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世无双

第50章


  
  一双纤瘦的手渐渐握住她的手,暖暖的掌心让她分外安心。荷华轻声道:“给孩子起个乳名吧,父皇赐下的名字多数拗口又复杂,叫起来不亲切。”
  
  提及孩子的事,宛宁眼中流露着无限温情。按说乳名应由扶苏起,但是扶苏不在她也只好自作主张。哥哥嫂子给孩子取乳名叫“晏儿”,拆开来看意为日日平安,单看“晏”字又有安定的意思。她觉着平实无华,十分合适。
  
  想及自己,宛宁实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名字,她当然也希望孩子平安,只是眼下更希望的是扶苏早日归来,可是“归”字又不大耐听。她想来想去,又想到扶苏留下的薄绢,于是缓缓道:“有期?”
  
  荷华想了一瞬,点头道:“相逢有期……这也是皇兄的希望。” 
  
  二人谈家常、谈感情、谈旧事,一直说说笑笑到深夜。最后谈及扶苏,荷华困得快要睁不开眼,迷离轻叹道:“皇兄是一等一的好人,礼爱下人、待人热忱,服侍过他的宫女青茗、绯兰从未受过半句责骂……”
  
  绯兰?宛宁不记得他宫里有叫这名字的人,不经意地问:“绯兰?绯兰是谁?”
  
  荷华迷迷瞪瞪的说:“他从前的贴身宫女,后来不知怎么就没了消息,皇兄派人查过一阵,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她顿了顿,翻了个身说道:“一个宫女罢了,可能被调去别处侍候了。” 
  
  皇子的贴身宫女不比其他宫人,若非犯了大错不会轻易调度。宛宁想到这里,隐约觉得其中必有蹊跷,便在心里暗暗记下,等有空回去查一查。
  
  荷华已经打起了轻鼾,宛宁困意来袭,心里装着再多事也懒得去想了。
  
  新春的暖风刮到咸阳,却没光顾上郡。
  
  蒙家军的军帐外,军士们架起半人高的锅子烧火烹牛,边境的条件苦寒,在年关吃一顿牛肉自然是十分奢侈的事情。嘴馋的士兵们闻到牛肉的香气,忍不住端着陶碗排起了长队,随着牛肉开锅,军中渐渐鼎沸。
  
  监军帐中,扶苏披着毛裘大氅坐在绒毯上,面朝着暖炉烤火。帐外的积雪已经及膝,即使他身体再结实,也受不了此地的恶寒。
  
  冷风阵阵卷起帐帘,幽蓝色的月光赫然投入,扶苏半卧半坐在毯子上,紧了紧大氅的领口,复又陷入沉思,他轻轻转动着左手食指上的玉环,心想着何日才能回到咸阳。这一问题已经困扰了他多日,他也苦等了多日,却还是等不到结果。 
  
  连日来的风雪引发了他的哮病,他重重咳了几声,是牵心牵肺的疼。
  
  突然帐外有人闯入,他闷咳着回头,进来的是青茗。自己迁来上郡,也苦了随行的她。刚来时,青茗还是细皮嫩肉的,现在不过两三个月,她手上脚上已经生了冻疮,夜里发作起来痒的要命。 
  
  青茗递上一碗热腾腾的牛肉汤。“公子的病还没好,要不要宣咸阳的太医来瞧瞧?”
  
  扶苏摇头喘笑道:“军中染上此病的不止我一人,我是戴罪之身,怎么敢再劳烦太医呢?再说消息传回咸阳,徒惹宛宁担心。”
  
  青茗心中有一万个苦字,忍不住替扶苏叫屈。“听说焚书之后,各地已有六国的旧民心存不满,公子的谏言句句是良言,陛下怎么就不肯听呢!”
  
  扶苏勉强笑了笑,沉默一会儿,又转过头去烤火。
  
  青茗又道:“公子离京这么久,一封家书也没写过,不然今日写一封,奴婢找人递回去。”她望着扶苏的背影不动,知道公子不愿写,于是陷入沉默。
  
  绒毯随着火舌掀起的暖风而浮动,扶苏一掌轻轻附在绒毯上,掌心感受着微动的暖意,借此慰藉自己冰凉的心。他何尝不想写一封家书报安,但是每每提笔,心境都如同离去那日,话到笔尖连半句也凑不完整。
  
  他妄自笑道,真是枉费了这些年的才学。
  
  帐内静了许久许久,直到帐外分肉的军士快要散干净了,忽然有雪地夜行的声音传来,沙沙沙如秋草摇曳。扶苏即刻抽神回来,耳际一动,只听那雪中潜行的声音越来越近,即使有呼啸的风声掩盖,也近密可闻。
  
  他正要细听,只听“嗖”的一声,一支黑羽箭如流光飞倏,带着绝然凶光顺帐帘的缝隙滑入,簌簌朝着扶苏的方向袭来。
  
  青茗看得失声喊叫,扶苏却是泰然处之,眼神变得寒冷又雪亮,广袖一挥,凭空带起一阵冷暖交加的风,黑羽箭顿时没了气势,掉转了方向砸倒在绒毯上。 
  
  青茗还没看明白,脑子发木,却开始自然地喊一声:“有刺客!”
  
