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闪风云

第15章 精钢童子


白鋆,高七尺,浓眉大眼,扇风耳,常穿一件水蓝衣裳。自幼好幻想,见恶者则思以万刃临其上,见善者则思以甘泉映其下。然固执难驯,常于至静而易暴怒,盖积小不发,大而溃矣。
    曾几何时又冒出将自己所历之事记汇为书的念头。然而每当他下定决心要写书的时候,却又不由自主的画起圈来。他越是克制自己不要做这种无聊的事情,却越是止不住的画圈。
    一个晚上白鋆把整个墙壁都画满了圈,红肿着眼睛望着面前摊开的白纸,那是他要写书所准备的白纸,然而一个晚上过去了,他竟一个字也没有写下,只是在墙上画圈,画了整整一个晚上。
    有谁会有耐心去做画圈这么无聊的事情,而且一画就是一个晚上呢?白鋆不断这样责问自己。
    还是在打败鲲以前,白鋆所经之地的村民被人袭击几近灭门。第二天一早白鋆便被当地的村民团团围住。
    “你这个杀人魔王,那些百姓跟你有什么冤仇,你为什么要杀他们?”村民们围着白鋆挥舞着手中的镰刀不断高喊。
    白鋆困惑不已不住的摇着头喊道:“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我亲眼看到的!你还狡辩什么?”一个村民怒目圆瞪高声大喊着。
    ……
    白鋆最终也无法自辩,飞身逃去。
    事后白鋆自己也不敢相信,常常暗想:清醒的时候我是可以确定我没有去杀人的,难不成是我在睡梦中梦游杀了那些村民吗?
    他又怎么会知道,鲲变作他的模样去屠村,故意留下几个人来做鉴证。目的就是要扰乱他的心思,逼他成魔。
    到后来就连白王氏都来劝诫白鋆道:“孙儿,一人做事一人当,如果你杀了人就要承认,你要背负他们的责任。”
    白鋆当即红了眼眶,心中暗想:连奶奶都不信我了吗?可是白鋆却没有争辩,只是默默的点头。
    那天晚上白鋆又画了两万零一十二个圈。画圈,一个常人看来再无聊不过的事情。却成了白鋆赖以缓解压力的救命稻草。
    然而白鋆的不争辩,却使得人们更加相信他就是鲲所说的源魔,他就是那个屠村的恶魔,从而遭到人们的唾弃。
    白鋆常常一夜不眠,孤坐在月光下,望着月亮怔怔出神。
    白鋆想到虎爪。虎爪教他武功,送他宝剑。虎爪智慧超群,又多才多艺,然而他却惨死在疾走龙的毒下。
    白鋆想到贾金宝。贾金宝为他铸剑,还曾救得他爷爷的性命。就是这么一个待人和善,有仁有义的人,却惨死在自己收容的难民手中。
    白鋆想起了自己的爷爷。白啸风一生效忠皇帝,征战沙场屡立战功。却因赛墨的诬陷,被皇帝下令处斩,百口莫辩,激愤之下挥剑自刎。
    还有杨文,也像爷爷那样忠心耿耿,却惨遭杀害。闻正,幽默风趣,又聪明耿直,为了救大家而牺牲自己。金神赛扬,励精图治,匡扶正道,却被鲲魔所杀。张卅为人正直,以德治国,却屡屡造人诟病,最后还被自己的臣子杀害。而那些坏人,疾走龙,他毒杀了虎爪,却被霹雳救下,成了他的左膀右臂。难道人生就是如此吗?
    白鋆试着包容,人的生命对于宇宙而已实在是渺小至极。细想想人的一生对于宇宙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你所做所改变所成就的,根本微乎其微。也许根本不会有人知道。如此说来生命根本没有意义吗?
    “世间若有留人路,奈何孤魂泪断肠。”白鋆轻轻低吟着李朝兴曾经跟他谈起的这句诗。
    屋中的墙壁上一层又一层的圈已经无法继续画了,白鋆将圈画到了院子中。很快的,院子的地上被画满了大大小小的圈。
    “我怎么能这么古怪?总是做些无聊的事情。”白鋆低声自语,叹了一口气继续嘟哝道,“为什么偏偏我会是两大源魔之一呢?为什么我是那么的不善言谈呢?我究竟还有什么长处?为什么这么一无是处呢?”
