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峰航线

第44章


路线选择在加尔各答和汀江间。模拟过“驼峰”,主要是演练在领队准确无误的指挥下的编队飞行。
正式起飞那天,依据汀江气象台的报告和刚从“驼峰”回来的飞行员给出的空中气象数据,九架莱因教练机在汀江机场依次起飞,在空中完成编队后,结伴向着“驼峰”,向着祖国飞去。
“就是准备得这样充分,可还是摔掉了三架。那儿的天气真是说变就变,上去后,根本保持不住航向,稍一不留神,就撞了山。唉,都是那该死的‘驼峰’!”
老人愤愤地说。
问老人,加尔各答作为中国最大的海外物资中转基地,日本人为什么没有攻击这里?
原“中航”材料供应股股长胡鸿奎老人说,怎么没来,最早日本人来了好几次,又是投弹又是扫射的,当时在机场守卫的英国皇家空军大部分都被召回国参战,剩下几架仓促应战,结果可想而知。机场的飞机、机库、塔台都被炸了。后来来得少了,但也有。有一段时间,加尔各答不断有防空警报声,弄得大家也是紧张兮兮,他们的飞机来过后,扔下几颗炸弹就走了,造成的损失不如原来那样大。为什么?也是力量不够。他们的零式机到这里,已经是最大航程了,只能是扔下炸弹就走。
其实从堵截“驼峰航线”后,不是日本人不想来,而是他们的战线拉得太长,实在是无能为力。后期,日本人至多是在封锁、拦截驼峰航线的同时,偶尔到加尔各答扔几个炸弹而已。整个战争期间,除去开始阶段加尔各答被炸得比较惨外,大部分时间,还是一片太平景象。本节的题目似乎有些不妥,但只要想到加尔各答在中国抗战中处于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位置,相信一切都会释然。
兢兢业业每一天云铎的办事处在加尔各答机场附近,“中航”加尔各答办事处就设在达姆达姆机场,透过何凤元办公室的窗户,就能看到不停起飞和降落的飞机。
“中航”加尔各答维修基地就在达姆达姆机场停机坪上。
“热,出奇的热!”谈起加尔各答的“中航”基地,老人们的第一句话几乎都是这么说。
正午的阳光是垂直照射在北回归线以南这个印度最大城市,地表温度轻松就达到四十度,阳光反射到铝制机身蒙皮上,只要有点稍微不注意,身体任何部位碰上去,马上一股焦煳皮肉味就会弥漫在空气中。
午间,只要在外面稍站一会儿,周身的水分好像立刻就会蒸发,有被风干的感觉。
如此的酷热,中国航空公司规定,地勤维修人员,一律在下午4点上班。
即便如此,也是个热。
黄元亮:“真热,修飞机和工厂车间不一样,没有厂房,工作都在露天里,大家只穿条短裤。飞机蒙皮被太阳烤得像火一样热,踩在上面,隔着鞋子都烫脚。
张照珊:“这一生,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在加尔各答,那个热,让人头昏脑涨,拼命喝水,这边喝,那边就挥发掉了。碰到在机身下的活还好一些,虽然地面热,但躲在下面,起码还有个‘阴凉’,最苦的是站在机身上面的,实际上就是在阳光下暴晒。
几次眼看着有人干着干着就晕了过去——中暑了!”
梁鹤英:“都是使劲干、拼命干。那时大家都晓得,眼下国家就靠这么一条航线运送物资和联系,抗战的成败就维系在驼峰航线上,能多修一架飞机,就多一点儿舱位向国内运输物资,大家都是使劲干、拼命干,能使多大劲儿就使多大劲儿!”
乔文劲老人是“中航”地勤,当年也在加尔各答。我在上海见到他时,当年在飞机机身、机翼上爬上跳下那个生龙活虎的小伙子已到耄耋之年,只能坐在轮椅上和我说话。
乔文劲:“累不算什么,为了前方的抗战,大家都是一门心思干活。就是那个热,实在是难以忍受,每次爬上机翼后,我的感觉如同孙悟空被放进了蒸笼,就是那个感觉。
开始是浑身一层层地“暴皮”,轻轻一揭就是一大片,有点像米汤贴在锅沿上那一层,后来晒出来了,不掉皮了,晚上回到宿舍,就能闻到肉皮发出的焦油味道,每个人都是。”
也有晒不着的,马达人当时在加尔各答负责中航核算。可以用英语把方程式、微积分、高等数学表述得清清楚楚的老人告诉我,每天坐在小板房里,还真挺羡慕那些修飞机的,起码是在外面,可以随便活动,能吹吹风。这可好,晚上都回到宿舍了,眼前还都是“小蝌蚪”。罢工(一):搭“飞的”去上班1944年夏季的事情。
“中航”公司那些没日没夜穿梭在驼峰航线上的飞行员可能对这件事情不太清楚,但所有在加尔各答基地工作过的老人们,对印度人的大罢工至今记忆犹新。
蒋委员长在1942年请宋子文转交美国总统罗斯福的一封信笺中,曾用焦虑的口吻对在英国人统治下的印度政治“前景”忧心忡忡,作为战略后方和重要的补给基地,他最担心的就是印度,尤其是加尔各答,哪怕出现一丝动荡,都会严重影响中国的抗日战争。
国民政府之所以在加尔各答使用那里的码头、港口、铁路、机场,是因中、美、英三方是同盟国,而英国人又是印度的殖民统治者,说话“好使”,于是对中国大开方便之门。委员长担忧的是,假设,那里真要来一场“革命”、造个什么“反”的,英国人抗不过,来个脚底抹油——溜了,那对于在一场旷日持久的反侵略战争中的中国,将是非常不利的。
委员长一直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那边,中国人挥汗如雨地全面抗战,“中航”基地的员工拼命地工作,而在他们生活、▲一名军士从一架废弃的C-47上拆卸未损坏的零件作为后备之用。
▲机师在维修C-46的尾翼。白天机身金属温度过高,所以维修只能在夜间进行。
工作的这个国家里,加尔各答的印度人全面罢工。
目的——赶走英国殖民统治者!
