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君下妾

29 冥婚遇阻


成亲的日子定在六月初八,府内忙忙碌碌的,下人们将白色的绸缎挂上房梁,在檐角上吊起白纸糊的灯笼,用白纸剪成的喜字贴上了窗棂。
    凡是一切沾有红色的物品,都被扛进了后院的库房,而一箱又一箱的纸钱被抬进大院。府里处处能见侍女们围坐在树底剪纸花,又在花瓣上镶起一层薄薄的金边,好让那些花朵显得不那么苍白。
    此时若有不知情的人参观府邸,看见这茫茫一片的白,十有八九会被吓一跳,说不准还会病上一场,以为是府里的晦气害他染上了病,殊不知这是大周七皇子的冥婚。
    这样说或许不太确切,因为眼下世玉已被封为汝临侯,从此须以王侯的身份行事。新帝将东临一带作为封地划给世玉,下旨令世玉在完婚后的第七日,速离洛阳赶赴东临,倒是误打误撞让我得以回到家乡,只是那里的朱姻阁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世玉的侯府。
    这天天未亮,我便早早起床,将几方准备盖上神像的黑布,整齐摆在长案上,燃上一炷香进行跪拜,口中喃喃语道:“各路大仙在上,小女将于庙堂与君结姻,虽有阴阳之别,却有真情难负,妖鬼神仙皆不可阻,故此求诸仙开恩,暂闭法眼以待婚成,请受小女三拜。”语罢,我欠身行了三拜,一切完毕后,我将黑布收进木盒,又挪出那几箱纸钱,挨个点数着,九千九百九十九张,必须不多不少。
    等到点完纸钱时天已大亮,侍女端来四十九碗水摆在我面前,我在每碗水里都浸上一道符咒,随后端起碗将水洒在府内各个角落,这个过程叫驱邪。由于冥婚本就是极阴之事,容易将四面八方的野鬼吸引来,若是府里的人冒犯了这些鬼,很有可能被它们拍灭肩头的阳火。然而我洒到一半便感觉有些不对劲,照理来说,应该已经有鬼怪来到府里才是,我却半天没见着一个鬼影,这着实古怪。
    我摇了摇头,逼着自己不去乱猜,继续往角落里洒水。洒完水后我走回房间,推门便见一个佝偻老妪杵在屋里,苍老的容颜下有着渗人的目光,瞳孔里似乎藏了把刀,阴森森地盯着我看了好一阵。
    我没有顾理她的目光,而是径直走到一张桌前,将桌上的物什挪到一边,好让桌子看上去没那么杂乱了,方请她来桌边坐下。老妪走到桌边坐下,咧开干裂的嘴,说道:“老身这辈子为不少人家办过冥婚,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遇见这么一桩亲事,我这鬼媒人也算是值了。”
    我取过盛放黑布的木匣交到她手里,她捧过匣子后闭目冥思片刻,随后徐徐睁开深陷的双眼,幽幽说道:“老身会在亥时三刻盖住神像,今夜子时便可抬轿出府,沿山南小径直走七百步,随后将纸钱抛撒空中,丑时前务必抵达山庙,完成拜堂仪式。”
    待鬼媒人一走,我便坐在铜镜前,换上素白的婚服,唤来侍女为我打扮,侍女捏着木梳为我梳发,手却不住地颤颤发抖,好不容易盘完了发髻,正要将垂金白花钗插入发髻时,突然“铛”地一声失手掉下,恰好掉进了地上的水盆,水花溅落在新换的衣上。白花落水可不是个好兆头,尤其是在成亲当日。我蹙了蹙眉,但没说什么,从妆盒里取出一支白玉钗递给她,她接过后连声道歉,急忙为我戴好玉钗。
    我在房中静坐到深夜,期间世玉来过一次,我用柳枝沾取浸泡了符咒的水,涂在他的眉心打开他的阴眼。用柳枝过阴是民间的俗法,开了阴眼后,人就能看见过路的鬼魂,只是它无法维持太久,普通符咒泡成的水能用几个时辰,而我的这道符能挺过十二时辰,足够他看清夜里的动静了。
    “起轿喽——”子时一到,迎亲的队伍便出发了。
    世玉在队伍前方骑着马,身边紧跟着敲锣人,“咚——咚——咚——咚!咚!娶亲喽!”三长两短的锣声回荡在黑夜里,四周静如一潭死水,只闻呜咽的风声在作祟,游走在大街小巷,卷动着白色的幡,幡上赫然写着黑色的“囍”字,远远望去仿佛诡异的人脸,在夜风中扭曲成狰狞的笑脸。
    眼下这般阴森骇人的场面,我见了都难免有些心惊,不知骑在最前头的世玉如何了,于是我偷偷掀开轿帘一角,望向世玉的背影,见他不慌不乱,我也松了口气。正当我放下轿帘时,余光无意瞥到街坊中有户人家仍亮着烛火,光线虽是微弱,却在黑夜里格外显眼,接着,便见有人探出头张望四周。
    我在心里暗叫道:不要看过来。然而他还是控制不住目光,朝迎亲的队伍看了过去,就在眨眼功夫,他的三魂七魄均已出窍,“嗖”地从窗口飞出,我伸出手接住了它,看着它化为鬼火在指尖跳跃,随后忽地熄灭成一缕白烟——那人死了。连大病七日的时日都没有给他,他便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我揉了揉眉骨,暗自恼着。我不愿有人在我成亲当夜死掉,这将折损我的阴寿,以及世玉的阳寿,无奈这种事已经发生,一切都避无可避了。
