一个豪爽,一个悲壮。
城墙上的守将失声痛哭,齐齐的跟着他念,长空辽远,久久回荡。残阳如血,雁阵惊弦。
那一年,有人转身轻叹负了如花美眷,有人缱绻思念憔悴了花容月颜;
那一年,有人听着北塞的孤鸦却不见雁阵素笺,有人望断高楼等不来暮暮云川;
那一年,有人血染沙场尸骨不寒,有人焚香祷告偷偷做了嫁衣衫。
济襄战后,大军凯旋而归,慕容玖艰难的挤过群臣,站在城墙下翘首观望,远远的看见六军一片缟素,她的脸色有些发白,但见到慕连恒稳稳的坐在战马上,便稍稍放了心。
等到慕连恒下了战马,她没有找到云川,迎上去着急问:“师父,云川呢?”
慕连恒撩袍向她跪下,手里呈着那枚白玉。她还是没有找到云川,笑着流泪:“这是他的玉佩,云川呢?”
慕连恒低下了头,手又抬高了几分。玉佩被她抓在手里,脸色惨白,四处张望,嘴里喃喃着:“云川为什么不回来……”
向前走了几步,被人拦下,一口鲜血喷出来,倒在了城墙底下。
长公主一病如山倒,长乐宫戒备森严,就连林公公都被挡在了宫门外。而寝宫里,慕容玖被锁在了长门中,已有多日不曾进食,爬到门槛前虚弱的拍着门,却是无人搭理。
看管的内侍终究还是不忍,偷偷送饭食给她,她就趁机跑出了寝宫。十二月的北缙,天空中还下着大雪,她只穿着亵衣策马想要闯出宫门,却被人拦了下来。
绊马索将战马绊倒,慕容玖从马身上重重的摔了下来,落在雪地上打了几个滚,刚起身却被内侍押住。她的皇兄和丽妃走了过来,看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慕容玖直皱眉。
她几乎是爬着到她皇兄脚下,拉着他的衣摆苦苦哀求放她去济襄找云川。内侍却上前将她拖起来,挣扎中不小心打了丽妃一巴掌,丽妃嘤嘤哭得委屈,皇帝便下令打断了她的腿。
杖刑落了下来,鲜血染红了雪缎的亵衣。她趴在雪地上,脸贴着冰地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一双双靴子,一声不吭。
天寒地冻,血色蔓延出一朵艳丽的花,腿上的血迹凝结,亵衣布料跟伤口黏在一起。周遭已经空无一人,她翻过身来躺在雪地上,看着灰蒙的天空,大雪纷纷扬扬的坠落下来。手里还攥着那枚玉佩,忽然间,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皇帝终究是不忍心,将她带回寝宫还找来了御医,前来诊脉的御医纷纷摇头,跪在地上抖着身子请罪。慕连恒将兵权交出,唯一的条件便是带着徒弟一起走,被皇帝驳回,最后斗争的结果,只许他见慕容玖一面。
那天,慕连恒卸了多年的战铠,短短几日,墨发换做了花白,一身轻服走进了长乐宫,唯见徒弟半死不活的躺在床榻上,心里酸楚,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半跪在床榻边,一边哭,一边喃喃着:“歌儿,云川已经没了,不能连你……也要丢下为师不管了。”
那天,他说了很多,从济舫到秦狻,再从皇帝到先皇,那些掩藏在心底的秘密和真相,像是自语般对她说了出来。他以为她已经听不到,却不想慕容玖原本黯淡的目光忽然闪了一下,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泪湿了枕头。
慕连恒走的第二天,皇帝过来探望慕容玖,她若无其事的拉着他的衣袖撒娇:“皇兄,小九饿了,我想吃母后做的混沌和点心。”
皇帝诧异的神色盯着她看了好久,最终挥了挥手吩咐宫人准备膳食。这一次,慕容玖赌赢了。
皇帝没有给她母后做的混沌和点心,却命御膳房给长公主做了莲子羹,里面特意加了慢性的毒,和当初的慕云川一样。
他的心思跟慕容轩一样矛盾,即心爱疼惜着这个妹妹,又恐惧害怕着这个妹妹。狠下心,处
心积虑的要她死;一心软,又把她放在手心里呵护着,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由上天做主。
慕容玖之前本就抱着必死的决心,一天天的捱着,却没想到会遇上一个纪如卿,不知不觉,早死早见慕云川的心思没了,心里有了牵挂,有了不舍,就连死亡都显得那么奢侈。
你有没有爱过人,有没有问过自己,一个人可以爱着两个人么?对于慕容玖,或许答案是肯定。她爱着慕云川,但也深爱着纪如卿。
倘若云川不死,她的眼里心里都会是这一个人,又怎么会多看旁人一眼?即使后来真的遇上了,纪如卿也只会成了她人生中的路人甲,不会心动,更不会跟他有任何的牵扯。
而若是云川还活着,某时某刻忽然回来,他们之间也只能是欲说还休,顶多纠结上一阵,她最后的选择还会是纪如卿。
然而,时至今日,斯人已逝,她还能如何,又想要如何呢?
慕云川是她心底抹不掉的虹影,纪如卿却如阳光般,占据了她的整个身心。她不会傻到只活在从前的记忆里,一个人如果痛得久了,即使不愿,潜意识里还是想寻求出路和温暖。
对慕云川是深刻,他们的过往用鲜血和泪水染就,堪称轰轰烈烈,气壮山河。然而,跟纪如卿之间,一直是平淡的,真实的,温暖的。
没有英雄舍生忘死的桥段,也没有美人生死相随的誓言。但却让她倾心了,羡慕了,不知不觉的就爱上了。
不管她曾经爱谁,现在又想着谁,至少,他们最终还是在一起了。并且,会一直好好的在一起,幸福美满,花好月圆。
公子:这篇文写到这里就要设完结了,这是绯然第一篇古典文,有很多地方不太满意,但是我在很用心的去写。
最后想说的是,感谢你们陪我成长。因为有你们,所以我会一直努力,因为喜欢故事,所以我会一直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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