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府千金

  她撇过脸去，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顾北初自嘲的笑了笑，却臧不住眼底的无限凄凉：“我们回去吧。”以顾北初的城府，怎会流露出这样的表情，然而被他扰乱的慕靖蕊，显然没想到这一点。
  茂密的丛林让慕靖蕊分不清方向，她只能跟着顾北初的脚步走，她明明想要摆脱离顾北初的掌控，可却还是要跟在他的身后，让他替自己引路。这么多年来，仗着她爹的宠爱，她恣意妄为，从来不会为生活而担忧。而如今，没有了她爹和余煜的保护，她只能依赖顾北初，即使她万分不愿意，可习惯了依靠别人的她，实在没有办法想象一个人的日子。
  她想，那一定是无法言语的凄惨吧。
  丛林不时传来奇怪的摩擦声，她正在奇怪，却发现顾北初停止了步伐，他面对的方向，是他们藏身的地点，那里已经被弓箭手层层包围了。
  人群之外，一个穿红色官袍的人分外老人眼熟，好像曾在哪里见过，那人似乎察觉到她的眼光，侧了侧头目光向她所处之地探了过去，顾北初拉着她躲在树后，也不知道是否躲过他探寻的目光。
  对于陆云深的到来，顾北初好像并不惊讶，甚至有些理所应当。他没有惊讶没有愤怒，而是以一种超乎理性的平常心应对着。这种态度，只能用一件事来表明，那就是他已经提前知道陆云深会背叛他们。
  对于陆云深的背叛，自然是毋庸置疑，顾北初之所以如此理智，自然是因为他已经提前收到了风声。在说与不说之间，他很显然选择了后者。
  他想让唐夜诺亲眼看看，他的父亲是怎样对待他的。想让唐夜诺下定决心，就必须有个人在背后推他一把，而这个人非唐安也就是他的父亲莫属。
  唐安近年来身子越发的不好了，他眼看自己衰老不堪，却不能帮自己心爱的儿子坐稳帝位，他日夜烦忧，终于打算要亲手除了顾北初和唐夜诺这两个障碍，完全忘了他们也是他的儿子。然而唐安致死也不会明白，那些障碍都是由他一手培养的。
  外层的弓箭手，被包围的唐夜诺等人，以一种奇怪的姿态对立着，他们看上去都是异常谨慎，虽然在慕靖蕊看来，胜负已经毫无悬念了。
  顾北初站在树后，丝毫没有要帮助他们意思，慕靖蕊轻声问他：“你们不是兄弟么，你为什么不去救他！”
  顾北初勾勾嘴角，却没有一丝笑意：“他若是逃不出来，我去了也未必能帮助得了他，他若是能逃出来，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漫天的箭矢从四面八方射来，握着剑的唐夜诺显然还在发呆，若不是身边人反应快，他的胸口怕是已经中了一箭。
  顾北初说：“依陆云深的作风，箭上应是抹了毒。”
  慕靖蕊一怔，陆云深这名字，她好像在哪里听过。她看着穿红色官服的老人，他就是陆云深么，他们到底在哪里见过？
  记忆不停倒退，回到她初识顾北初岁月，她终于想起了陆云深，还有被她捉弄的顾北初。可他现在不是陵都太守么，为何却带兵在宁水城围剿叛军？
  她想问顾北初，可话到嘴边，又被她吞了回去。
  耳边传来唐夜诺的怒吼，他发了狂似的挥着剑，怀里抱着面色渐转苍白的晏小鱼，顾北初勾起嘴角，不动声色的笑了。
  唐夜诺从未这般绝望过，手中的利器，从晏小鱼被刺穿的那一刻，成了他发泄愤怒的唯一工具，他变得刀枪不入，变得嗜血如命。
  他的手不再颤抖，他的心不再质疑。
  他想要快一点，更快一点，他不想要晏小鱼死。
  而那个人，扼杀他的一切，他的童年，他的梦想，现在还要杀了他最爱的人。不能忍受，不能就这样接受命运，他挥着剑，恨不得将那人撕成两半。
  他明知会有这样的结局，却还卑微的期待那个人能为自己回头转身，他像个乞丐，却得不到他的意思怜悯。
  杀了他们……杀了他，这是他现在唯一在想的。
  陆云深显然没意识到唐夜诺的绝地反击，当唐夜诺的刀剑抵在他的胸口时，却被吴崖挡了回去，唐夜诺正打算反击，却见吴崖一个反手将剑刺进了陆云深的胸口。
  动作太快了，慕靖蕊还没来得及看清，陆云深已经倒地死去了。
  吴崖丢下一个药瓶，转身刀剑转身离去，刀剑滑过地面，发出及其刺耳的声音，可在慕靖蕊听来，却像极了一个人在哀鸣。她看不清吴崖的表情，却感觉他很难过。
  慕靖蕊并不知道到吴崖跟陆云深陆云深的关系，但顾北初是知道的，一直以来，他都是陆云深最忠诚的仆人，不知是为了什么，让吴崖一定要亲手杀了陆云深才肯罢休。
  陆云深的死，终于了结了这场斗争，顾北初走到山洞前，笑着对慕靖蕊道：“我们好像错过什么了。”
  唐夜诺拿起药瓶，左右思量，完全没把顾北初的话放在心上。
  晏小鱼躺在唐夜诺怀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唐夜诺拿着药瓶闻了闻，终于狠下心喂给晏小鱼吃下。