梁鹤英:“一开始,印度人罢工我们大家都没当回事儿,不是吗,你们罢你们的工好了,我们是中国人,干我们的工作,和你们没关系。但第二天早上上班,发现情况不对头。”
黄元亮:“公司不提供宿舍,大家都是在市区合租的房子,每天下班后回宿舍,第二天再搭公司班车上班……”
罢工后,加尔各答大街小巷全是砖头、碎石、瓦片,路上是横七竖八的公交车、卡车……
老人说,第二天上班时,班车是辆货车,夜里就停在这边,上车后,人还没等站稳,砖头、石块噼里啪啦砸过来。汽车风挡玻璃嘁里喀嚓就碎了,每个人身上都挨了几砖头,印度小孩和大人,投掷手法还真准,想打的,基本上都打到了。下车后半天
没回过味来,路边也没看到人啊,这东西都是从哪儿撇来的呢?
没办法啊,大家又都下了车。
典型的东方式“民主”——我不去上班,也不允许你上班。
别说,印度人还蛮讲理的,看见这些人下车了,石头、瓦块什么的也都停止了投掷,大家站在那里,心里火烧眉毛似的焦急,基地,好几架飞机等待维修和保养,一天不上班,要耽误多少事情!
你罢你的工好了,你得让我上班啊!
十几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被石头、砖头打下车后,也没觉得疼,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就站在马路边,有的要回宿舍,有的说,上不了班,还有一堆活呐怎么办?
同伴中有个美国人,年龄也和大家差不多,二十多岁,他让大家回宿舍等消息,他开车去公司。
梁鹤英:“大家还没反应过来,那个人跳上车子,发动后就跑,这下我们看清楚了,路边的小院、胡同里都是人,砖头、石块全是从那里撇出来的。石头就从我们头顶上飞,砸在车厢板上,‘啪啪’地响,就那么一瞬间,好像把后风挡玻璃也砸碎了。不佩服不行,那些人打得确实准!”
黄元亮:“那个车子一溜烟就没影了,路上那么多障碍,也不知那家伙是怎么过去的。”
车子跑远了,大家三三两两回宿舍。开车那伙计速度是快,我们这边人还没进门,电话过来了,是公司打来的,就是一句话:请大家相互转告,都到某地集合。
关于因印度罢工,“中航”请员工到某地“集结”一事,采访中,有的老人说,“集结”
地点是在马路边,因为他记得地面是条石渣路,有的老人说是在公园里,因为他进了公园,也有的老人说是在加尔各答跑马场……时间过去久远,老人们记忆衰退,于是众说纷纭。很是费了一番工夫求证,最后在黄元亮老人那里得到确认——“集结”的地点,是在加尔各答公园里的一条能“跑马”的马路附近。
黄元亮:“公司的电话通知只说到公园,也没说干什么。加尔各答那个公园里有几条油渣路,好像是可以平时用来赛马的,和它相邻是一条宽长都适中、更好一点儿的马路,据说是当局专为‘备战’修建的。等大家聚在那里后,正面面相觑——都不知到这里干什么。正琢磨着,就听天上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都是干这行的,不用看就知道是C-47,这里也不是航线,它来这里干什么?正想着,抬头一看,一架机身上涂着一个大大‘中’字的C-47就在头顶,那是公司的飞机啊!”
老人说,当C-47出现在大家眼前后,大家先是本能地吃惊,当看到它把航向对准跑马场的赛道后,就非常紧张了——谁都知道,“跑马”的路肯定不能起降飞机,那“备战”路就算是能让飞机落下,也是为战斗机设计的,也就百十米长,而运输机起飞滑跑、降落都需要比这更长的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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