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春暮

第5章


  
  秦少游接过那绢,摊了一看,一朵单茎白花,自画绢一角斜入。
  
  他抬眸看向方婉,一脸不解。
  
  为何她画尽繁春之花,却独独为他绘了一枝荼靡?
作家的话:

阅安。
☆、之十〈荆棘〉
  
  不知不觉间,他对我的眷恋竟已是那样浓,宛如在心底栽下一株根深的树。
  不,那不是树,是一株荆棘。
  
  --
  
  当晚,桃儿依例在舱头处挂上一盏灯火,烛苗在薄风中摇曳,恍惚光影,朦胧了一江烟波。
  
  方婉钻入被榻间,正要卧下,桃儿却凑了过来。
  
  「夫人,老爷今日遣人送来消息了。」
  
  「喔?」方婉拉来薄被掩身的手一顿,「说了些什麽?」
  
  「老爷说商事大致已成,这两三日便可离开此处,往下一个城镇去。」
  
  「是麽,那老爷可有说何时来与我会合?」
  
  「後日早上。」桃儿温声答着。
  
  「嗯。」背对着桃儿的方婉只淡淡应了声,拉来了被,微微挪动了卧下的身子,寻了稍微舒适的姿势,作势睡下。
  
  桃儿见方婉欲就寝,便也不打扰,回到隔舱内自己的床榻处。
  
  方婉仍睁着眼,眼前的舱壁上映着舱头映来那盏灯火光影,摇摇晃晃。
  
  後日吗……秦少游的客舟,或许明日便会来了。方婉在心底如是告诉自己,分不清心口突地涌上的那一股惆怅之中,是释然多一些、还是不舍多一些。
  
  然而,翌日一直到黄昏,方婉都没看见秦少游等的那只客舟。每隔几刻,她便会走到船舷边,作势迎吹着江风,却偷偷瞥着河湾上游方向。
  
  反观秦少游,一双臂膀枕托着脑後,惬意地仰躺在栈板上,偏了头望着那在画舫甲板上来回踱步的方婉,似乎一点也不在乎那客舟来否。
  
  这几日,桃儿问她能否去梅姐那儿的次数变多了,她总说起梅姐邀着她做什麽、邀着她去哪,桃儿是个豆蔻年华、玩心尚重的姑娘,总是抑不住心里的好奇与兴奋。
  
  方婉深知原由。梅姐人虽挺好、挺热情,然一个寡妇带着小孩,缺的便是钱。秦少游衣装虽素不粗,家中又能私雇客舟,必是稍有锱铢之家。
  
  他心思单纯,一心盼着能多些时光与自己独处。
  
  「想必便是明日了吧。」方婉走至靠近渡口这侧的船舷,迎上秦少游那双总随着自己身影的温柔目光。
  
  秦少游今早同她说,客舟已航过上一个渡口,若今日未到,便是明日。
  
  他站起了身,颀长的身高让他与伫立在画舫上的方婉目光相齐,隔着栈板与画舫的距离牵起她的手,「婉儿,你跟我走吧?我们一齐上京。」
  
  他深深凝视着她,话里,有着近乎恳求的渴望。
  
  他眸中的深情彷佛一涡潭水,方婉微微敛了眸,别开眼,怕失足坠落。
  
  见方婉沉默,秦少游心里焦灼,什麽也不顾地便说,「我知道……你是有夫之妇,可我真会待你好的,不会输他。你若担心别人闲语,那我们不要上京,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他眸中眷恋那样深浓,却宛如荆棘,扎疼着她的心。
  
  「明日一早,我给你答案。」她强作淡漠应他。须臾,抽回了手。
  
  他手心瞬间空去,窜入一股失落,然他却咧出一抹温柔的笑,笑中有着期待,宛如总是充满希望的春光。
  
  「嗯,我等。」
作家的话: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觉得这篇很虐,但我自己是这麽觉得了QAQ。祝
阅安
☆、之十一〈过客〉
  
