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世玉在道观住了四月有余,直到五月月初,西天有流星划空,兆示着一位极其尊贵的人将要离世。
果不其然,仅仅三天,朝中便传出皇帝驾崩的消息,都城内响起丧钟的回声,这钟声传出都城,响彻了整片大周山河。
世玉推门走进屋,说道:“我们该回去了。”
我正把玩着用竹叶编的蜻蜓,见他来了,便跑过去把蜻蜓放上他的头顶,欢喜地说道:“好啊,那我们回洛阳吧。”
他取下头顶的玩意儿,放在掌心拿着,说道:“我去和道长道个别,要在观门外乖乖等我。”
说完,世玉便走开了,我跑去马厩牵马,在观门外的树下等了一个又一个时辰,才见世玉走出道观,骑上马与我并辔而行。
我先前还在担心,大皇子会不会又派刺客来,阻止我和世玉回到洛阳,但事实证明是我多虑了。
西天的流星带走了老皇帝的性命,他将皇位传给了唯一在朝中的长子,其余的子嗣或被流放,或受牢狱之苦,也有不明不白就消失了的。手握大势的大皇子登上帝位,只是那用血与骨垒成的皇位太过孤独,这场终有定局的杀戮,如今只剩下世玉和他。
他似乎不再担心自己的位置,或许是想留住最后的亲人,抑或是根基尚未稳固,不敢再下杀手引得民怨沸腾,不管是何种原因,他打开了洛阳的城门,将我和世玉迎入城中。
大街两旁挤满了人群,交头议论的比比皆是,谁也没有想到世玉会“起死回生”,也没有想到被逐出洛阳的我,会无所畏惧地回到这里,镇定自若地面对众人的目光。
而长街的另一头,站着大周的新帝与女姜。
世玉与我并驱到迎接的队伍前,翻身下马向新帝行礼。
“免礼,七弟别来无恙?”那是道沉稳的声音。
我抬眸向这位新帝看去,不由得怔了一怔,若没记错的话,他便是那日我在加冠礼上不慎撞到食案,案上的酒水洒了一身衣的男子,虽然时隔已久,那张冷酷的面容却不曾忘记,原来那位手段狠厉的大皇子是他。
他用余光瞧了我一眼,神情微有变化,却不作声色,看不出内心喜怒。
这时世玉起身回道:“臣弟很好,多谢皇兄挂心。”
新帝走近一步,将声音压得极低,冷冷问道:“赐你块封地,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很快。”世玉不假思索地答道,接着他向我温柔地递来一眼,继续说道,“并且臣弟会在那里成家,所以皇兄无须挂虑。”
这个答案甚合新帝心意,新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凌厉的目光稍有缓和。然而他身后的女姜面色古怪,只听她冷冰冰地提醒道:“是时候起驾回宫了,皇上。”
“朕知道了。”新帝将手背在身后,说道,“宴席已备好,七弟随朕入宫。”
“是。”世玉往马车走去。我正要跟上世玉的脚步,却被女姜抬手拦住。
“你就不必去了,宫里没有你的事。”
这时走在前头的新帝摆了摆手,转身说道:“无妨,让她也来。”于是我登上前往皇宫的马车,在马车的轻微颠簸中,来到了金碧辉煌的皇宫。
宴会设在帝王寝宫的配殿,那里没有文武百官,只叫了些歌舞伎暖场,新帝与世玉寒暄了几句,都是无关打紧的话,便起筷夹起菜来。然而宴席进行到半,新帝忽然停下了歌舞,令宫婢斟上三杯酒,一杯自己握着,一杯递给世玉,最后一杯放在我面前。
新帝说:“听闻七弟有意在封地成家,为兄便呈上一片心意,七弟看看喜不喜欢?”
