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府千金

第45章


  “……”慕思才张了张口,话僵在嘴边,不知该如何说,才能不让女儿伤心,他想了很久,最终却只能沉默着。
  慕靖蕊脸色一沉,蓄势已久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如同泄了闸的洪水奔涌而出,她靠在慕思才的胸前,哭的歇斯底里。
  慕思才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背上,一如从前那般温暖轻柔,她抚摸着慕靖蕊的背,做她最坚强的依靠。
  此时的上京城早已乱成了一片,不过一夜的功夫,上京的天,塌了。战败的消息,如同洪水猛兽,拼了命的席卷而来。
  不必走出家门,也能听到屋外止不住的哀嚎声。不必亲眼所见,也能想象出战事的惨烈。
  慕靖蕊绝望的闭上眼睛,眼前是顾北初沉静如水的脸,是宋玉衍温暖的笑容,是尸横千里,血流成河……
  其实她要的并不多,作为一个小女子,说难听点,国家荣辱、民族大义这些东西,在她的面前分文不值。她要的是一个温暖的家,一个爱她的人,一群三两个聊得来的朋友。往最坏的说,哪怕经历战乱,哪怕流离失所,只有她在乎的人还在,那么与她而言这就足够了。
  可是,温暖的家,已经没了那个温暖的人。
  可是,她爱的那个人,再也回不来。
  少将军府,从此再没了少将军……
  她埋在慕思才的胸前,像是在楠楠自语又像是在问慕思才:“为,为什么……为什么突然会……变成这样?”她不停抽噎着,“之前,之前不是,不是还好好的么。”
  慕思才看着在他怀中低声啜泣的女儿,心中忍不住一阵叹息。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也很想要知道啊,但是显然,事情是如何发生的,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慕思才一夜未睡,熬红了双眼,可终究挽回不了在宁水城发生的一切。朝廷上下乱作一团,后宫女眷抱头痛哭,尚扬国内人心惶惶,而他没有时间忧伤彷徨,在短短一天时间内,做了人生最艰难的决定。
  宁水城一役,全军覆没,旌阳帝失踪,生死未卜,朝中群龙无首,付太尉提议由季子楚暂代皇帝一职,领导群臣。朝廷上下几乎毫无异议,季逸和膝下无子,季子楚与他同是先皇所生,论才智、心思、手段都绝不输季逸和一筹。
  慕思才想了一夜,终于在第二天做下了决定。
  夜色已经深了,但容安王明显毫无睡意,即便他看上去风轻云淡一脸的不在意,但闻芫知道,他比任何人都焦急,他在等一封信,一封从上京来的信。
  马蹄声由远及近的传来,季子楚忍不住一动,又借由着摇扇子的动作,遮掩住了。当家奴把信送来时,他并没有立即去接,反倒是轻轻摇晃着手中的折扇,懒懒一笑:“闻姑娘你猜,最后赢的是不是我?”
  趁着月色,闻芫目光在心上匆匆一扫:“我不喜欢猜谜。”她手中长剑一挑,将信置于剑尖之上,“我不介意替你看信。”
  季子楚伸手从剑尖上将信拿过来,心底长吁了一口气,才鼓足勇气去看信,他越往后看,嘴角的笑意便逐渐加深,终于他将信一合,满是笑意的看着闻芫。闻芫弯了弯眼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这是这笑容如同清冷的月色般让人生寒。
  付文萱立在院门口,冷眼看着院里的两人,她看着闻芫,眼里一阵厌恶。
  目光本落在地上的闻芫,突然抬起头向院门口看了过去,付文萱一惊,急忙向后躲去。闻芫看着院门后的人影,不觉暗扯了扯嘴角。
  付文萱咬了咬下唇,笑着从门口走了进来,季子楚见到她脸色一沉:“怎么出来了,夜里风凉,快回去休息吧。”
  她扯了扯嘴角,笑着道:“我不碍事的,你也知道夜里风凉,怎么还让闻姑娘站在这里,她身子本就不好,受了凉可怎么办?”
  季子楚突兀的笑了笑:“我倒是忘了,一心只记得那件事了。”他起身脱下外衣披在付文萱的身上,搂着她往外走,嘴里不住说着她有了身孕要注意身体之类。
  闻芫看着两人的背影,嘴角露出蔑笑。
  这个男人……还真是会做戏。
  风在耳边吹动着树木猎猎作响,闻芫刚回到自己住的院里,就觉得背脊一凉,她想也没想用剑鞘一挡,将将好挡住了来人的那一剑。
  她转过身看着眼前的男子:“柴弘,你怎么会在这里,顾北初现在怎么样了?”