    白鋆的情绪每旷日下,尤其是在与霹雳比武输了之后。武功本是白鋆所擅长的,然而这一次他却败了,败的一塌糊涂。白鋆最后一点自信也被磨灭了。
    “白鋆,你来一下!”一大清早,白王氏突然朝白鋆叫道。
    白鋆低着头走到奶奶身边,眼皮微睁。
    白王氏看着白鋆低声道:“我在街上遇到了一个算命先生,正巧让他给你看看吧。”
    白鋆点点头,跟着白王氏来到会客大厅。
    白王氏与算命先生客套一番。算命先生一捋山羊胡,走上前来,拉过白鋆的手翻看掌纹。
    白鋆的掌纹密密麻麻杂乱无章,算命先生看了都不觉叹了口气。然而算命先生却又突然眼前一亮,高声笑道:“小伙子,你就要走大运了!好好打起精神来吧!”
    见白鋆低头不语,算命先生拍着白鋆的肩膀连声道:“好好打起精神来吧!你就要走大运了!”
    白鋆心里明白,白王氏根本不信命,这个人一定是白王氏为了鼓励自己请来的。故此依旧面无表情地低着头。
    白鋆终于决定走出去看看改变一下心情,于是孤身一人踏上旅途,直奔落屐山群山峻岭而去。
    白鋆低着头走着,不知跨过了多少山,多少河,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随兴走着。
    突然眼前出现道峡谷,四周苍松翠柏,鹿走猿鸣。一道小溪潺潺流过,对面有一座小亭,小亭后面是一个茅草屋,更是早已与山水融为一体。
    真道是:大道灵猿过,松间少人行。青山映红日,明月对芳亭。天高浮云过,幕见星斗全。轻风迎人醉,清泉更堪濯。两面青山靠,清泉独细流。溪旁芳亭立,矩径步三方。复有茅草房,侧立亭之北。常见此中人,逍遥似散仙。老扶幼协处,松兄鹤友间。老者武枪刻,少年研学时。幼孺皆闻道,少者百三龄。无功不受禄,不学惭为食。直言从无讳,辩说绝无私。恶者思从善,贤者更思齐。诸葛难夸智,仲尼妄称贤。万物皆有灵,鱼雁知人言。猿鹿懂助人,鸟雀不畏人。欲问此何方,宁谷世难寻。
    真是好去处,白鋆看着看着不觉呆住了。
    “我本清心闲自在,在此提笔弄精神。神仙造此清凉地,得以静夜诉星光。光阴似箭催人忙,忙赌才质争高下。夏日炎炎百花盛,胜景海沱斜飞雨,雨落妫河浣心尘。”一个声音由远及近高声吟唱。
    白鋆怔了怔,抬头向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满脸花斑的矮个子干瘪老头正笑盈盈朝自己走来高声问道:“金神老友,你怎么有闲情到此啊?”
    老头见白鋆没有应声,点头笑道:“也难怪,你再世为人怎么会认得我呢。”
    正说着一只黑鸟从白鋆身后飞了过来,落在了干瘪老头的肩膀。
    “那不是我的鸽子吗?”白鋆一眼就认出了它,毕竟那是常年跟随在他身边的鸽子,一只全身黑羽的鸽子。
    老头转头看着黑鸽子嬉笑道:“你这只痴鱼,原来是跑去金神那里了。”
    白鋆诧异道:“什么金神、金神的?你到底在跟谁说话?还有那明明是只鸽子的!”
    黑鸽子开口笑道:“白鋆,我不是告诉过你,我曾经是条小鱼吗?”
    “什么?”白鋆更加诧异了,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黑鸽子。
    老头大笑道:“不错,这只鸽子以前是我这宁谷之中的一条小鱼。”
    “宁谷?”白鋆皱眉问道。
    “是啊,你面前那座山叫海沱山,你面前那条小溪叫做妫水,而这山中谷地就叫宁谷。”老头细细地介绍道,“宁谷溪中鱼,个个灵过人。于中最痴者,念念总凡尘。顺流出宁谷,急流入深池。”
    黑鸽子也忙插言道:“我在那深池底见到一个洞口,隐隐若有光闪动。于是好奇就游了进去。忽而似风嚎电滚,再出来时竟化作一只全身黑羽的鸽子。”
    白鋆怔怔的听着这一切匪夷所思的事情,不禁转向老头低声问道:“那你,你是?”
    老头抚着胡须笑道:“我是土神啊。”
    白鋆大吃一惊,望着眼前干瘪的矮老头,一字一字道:“土,土神?”
