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春暮

第2章


  
  为何不能四季皆春?夜里,母亲替他在晒得伤红的肌肤上擦抹凉药,他又低声怨道。
  
  这回,母亲并没有答他,只是微微敛了眸,掩去了些什麽。
  
  过几日,他听见几个奴仆偷闲嚼舌根,说爹偷偷在外头纳了一房年轻貌美的小妾。
  
  那时的他,不知什麽是妾。只日日哀叹着春光无多,又要再等上三季。时至今日,他对春季那懵懂的喜爱未曾变过。
  
  「莫非……公子候船上京一事皆为杜撰,实是为了天天来看我家桃儿的吧?」他正看那画绢兀自沉思,身後突传来方婉打趣的清灵笑声。
  
  「夫人快别说笑了。」男子赶忙旋身,面色一臊,瞥了方婉身边的桃儿一眼,又尴尬别开。
  一旁桃儿听了,亦同样手足无措,直揪着方婉的袖求饶。
  
  窸窣笑声间,微微风起,吹掀了甲板上几张轻薄画绢,卷往船外。
  
  「唉呀──」桃儿见状惊呼,直指着那被风刮走的画绢,沾落在河面上,往外飘去,「夫人,这该怎麽办呀?!」
  
  「这水不深,让在下去拾吧。」男子自栈板上站起了身,褪了靴,缓缓将身子探入河中,拨拂着河水前进,尽管河水不深,站在岸上的方婉仍看见,他每前行几步,那水便往他身上多吃了几寸。
  
  「公子当心!」凝视着他离岸而去的背影,她轻唤。
  
  那画绢落在画舫外侧处,他一面扶着船身前行,眼见那画绢便在身前随河波浮沉,他赶紧探出手将其一条条捞回,细细检视後,摊挂在自己肘间。
  
  所幸方婉使用掺了膏脂的浓墨重彩,又已晒晾得八分乾,上头图色并未被水化开,正当他以为拾完了画绢,旋身却见,尚有一条,早飘往河心。
  
  他心念一转,将手上画绢挂上船舷,便往河心处探去,那水深,已在他心口之处。
  
  「公子!河心水深,快别拾了!公子──」方婉见状,心觉危险,急忙要呼回他,却见他仍是头也不回。
  
  方婉赶紧拉着桃儿,跨上画舫,松了拴着栈柱的绳索,将画舫随波往河心放去。
  
  那水已淹至男子鼻息之间,他探出了手,只差一些些、差一些些便能构到了──
  
  有了!
  
  指尖触及画绢同时,他手指一勾,牢牢揪住绢角,脚底却踩着了河底泥苔,一时重心失衡,往水里跌去。
  
  「唔──」
  
  倏忽,一双藕臂猛地一探,捞住了他的衣领,使劲了气力地拉,他亦赶忙攀住画舫船舷,然脚底尽是软泥,施不了多大力气向上攀,方婉拼命揪着他,将他往画舫上拖。
  
  「桃儿,绳索千万拉好了,往渡口靠去……」几个字自方婉紧咬地唇齿间溢出。
  
  他亦用尽了臂力,将自己向上撑持,终於撑上船缘,两人同时一劲使力,最後一把,在男子攀上画舫刹那,气力尽失地跌压在方婉身上。
  
  他带水而重的衣裳沾湿了她的。
  
  浸湿了的衣裳沾附在各自的肌肤上,再藏不住衣料底下那一对身子各自的线条。
  
  一者宽阔、一者婀娜。
  
  相贴的身子,几乎像是真实触及了彼此的肌肤。
  
  两人各自一惊,男子赶忙退开,反让一双眼将那一身婀娜窈窕看得更清,心口登时漏了一拍。
  
  他慌乱地别开眼,作势去检视那还攒在手里的、方才拾回的画绢,见那画绢用色远比其他画绢更鲜、更艳,绢上绘了一片桃花张狂如雪、漫天纷飞。在绢上花雨错落间──依稀一人乘马,踏春而来。
  