说着,他朝殿门的方向令道:“进来。”
宫人缓缓拉开大殿的金门,只见一名美貌女子走进殿内,模样秀丽可人,脚步轻盈如踩水莲,手握一柄小扇,盈盈拜会众人。用那清甜的嗓音道:“参见皇上,见过侯爷。”
“免礼,抬起头让七殿下看看你的脸。”新帝说道。
“是。”那女子起身说道,轻抬下颚望向世玉,眼底尽是横波般的媚态。
“七弟觉得此女如何?朕有意将她许配于你。”新帝举起手中的酒杯,喝了一口酒说道。
世玉与我交递了个眼神,便转过头去,我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随后双手扶上脖颈,似是无意地抱怨道:“坐得一久脖子就有点酸了。”说着,我将自己的头取了下来,捧在手臂里。
殿内顿时响起尖叫声,那些宫人吓得瘫软在地,几度昏了过去,手上捧的玉碗金杯都摔了一地,到处都是杯盘摔碎的声响。
那名女子面色煞白,眼神惊恐不定,然而脚下未动半分,强忍着恐惧立在原地。我在心底轻笑一声,果然不是普通女子,方才她走进来时,我便注意到她步伐轻捷,而且持扇的手法也不太一样,更像是握了把匕首,所以猜测她是新帝的杀手,故意安排在世玉身边,日后一旦时机成熟便动手,只是想在我的眼皮底下做手脚,终归是要露出马脚的。
我将头颅重新安在脖上,淡淡语道:“请皇上下旨将这些人都杀死,毕竟她们看到了不该看的事,要是话多嘴杂,恐怕会对皇上的盛名有损。”新帝没有理由拒绝我的提议,便让殿外的侍卫将那些宫女带走。
我继续说道:“请皇上再下一道旨意,将那些侍卫的耳朵割下,如果听了不该听的话,总有一日会流言四起,威胁到皇上的帝位。”
新帝“啪”地一声放下酒杯,目光朝我直直盯来,阴沉着脸高声问道:“你这是在指使朕吗!”
“不敢。只是想提醒皇上一句——要守住这个‘来之不易’的皇位,远比坐上它要困难许多,等到从那上面跌落时,会摔得很痛、很难看。”我字字有力地说道,取过世玉手上的酒,站起身敬了新帝一杯,喝了个干尽后摔杯离去。
回到世玉的府邸后,世玉从身后搂住了我,在我的耳后哈着气,笑着问道:“今天怎么想起说那些话了?”
我转过身抱住了世玉,回答道:“想让他也尝尝睡不安稳的滋味。他三番五次对你下手,无时无刻想要你死,你活着就是对他最大的威胁,那就让恐惧再放大一点,再放大一点,成为陪伴帝王路的梦魇好了,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了!”
他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又轻拍我的后背说道:“好了,现在也撒完气了,我们该定个日子成亲了,夫人。”
我抽身离开他的怀抱,仰起头认真地问道:“你可想清楚了?这可是冥婚。”
世玉一把将我揽回怀里,正色说道:“当然知道,但这就是我的决定,夫人可不能逃婚。”
我被他抱得死死的,怎么也转不过身,便用下巴用力磕着他的肩膀,急不可耐地说道:“知道了知道了!快放开,我快透不过气了!”世玉应声松开了手,我顿时身前空落落的,倒想念起他的怀抱了。
世玉拿起雕花案上的黄历,翻了几页神色略显苦恼,他道:“这月和下月都没有嫁娶的好日子,再往后就要到七月中旬才有。”
我抽过他手中的黄历,匆匆一翻便扔在一旁,说道:“冥婚挑的可不是阳间的吉时,要根据阴间的日子选的,我算算啊,这月二十有点急了,下月初八差不多,再往后就是三十了......就定在下月初八如何?有些东西要置办呢!”我掰着手指头算了一阵,才抬起头对世玉说道。
“那好,就初八吧。”世玉爽快地答应了,随即问我要置备些什么东西。
我想了想说道:“我没有牌位可以上香,所以得在山庙里完成仪式,因为阴间婚礼不得见红,从轿子到嫁妆都必须是白的,而且经过有人烟的地方,需要三下长两下短地打锣,如果有好事的人偷偷观看,那人就会被索走三魂七魄,大病七日后离开人世。”
“离山庙五百步远时要撒纸钱,给过路的鬼怪一些甜头,他们就不会捣乱了,等到跨入山庙后,一切就按阳间的婚俗操办,不过在那之前要用黑布盖住神像,否则神光一照各路大仙就来了,那时候我就得大打一架了。”我一口气如连珠般道完了这些,扶着桌沿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咕噜噜喝了个干净,又抹抹嘴接着讲了下去。直到天完全黑透了,屋外传膳的侍女来了三回,这才将所有事情讲完,气喘吁吁地坐在椅上,一口一口吃着世玉夹来的菜。
“还有吗?”世玉夹起一块红烧肉,送到我嘴边。我一口咬了下去,边嚼边说:“没有了,吃饭第一,成亲第二。”
世玉正要递来第二块红烧肉,听我这么一说,立马把肉丢进自己的碗里,换了根软趴趴的青菜送到我嘴边,我不悦地嚷嚷道:“我要吃肉!”
“不可以,吃菜第一,吃肉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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