    老头看了看自己反问道:“怎么,难道非得是长得帅的才能做神仙吗?”
    白鋆闻言微笑道:“那你一定知道神魔共体的事情了吧?”
    老头莞尔一笑点头应道:“火神、水神被族人杀死之后其怨念转为两大源魔,眼见一场浩劫在所难免。而火神的怨气已经依附到了一个孩子的体内。金神系念黎民百姓,坐化而死,希望可以用自己的力量镇住水神怨气所化的源魔,化解这场浩劫。于是就有了白鋆你的诞生。”
    白鋆倒吸一口气问道:“这么说,鲲就是火神的怨气所化?”
    老头默默点了点头,从身上摸索了一阵掏出一本书,笑道:“给你吧,我的‘土经’。”
    白鋆接过经书,长叹一口气道:“这么说我的身体里其实有两个神?”
    老头点点头笑道:“怨念所致水神已经魔化,你的身体里一神一魔相互抵消,你也就和凡人一样了。其实不光是你,世上的所有人都是神魔共体来着,所以你也没什么异常的,大可不必为此而困扰。”
    “所有人都是吗?”白鋆喃喃自语着。
    ……
    白鋆在宁谷住了三天,再次踏上旅途。黑鸽子随白鋆回到了宁谷,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安心留在了土神的身边。
    “人要忙忙,不可茫茫。忙忙意马直,茫茫心猿失,心猿走众魔侵。切切切。”白鋆叨念着土经里的这句话,垂首走在路上。
    白鋆的手中握着一枚生锈的铜钱。
    那是从魔石镇回家之后,白鋆去探望白兰。经过致狂毒药的摧残,她的面容又苍老了许多,中了那样的毒,恢复到这样该算是不错了吧。
    白兰却突然像是想到了些事,回到屋子里去寻找着什么。
    白鋆和霹雳、霹仁坐在一起看着她,也没有明白她的用意。
    不一会儿,白兰走了出来,手里握着什么东西,笑嘻嘻的伸向白鋆,示意白鋆接着。
    白鋆不解的伸出手去,一个黄澄澄的圆物落入了手中。
    是一枚铜钱,是过年的压岁钱吧,白鋆心想。
    一枚铜钱,单就金钱的角度来说也许不值一提。然而,白鋆拿在手中却是滚烫的,病重的姑姑居然还想着自己。一个从魔道里走出来的人,几次跟死神擦肩而过,却还惦念着过年的压岁钱。
    白鋆把那枚铜钱紧紧握在手中,那已经绝然不只是一枚铜钱了,它是一份祝福,一份惦念。
    已经过去很久,白鋆仍然珍藏着那枚铜钱。在他看来,那是一枚幸运币,那里面有神的祝福,其光芒足以照亮人的一生。
    刚刚从宁谷出来的白鋆,手握幸运币,似乎找到了一些生的感觉。然而白鋆性格孤僻,又加之其两大源魔之一的名声被鲲传的沸沸扬扬。在世间遭遇种种白眼,种种猜忌就像是注定的。
    白鋆走在路上,路边的两个游商正嬉笑着谈天说地。
    “听说那个白鋆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老实人啊,怎么会是魔呢?”
    “人心难知啊,你没听说过吗,会咬人的狗不会叫。”
    “倒也是,听说他屠了七八个村子了,真是心狠啊。”
    “可不是吗,真是该千刀万剐的!”
    ……
    “唯有沦落人,能详此中音。”白鋆低声吟道,自嘲地笑了笑,大步向前走去。
    声名、朋友,白鋆的所求终究无法得到,于是涤思浣虑至于无欲,然而亦无恒刚。
    真可谓万念皆灭,日无生之念,夜吟死之音。
    白鋆开始加紧写书,把他的一生所经历的事情都写在书里。
    “敌友皆是回忆,有相同之回忆既是缘。感谢书中那些与我有共同回忆的人们。”白鋆捧着写好的书稿自言自语道。
    突然白鋆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提笔在书的结尾写道:
    风静不随浮云止,怒把惊雷振九霄。
    满腔热血入红尘,廿载壮志付沧桑。
    处处留情处处扰,年年望水年年忧。
    明明心中无一物,幽幽无欲亦无刚。
    一阳初生寒冬里,秋菊已谢北风中。
    世间若有留人路,奈何孤魂泪断肠。
    唯拥长风以为伴,独对皓月以当歌。
    愁云惨淡万里凝,天空地阔无留处。
    一生只为声明累,到死尤为庶人诬。
    终知声名缥缈物,但云镜花水中月。
    甘泉一眼催人泪,寒风骤转春风来。
    人间何处不朝阳,阴霾唯我忧愁仙。
    谁云人间无彩霞,冰心冷性孰可信。
    以笔为友刺心死,人死空留似子文。
    这是李朝兴曾经跟他提过的诗,白鋆没有刻意的去背,甚至当时都没有把它记下来,而此时此刻,这首诗又是这么清晰的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白鋆提起笔,眼中没有一丝光彩,喃喃自语道:“以笔为友,刺心死,以笔为友,刺心……”
    宁谷中土神正与一老者对弈,黑鸽站在一旁边观阵。
    突然土神长出一口气摇头道:“这颗子,唉!”说着把棋盘上的一颗被黑子围住的白子拿了下来丢进棋篓。
    另一个老人摇头叹息道:“可惜啊!”