  扶苏又是咳了一咳,附身拾起箭,这并不是军中通用的形制,从箭势来看,更不像是有人失手射进来的。的确,有刺客,并且刺客是冲着他来的。
  
  他紧闭双眸,凉凉一笑,他已落魄至此,还有人要置他于死地吗! 
  
  军长应声掀帘进来,见扶苏手握凶器,立马明白过来。他面色惶恐,竟有人敢在军中行刺?军长当即下令,叫人在方圆三百里搜寻刺客。
  
                      
作者有话要说:  
☆、往事重现
  
  当夜,扶苏险些遇刺的事惊动了大将军蒙恬,将军大怒,连夜带人搜遍了上郡,最终还是无功而返。
  
  深夜静籁,苦寻无果的士兵们拖着长戈回营,蒙家军训练有素,虽然个个都累极了,脚步声却是多而不杂。
  
  “哪有什么刺客?无缘无故白累了一趟。”
  
  “真是,喏,肉汤都凉透了。” 
  
  ……
  
  扶苏久久不能入睡,抑或是刚睡一会儿,就被帐外的雁鸣声、风吹声吵醒。
  
  他觉着自己陷入了一场惊天大局中,布局的人阴险奸诈,把自己一步步推上诡谲的岔路。看这阵仗,敌方分明是要要夺了他的性命才肯罢休。敌暗我明,倘若任其自然的发展下去,恐怕他活着离开上郡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风雪更盛,铜釜中的牛肉汤都被冻成了冰坨子。他不自觉的向怀里一摸,离京前夜由宛宁亲手挂上去的锦囊紧贴皮肉,尚且带着一丝温暖。
  
  她曾强调过此物出自国师之手,极其值得信任,甚至有化险为夷的可能性。
  
  紧握着锦囊的兜口,扶苏长出一口气,蹙起眉头,心中腹语道,国师其人吊儿郎当,玩世不恭,不信他也罢。但是宛宁的话是要信七八分的。将来,他若真有一日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他尚可用此物搏上一搏。
  
  不过,在这之前,还是自己小心提防为妙。
  
  ***
  
  四月初八这日,铅云低垂,咸阳城蒙在一片浊雾中。
  
  荷华公主架不住李桓的“三顾茅庐”,最终回府去了,祈年宫再次安静了下来。
  
  这日正午,宛宁照例在池塘中喂过鱼,而后挺着尖尖的肚子到春藤下休息。今年咸阳大旱,足足有两月没降过雨,臣民的日子越过越苦,徭役却更加繁重。
  
  她倚着石栏摇摇扇子,远眺阿房宫的雏形。
  
  远处阿房宫的工程再度开工,听人说,那里每月总有三五人逃役,而结果都是以失败告终。逃役的人多了,就集体罚去做城旦。城旦的活计更辛苦,夜里修筑长城、白天站岗放哨,多数服刑的人不出半月便无疾而终,有的是过劳致死,有的是失神打盹被城砖砸死。据说家属来认尸时痛苦欲绝,连家人的模样都认不清。 
  
  云意是非常忌讳她听这些传言的,怀着孩子就该多听喜事。可是传言多了,难免像蛾子扑火一样往耳朵里钻,她避之不及,听的久了反倒习惯了。
  
  石栏上缠着蜿蜒的春藤,藤端开出紫色的小花,和宫中侍女的紫色衣裙相映成趣。云意摘了一朵别在耳后,笑吟吟地问:“夫人,瞧!”
  
  宛宁无谓的笑笑,都已经是二十多岁的老姑娘了,还一副不经人事的样子。月容在年前已经出府嫁人,云意跟着自己入宫,却不能嫁作人妇,白白耽搁了大好的时光。
  
  不过嫁不嫁又能如何?就算有幸嫁了英雄豪杰,其中滋味究竟是苦是甜也只有自己知道……就好比这偌大的咸阳宫中,红粉佳丽不计其数,又有几人真正得到了幸福?
  
  论当今天下,最好的男儿当属始皇帝。这位千古第一皇帝的后苑有万余妃嫔,当中真正见过皇帝本人的不过是百分之一罢了,其余的只能红颜孤枕、郁郁终生。
  
  一阵微风拂过,花香暗自浮动,紧接着是一串清脆的鸟鸣。
  
  宛宁抬头一看,胡亥正提着一顶乌丝鸟笼立在花下,嘴里一边哼着不知名的调子,一边闲适的逗鸟。在他身后,只跟着挎刀而立的宋洵一人。 
  
  二人相视一笑,周围除了云意和宋洵没有旁人,于是就免了琐碎的相见礼。
  
  宛宁坐直身子挺了挺肚子,问道:“公子从哪得来的金丝雀?” 
  
  胡亥把鸟笼递给宋洵,在石栏上随意一坐:“赵大人送的。” 
  
  宋洵似乎不大喜欢这只金丝雀,满脸嫌弃看它两眼,始终凌空举着,和身体保持三五寸左右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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