  那是他。
作家的话:
各位读者(已经没有这种东西了)应该都看出来了吧.....这篇是某部短篇的相关作品(掩面)。祝
阅安
☆、之四〈夜梦〉
  
  他在她身上燃了一把火,
  於梦里,将她焚烧。
  
  --
  
  平花渡口,夜深风凉。
  
  月色是一片微凉的白,却淌流成一川沉黑静水,不时被夜风掀撩出细波,粼粼乌亮。江上雾薄,微微模糊了渡口旁暖黄的一点光芒,自静泊的画舫中晕散而出。
  
  万籁俱寂,只馀风声撩水,蓦忽间,一阵细微吟哦,自画舫内舱飘散而出,散逸在江风之中。
  
  『啊……慢、慢一些……』
  
  『我、我受不住了……』
  
  她雪白的藕臂勾住他的颈项,臂上薄汗与他颊侧滴落的汗珠相融,不分彼此,她攀着他,攀得那样牢,宛如要将男子压溶入自己骨血之中,又恍若身在高处,深怕坠落。
  
  身下的男人,挟着战鼓般如律的节奏与力道,一次次将她往更高处送去,她深怕坠落,又隐约渴求坠落。
  
  愈来、愈快;愈来、愈高。蓦地,她彷佛被狠狠抛高,几乎要触及顶点之际──重重跌落。
  彷佛要碎了身子。
  
  她一惊,倏地睁开了眸,画舫舱内一片幽昧,只馀舱头悬了灯火,在江风中微微摇曳,散来恍惚光影。
  
  昏昧间,她看见一滴汗,自自己额角滴落在绢被之上,迅速被绢绸吸附──原来是梦。
  
  她微微挪了身子,自掩了一半的舱板隔门,瞥了一眼睡在隔舱的桃儿,见她睡得正酣,并未让自己惊动分毫。
  
  她仍微微急促的喘息声,在一舱静谧之中更加鲜明可闻,连夜里沉静平稳的氛围都给搅得凌乱。
  
  然凌乱的,何止是气息。
  
  方婉抚上心口处,指尖触及的搏动,宛如失了节拍的曲,散乱无章。
  
  怎会,有这种梦?梦里……又怎会是他?方婉有些慌乱,在脑海里反覆问着,将自己佯装成一个疑问者,以涂掩去那个自己早已心知、并在脑海中愈见鲜明的答案──
  
  日里他跌在自己身上,那一刻,她的身子彷佛被灼火一燃。
  
  至今,与他隔着衣裳相触之处,体内还氤氲热着。
  
  他替自己涉江拾绢,湿得彻底,然两个女子,到底是不便替一个男人处理衣物,方婉只得歉谢连连,命桃儿自衣箱里取出自己的披风,让他暂且披上,到村里借个家户更换湿衣。
  
  『夫人,您衣裳也都湿了,快些换下烤乾吧,莫要着凉。』目送了男子离去後,桃儿如此对她说。
  
  她任着桃儿扶进了舱内,让她伺候更衣,看着她焦急地捧来秋季的轻裘,欲让自己披暖。
  
  然桃儿何曾知晓,自己岂怕着凉。她的身子,是那样灼热。
  
  贴熨过他身子的每一寸肌肤,彷佛被燃了细细星火。至了深夜,在梦里燃成一片燎原烈焰──
  
  将她,悉数吞噬。
作家的话:
囧总觉得这篇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个挑战......。祝
阅安
☆、之五〈惊照〉
  
  许是春景画得太多,方让自己错觉,
  以为自己也在那片春天之中。
  
  --
  
  翌日,男子一整日都未曾出现在平花渡口。
  
  今日,平花渡口异常平静,一阵风也未曾刮起过。方婉遣了桃儿,将一篮新绘的绢送去梅姐处,自己依旧在甲板上摆了矮桌画绢。
  
  然矮桌一侧,却独留了一条。绢上桃花如雪、疏狂少年。
  
  那一条,不给梅姐。
  
  方婉笔尖甫蘸墨彩,正挪至素白绢上,目光却不禁飘往渡口桃径,望向那一片空荡,连桃花也不飘一朵。
  
  「唉呀!」一滴浓彩自笔末处滑落,沾在白绢上,她方惊回神。却见那墨渍已在绢上渐次晕染,拓出一片深黑,可惜了那一条绢。
  
  罢了。方婉有些挫败地搁下画笔,取过纸镇镇了案上轻绸,突地一阵沙娑脚步声,隐约从渡口外飘入她的耳,她赶忙抬头,却见是桃儿拎着空了的竹篮踏上了栈板。
  
  「夫人,这是公子昨晚送到梅姐那儿的。」跨入画舫同时,桃儿递给了方婉一件披风,方婉细瞧,便是昨日她命桃儿取来让他披着的。
  
  「收到衣箱里吧。」方婉敛了眸,随口淡淡应着。
  
  他不会再来了麽?他还没等到那上京的客船不是?桃儿转身入舱,方婉却压抑不下心头次第冒出的质疑。
  
  自暂泊在平花渡口後,她日日埋怨这渡口多风,不时在她作画之际,撩拨着她案上素绢,总叫她下笔不能。难得今日无风,树详花静,却荒凉得教她心烦。
  
  方婉自矮桌边站起,旋身捞了舱门边悬挂的水袋,迳自朝舱内抛了一句,「桃儿,这水快没了,我到村里的水井打一些。」
  
  踏上渡口,她穿过那一径无风的桃林。身後那一片映在江上的天色,微微昏暗起来,又近日与夜的交替。
  
  村里的水井在离渡口较远的另一侧,方婉走了好一段路,穿过村里稀落的几座家户,寻到了梅姐先前告诉过自己的水井之处。
  
  那水井在村落口,凿挖在入村的黄土路上,顺着那黄土路,便能到下一个市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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