  柴弘一身黑衣,皮肤较两月前黑了不少,听到闻芫问话,他目光一沉:“少将军他,还没醒。”
  闻芫摘下面纱:“你说,如果我这个时候去杀顾北初,他是不是必死无疑。”
  柴弘紧握着手中的剑:“我一定会阻止你。”
  闻芫轻笑:“从前,过去和以后,你都不是我的对手。”
  柴弘将剑往剑鞘里一插,是啊,他的从来都不是她的对手,她也从未把自己看在眼里过。不过,有一个人,就连闻芫也不是他对手。
  闻芫似乎也明白了,她仔细盯着柴弘:“你不是顾北初最信任的人么,在这个时候,你怎么能丢下他……”她想了想,“还是,你已经不受顾北初信任了。”
  柴弘转过身:“少将军早前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我不过是遵少将军的命令行事。”他说完转身欲走,又忍不住慢下步子,“不要打少将军主意,你不是那个人的对手。”
  “谁?”闻芫的问话,终究没有得到答案,柴弘的身影,最终消失在夜色。
  祸事起萧墙(一)
  天阴沉沉的,风大作,树不静,黑云压城,眼见着一场雷阵雨即将要来。
  季子楚立在窗边,眼底波涛暗涌,一如此时的天气,黑云翻腾。闻芫双手抱胸靠在他对面的墙上,仅仅是这家伙的背影,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戾气。
  按照计划,他们本应今日进京,不料他们刚走到义城,便遇上这种天气。天气状况本就不可预测,但季子楚担心,会让朝中不满他的人钻空子,说是上天不愿意让他进入上京入主朝廷。
  季子楚的担心其实并不多余,先皇虽然只有他和季逸和两条血脉,但他有九个皇叔,七个皇兄,一十五个皇弟,还有两个皆已成人的皇侄。这年头三条腿的蛤蟆不好不好找,听话的皇帝候选倒是一抓一大把。
  皇位在上,权臣在右,高高在上,也有一着不慎摔个粉身碎骨的时候,何况他还没有坐到皇位上。他怎么可能甘心,哪怕现在只是个代理皇帝,但他知道,他的哥哥再也回不来了,他的地位总有一天会落实。
  夏日的雷阵雨,来得快去的也快,最终没能拦住季子楚前进的步伐。
  刚下过雨的天空,一片湛蓝。不见云彩,也稍带走了些暑气,慕靖蕊一身缟素,除了头上插了个根白玉簪子,身上便再无任何饰品。一袭白衣衬托的她越发的瘦了,他脸颊深陷,脸色蜡黄,本来一双灵动的眼睛,也变得木讷没了生气。
  姝静园的葡萄快要成熟了,刚被雨水泡过的葡萄,看上去娇艳欲滴,让人忍不住想去采摘。慕靖蕊走到葡萄架下,踮起脚尖,摘了一颗葡萄送到嘴里,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涩,顿时在嘴里蔓延,酸的她眼泪都流了出来。
  去年好像也是这个时节,她用了满满一篮子的酸葡萄来捉弄顾北初,还害他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回忆那么清晰,仿佛还是昨天,一切犹在眼前,可她知道,花谢还会再开,但过去的终究回不来了。
  她站在葡萄架下,终究没吃到第二颗葡萄,因着余煜出手阻止了她。慕靖蕊收回了手,叹了口气:“为什么阻止我?”
  “我知道您在想什么。”余煜说,“他不想看到这样的你。”
  慕靖蕊转过身,背对着余煜,脸上暗淡无光,眼睛如一潭死水,无论多大的风,也不能让它激起一点浪花:“我也不想这样,可我根本控制不住我自己,控制自己不去想她,控制自己不去伤心。你从前不懂,直到现在才真正明白什么叫‘死者已矣,生者长哀’。”活着的人,永远比死者的人痛苦,因为他们无时无刻,不在那些已经离开了的人,那样的煎熬,让人痛不欲生。
  她不愿再回少将军府,她害怕触碰跟顾北初有关的一切,她不想再一次堕落到深渊,那些想一想都会痛的记忆,那个只停留在回忆里的人,终究不能陪她走完这一生。
  说好的一辈子,他终于还是丢下了她。
  慕靖蕊是个倔姑娘,想不通的傻事她不会做,可是现在,她倔给谁看呢。
  顾北初不在了,得到了一笔可观的抚恤金,慕靖蕊将它们藏了起来,虽然她不缺钱,但那毕竟是顾北初最后留给她的东西了。她当了不少首饰,换来的钱全打点给府里的下人了,做他们的遣散费。
  曹恒不愿走,说要替慕靖蕊照看房子。
  余煜笑着摇了摇头:“这所房子是朝廷分给姑爷的,如今姑爷不在了,朝廷很快就会把房子收回去,你还是不能留在这里!”
  曹恒终于没了借口,默默收拾东西。
  余煜送他到城外,卸下身后的包袱:“我们小姐知道你一直以来忠心耿耿,所以让我把这个给你。”
  余煜接过手里,很沉。
  他打开包裹一看,满当当的全是银子,立即要包袱还给余煜,可这时已不见了余煜的身影。
  后来这事被慕思才知道了,他什么也没说,瞒着慕靖蕊到当铺将首饰全给赎了回来。
  慕思才在院门口站了一会儿,忍不住叹了口气,拂袖离去。慕靖蕊刚好从回忆中走出来,不经意捉到他的袖角,再抬头看去,已不见了他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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