  此时的他已经别无选择了。
  慕靖蕊看着她，说不上是羡慕还是惆怅。看着晏小鱼脸色脸色渐渐转好，她却不禁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同样松了口气的还有唐夜诺，他紧紧抱着晏小鱼，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如此反复了几十遍。
  “我们走吧。”晏小鱼说，“离开这里。”
  他点点头，他已经厌倦了藏匿，他已经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他轻声对怀里的人说：“好，我们回去。”
  慕靖蕊看着他，他显然没有明白晏小鱼的意思，晏小鱼没有力气解释，只是垂着眼靠在他的怀里，即使这样，他还是不想放弃，那么她能做的，便是努力的活着，陪着完成他的梦想，不让他一个人寂寞孤单，即便她早已厌倦这样的生活了。
  慕靖蕊看着她，沉默没有出声，这是晏小鱼自己的选择，她没有理由去干涉，即使她是在场唯一懂她的人。
  天空不再阴霾，唐夜诺也更加坚定了决心，那个位置，他势在必得。
  他对着身后的手下道：“离家那么久了，我们是时候回去了。”他的利剑已经出了鞘，收不回来了。
  顾北初淡淡一笑：“我倒想看看那里，是个什么光景！”余光却落在慕靖蕊的身上，她没有说话表示异议。
  她没有说话的权利，又何必多言。
  只是悄悄落在顾北初身上的眼里，划过一丝凶狠。
  生死难契阔
  从宁水城到寒宿国的龙山城，最快只需一天的时间。
  但唐夜诺却没有贸然决定回国，他们在龙山城外五十里的小树林里驻扎了一天，城中似乎没什么异常，他跟顾北初合计，为了保险起见，先派了一部分人进城打探，等有了消息，再决定进不进城。
  夕阳落下，天色渐渐昏黄，城内的灯火渐渐燃起，袅袅的炊烟打着旋儿在风中飘散。夜幕终于取代了白昼，主宰整个世界，慕靖蕊靠在树干，就着凉水吃着囊饼。
  她以前天还没黑就急着回府，绝不在外面逗留，可是没想到，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她居然可以如此淡然的坐在树林里吃完饭，而且心里一丝害怕也没有。
  顾北初将篝火升起，树枝燃烧噼啪作响，扰乱了慕靖蕊的思绪，她望着火苗，眉头轻皱。
  夜风卷走喧嚣，却带不来人心的安宁，如同响了的一夜风，只是给过往行人多添几抹哀愁。
  顾北初燃气篝火后便去和唐夜诺商讨事情去了，慕靖蕊一个人坐在树下，紧捏了捏袖口。
  凤凰涅槃才能浴火重生，她也必须要趁着今夜在宁水城内跟自己做个了断，这可能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顾北初和唐夜诺商讨到很晚，四周除了巡夜的人还在四处走动，其他人都睡了。慕靖蕊也毫不例外的靠在树干上烊寐，顾北初往篝火里添了些木柴，看了眼她，便将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盖在她的身上。
  他转身靠在她对面的树下，仰头望着天。这样的夜晚，正是人最累最困的时候，巡夜的人就在不远处，应该没有什么危险吧，他想到这里，终于闭上了眼睛。
  等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慕靖蕊做了起来，偷偷瞄着靠在树下睡觉的顾北初，又过了半晌，见顾北初没什么动静，她站起身来，将顾北初披在她身上的衣服随意的丢在地上。
  顾北初好像真的已经睡着了，慕靖蕊站在他面前良久，他丝毫没有发觉，而微蹙的眉头也一直没有松过。跳跃的火光照在慕靖蕊没有表情的脸上，分不清喜悲。
  她伸手从袖中掏出短剑，满是汗水的手心紧握着冰凉的剑柄，她是如此的小心翼翼。顾北初依旧沉浸在梦中，对周遭毫无反应。慕靖蕊也就壮了胆子，举起了手中的剑。可饶是如此，她的双手依旧控制不住的颤抖不停，她分不清是害怕还是不舍，她在心里暗骂自己，她明明那么恨顾北初，可为什么看到他毫无防备的样子，她却犹豫着不知所措。
  她想到惨死的宋玉衍，想到直至最后也未能见上一面的父亲，想到在独守后宫整日以泪洗面的姐姐……
  她终于撇过脸，狠狠向顾北初的胸口刺去……
  嗤的一声，是短剑穿过肉体的声音，她听见顾北初闷闷的哼了一声。
  她撇过脸不敢去看，只有眼泪在眼眶不停打转。
  她哭，她对最爱的人兵刃相向，她哭，她亲手了结了自己最后一个亲人，可她不能哭，在这个时候，她不想要示弱，经历了那么多，失去了那么多，她唯一不变的还是那份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