    黑鸽闻言一惊,心知这是在暗示白鋆想要自刎,又气又急,忙离了两位老者飞寻白鋆。
    黑鸽边飞边怨骂道:“这两个老头,没半分怜悯之心,明知白鋆将要自刎却也不救。”
    霹雳正在庭院准备登基事宜,抬头忽见许多鸽子在院中乱飞。
    霹雳暗自思量一番,不觉惊道:“不好!白鋆有难!”
    于是霹雳提起长枪,飞身随鸽子飞去的方向奔去。
    白王氏独坐窗前喝茶,突感心中烦乱,不知所措。
    白鋆站在雪地上,依然如白啸风当年一样,他思前想后,思考人生。
    白鋆想杀了那些说他坏话的人,却又努力压抑着这种恶念。
    他曾经对鲲说过,如果一个人认为别人都不该活,那该死的其实是他自己,而现如今的自己不正是那该死的么。
    他想哭,然而男人不该落泪,于是他笑,开始是哽咽的笑,渐渐放声大笑,他笑,一生都未有过的开心的开怀大笑。
    黑鸽飞着,他觉得自己有足够的信心去说服白鋆活下去。于是破声大喊着:“白鋆你在哪里,我来了!”
    然而黑鸽沿着气息飞到时,白鋆早已将手中毛笔深深刺入自己的心脏,身体已经开始发凉。
    黑鸽知道已经来晚了,就立在一旁望着白鋆。
    白鋆的表情依旧是笑着的。
    这时恰巧有人经过,见到白鋆的尸体大声叫道:“嘿,快看!那混蛋自杀了!”
    周围的村民闻言都跑过来围观,个个欢喜。
    一个壮汉竟跑回家放起鞭炮来,村里热热闹闹的如过年一般。
    黑鸽正站在一旁发呆,忽觉身子一歪,一块石头砸到了自己。
    一旁传来青年人地叫骂声:“滚!该死的乌鸦!”
    黑鸽默默飞去。众人继续他们的狂欢。
    恰似佳节,家家红衣,点炮庆祝;人人言喜,道旺称吉;个个开怀,喜笑言欢。家家欢聚畅饮,天公作美,一夜东风,千花开万树展。人间大地张灯结彩,好不热闹。白鋆的死,被那阵阵欢声笑语所淹没。似乎没了这个大魔头人们的生活更快乐,更甜美了。
    是年白鋆二十岁,正弱冠之年。
    与白鋆同龄二十岁的黑鸽已是暮年,原以为换羽后能变个样子,怎料想,年年换羽,年年黑,这也许是宿命吧,白鋆的宿命,黑鸽的宿命。
    可黑鸽还要活下去,它要看看这世界,它背负着他要与白鋆说的话,与世人说的话,也必须活下去,它要用自己的生,证明白鋆的死是错误的。
    霹雳登基当天,街道两旁张灯结彩。霹雳坐着十六人抬的大轿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走向大殿。
    谭笑天作为新任宰相,骑着高头大马紧跟其后笑意盈盈朝众人招手。
    街道角落里,两个披风遮面的人,正低声私语。
    一个女子的声音问道:“怎么,哥哥当皇帝的日子他都没有出现吗?”
    旁边的男人答道:“属下已经打听过了,白鋆在不久前自杀了。”
    女子泪光闪烁,垂着头,将脸深深埋藏在披风里。
    男子劝道:“公主殿下,我们……”
    女子一抬手止住了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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