    迎亲的队伍行至山脚下,沿着南面小径徐徐上爬,随行的下人将盛放纸钱的木箱打开,取出一捧纸钱洒向半空,仿佛扬扬洒洒的雪片。“借道喽——借道喽——”敲锣人长呼道,这两声是喊给孤坟里的鬼听的,因为漆黑的夜里看不清坟堆,若是无意从人家的坟头踩过,人家半夜找上门来可就麻烦了。
    我再一次掀起轿帘,山庙里的火光已依稀能见,而鬼媒人正候在庙门前,手腕上系了条发光的红线。往前又走了几步,只见一个鬼站在她身后,接着越来越多的鬼从山庙中飘出,而老妪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异样。
    “咔嚓”一声,老妪的头颅被鬼拧了下来,鲜血从脖颈上喷涌而出,那鬼将头颅往山下一扔,便骨碌碌滚到队伍前,只听几声尖锐的叫声响起,几道人影扑倒在地上,有的被挖去双眼,有的被割下鼻子,还有的被撕下手脚,剖开肚子捣烂肠子。
    “够了!”我猛地掀开轿帘,走下轿子,快步走到世玉身边,紧紧牵住他的手,低声说道,“不要放开我的手。”
    我拉着世玉走到为首的鬼面前,跪下身行礼道:“臣参见帝君。”
    鬼帝盯了我半晌,正色说道:“你跟我来。”
    我抬起头与鬼帝对视片刻,随后站起身,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握着世玉的手死死不放。
    “把他带走。”
    话音刚落,一群鬼卒围扑上来,我抽出血骨刀横在他们面前,逼得他们止住了步,成包围之势与我沉默对峙。
    “不肯放手吗?”鬼帝抽出袖中的折扇,意味深长地说道。
    “帝君若是来讨杯喜酒喝,臣自当百般恭迎,可如果是来砸场子的,臣也绝不会让任何人得逞!”
    “那该怎么办才好呢?难不成你要与孤动手?靠你那几百年的修为?”鬼帝连发三问,目光直逼而来,他的目光每盯紧一分,我与世玉相握的手就更紧一分。
    “臣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与帝君斗法,但如果帝君执意拆散,哪怕臣成为鬼界的笑柄,也不惜在今夜拼力一争!”
    “笑柄?”鬼帝抬高了语调,责难地发问道,“若与人相爱也有过错,那孤犯的错可就天理不容了。你究竟是没明白孤的意思,相爱,可以。成亲?决不容许!”
    “为什么?”我颤着唇问道,握着世玉的手心渐渐渗出了汗。
    “你可以爱上别人,但世玉绝不可以。”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庙里走出一名紫衣女子,那是女姜。
    “我不会让未来的帝王,将后位交给一个女鬼。”女姜说道。
    “师姐这是何意?”世玉问道。
    “师姐真心想辅佐的帝王,从来只有师弟你一个,无论是先帝还是现在的皇上,他们都是为了你的出场而存在的。先帝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在你长兄杀尽其他兄弟后,师姐就送他下了黄泉。等到鬼界侵犯人间的那天,也该是你长兄的死期了。”
    我顿时说不出话来,而是将目光移向鬼帝,可他转过身背对着我,挡住了我所有质问的目光。
    我张了张口,说道:“你们这是想做什么?”
    “各取所需罢了。”女姜轻蔑一笑,继续语道,“大周会割让四分之一的国土给鬼界,同时借助鬼界的力量,扶持我的师弟登上帝位,从此千秋万载互不干涉。”
    “帝君也是这么想的吗?”我转向鬼帝问道。
    “在永远暗无天日的鬼界,孤的子民住在贫瘠的土地上,那里寸草不生只有地狱的火光,没有琳琅的市集和秀美的山河,仅靠黄泉之水与阳间相连,终日饱受着思念家人的痛苦。所以,孤为鬼界子民讨得人间一处,是一点也不过分的决定,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我苦笑一声,垂下了头。原来这个计划鬼帝早与女姜商议好,索要我的朱姻阁是用来扩充兵力,阻拦我与世玉的冥婚是为了兑现女姜的要求,现在将计划和盘托出,是为了将我也卷入这场权力的漩涡。
    我抬起头碰上女姜的目光,似乎能从她的眼神里读出这样一句:谁也别想作壁上观!没有人能独善其身,要么一起赢,要么一起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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