  他心里,错生了一株荆棘。
  我将它连根拔起,却连自己的双手,都割出了累累伤痕。
  
  --
  
  隔日,方婉起得特早。
  
  她穿过舱帘,走到甲板上时,雾深露重,江上一片寒白烟茫,横亘在天地之间,她看不见江流,亦看不见渡口满树艳红的桃花。
  
  桃儿还在榻上睡得酣,方婉不欲惊醒她。灭去了舱头挂了一夜的灯火,她悄声悄步地攀过船舷,踏上木栈板,往渡口外那桃林处走去。
  
  她睡不安寝,额侧有些恍恍惚惚的灼疼。雾露微寒,或许能稍稍解去她的头痛。
  
  上岸方走了几步,在雾气蒙蒙之中,方婉瞥见一条身影自渡口沿着江岸的另一侧缓缓走来,步伐有些蹒跚。
  
  她微微看清了雾色里的轮廓,便驻了足,似是等那人影走近。
  
  待那影子来到身前几步,来人容貌在雾气稀薄处越见清晰,是个看上去年过四旬的男人,相貌端正,有几分岁月痕迹。方婉凝视着那人,微微福了身,唇畔一笑。
  
  「夫君,您回来了。」
  
  「婉儿,你起得这麽早。」那人看见方婉,面上笑意深浓,嗓音有些沉哑,缓缓地说。
  
  「知道夫君今早回来,不敢贪眠。夫君怎也回来得这麽早?」
  
  「放你一人在此这麽多天,怕你闷了,天一微亮,便让阿松送我回来了。」
  
  「松兄弟呢?」方婉微微转头瞥了瞥四周。
  
  「跟往常一样,让他直接从陆上先行至下一个城镇打点了。」男人抬了步,欲往画舫处走,方婉却挽住了她的臂,浅浅一笑。
  
  「夫君,桃儿还没醒呢,咱们别搅她吧。不如我先陪夫君在这林里散散步?朝雾退去後,这桃林可美了。」
  
  「好,都依你。」男人拍着方婉挽在他肘处的纤白素手,温和笑着。
  
  都依你。这句话,方婉已在他口中听过无数遍,他是那样宠她。她敛下眸,挽扶着他,顺着林径静静走着。
  
  路上,男人随口跟她说着近日之事,如一般家常闲话。
  
  「这回虽多花了几天时间,然一切甚是顺利,别说镇上几家各地连号的铺子了,连那镇里最富的秦家,都与我订好了商契,往後他们商号里货物行运,一概都用咱们的船。」男人话语中,有着几分成就的得意。
  
  「那真是太好了,婉儿真替夫君高兴。」她笑应,弯了眉眼。
  
  浓雾掩蔽,前路看不大远,方婉脚步仔细,不敢走快,然雾气飘忽间,她却隐约听得动物喷息声,在林间幽幽荡荡。
  
  再往前走了几步,她突地看清,一匹骏马,吐息喷薄,身上缰索栓在一旁桃树干上,绳上结了细细露水,彷佛冻了一夜。而拴着马疆的树干旁,倚着一名男子,哀伤地,看着方婉。
  
  方婉心口一凛,彷佛被霜雾侵袭。
  
  「这不是秦家公子吗?」男人亦看清眼前景况,讶然唤道,「莫非……你在这儿睡了一夜?!」
  
  秦少游敛去眸里哀伤,转向男人,「您说客舟今日便至,少游怕错过了,遂在这里席地睡了等着。」
  
  那人,是船行的老板,是……方婉的夫君。
  
  没想到呵。
  
  「夫人……起得真早。」他隔着蒙蒙白雾,凝视入她那一双淡漠的眸。
  
  她该知道,他彻夜等的,不是客船。
  
  方婉触及他的眼神,在隐约哀伤中,透见那一株在他心底生根的荆棘。
  
  「公子怎不回府里睡,要是着凉便不好了。」她眸眼微垂,低声应着。
  
  「婉儿,你认识秦家公子?」男人转过头看向方婉。
  
  方婉未先应话,抬眸看向秦少游,那双淡漠的眸中,缓缓浮生一抹决然。须臾,她挽紧了男子臂肘,清灿答道。
  
  「婉儿识得。公子……是平花渡口的一个过客。」
  
  秦少游听清,在雾气浓缈间,凄涩一笑。
  
  那便是她的答案。
  
  俄顷,一阵水波哗哗霍霍,如篙船划开一江宁静的水,在春晨薄雾间,幽幽自渡口处传来。
  三人皆听了分明。方婉温温抬眸,望入秦少游一双被薄雾蒙失了颜色的瞳。
  
  「公子的客舟来了,莫要耽搁了上京时程。」
  
  语落,她别过了眸,再也不去看那一个哀伤盈身的少年。
  
  他牵起了缰绳,朝着渡口而去,在经过方婉身侧时,一句话,低声地溢出了唇齿:
  
  「……今科武举之榜,必有少游之名。」
  
  而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薄雾如纱,层层挨掩了他离去的背影,不知多久,一阵朗朗清歌,在回风之间悠扬吟唱。
  
  『春光好,衣衫轻薄、枝头啼鸟;人未老,少年狂游、纵马踏桥──』
  
  方婉一惊,惶然地转过头,见朝雾缓缓散去,桃花径上,再没有一个人影。
  
  他走了,留下了一首歌,此後,在她梦里千回百转。
作家的话:
写到这篇的时候连我自己都想打我自己QAQ。祝
阅安
☆、之十二〈花凋〉
  
  他许是不知,他越是那样宠我、依我,
  我便越是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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