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伴凡鱼

“阿银……”
    一声低沉的声音打破凌晨的宁静。
    在睡梦中的华银只是皱了一下两弯柳叶眉，未从睡乡中归来。
    西晗站在她的床前，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她的睡颜——她睡得很安稳，把自己和被子卷成一团，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缓缓且均匀地呼吸着，眉眼间满是恬静。突然他有了玩心，转身变了个模样，幽幽走上前，躺在了华银身旁，俯身贴近她的耳朵，柔声道：“阿银？——
    “阿银……银银……银银，该起来了。”
    温柔的声音如盛夏的柳絮，随微风拂来飘到了华银的小耳朵里，痒得她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
    看到她醒来，西晗立刻来了精神，硬是做出了个深情款款的表情看着她。
    而华银，迷糊地看着眼前人——妖媚的丹凤盈盈地望向自己，玉兰般的五指遮住了唇瓣，一身暗紫的锦衣华袍在自己的身旁绽放开来——这，不是殷璆还是谁？！
    华银愣愣地看着他，而“殷璆”更是饱含深情地回视。
    “阿璆？”
    华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心地喊了殷璆的名字，待得到确认后，她开怀大笑，撞进了他的怀抱，双手绕紧了他的腰。
    -臭丫头，见到殷璆竟如此兴奋。
    “殷璆”无奈一笑，宠溺地摸着华银的乌发。
    “阿璆，我可想你了！”怀中传出闷闷的声音。
    “呵呵……我也很是挂念着你，阿，银银。”
    华银松开手，抬头看着“殷璆”，笑眯眯地问道：“阿璆，这么多年了，你跟芊鹿可好？哎呀，你先别臭脸呀，我可是真心为你们俩好，谁说这世上情爱之情只能存在在男女之间？我倒觉得男男或女女之间皆可有情爱，若心里真住进了一人，你可不能因为他的性别不符合常理就把他给赶出去了呀。情情爱爱本身是很虚无的事，摸不着碰不到，可心里和胃里却实实在在感受得到，这感觉真是很有禅意。阿璆啊阿璆，你跟我说说你……阿璆？”
    面前的“殷璆”扯起他的嘴角，给了华银僵硬的笑容——他悔得龙肠子都青了，谁之前说出魅雾的事不能告诉殷璆的，谁之前在半夜看到殷璆不是把他丢出去就是踢出去，怎么如今看到殷璆比看到自己还激动……
    “阿璆？”华银终于觉得只有蹊跷，诱惑地看着“殷璆”，面有忧色：“阿璆？”
    突然，密长的睫毛微微一颤。
    “殷璆”见华银不说话，心里犯怵，讪讪地说：“阿银……你莫要生气……我……”
    “啊——————”
    低沉又洪亮的男声响彻整个房间。
    只不过是，华银捏住西晗的屁股，毫不留情地扭了一圈而已。
    西晗含泪跑出了华银的卧室，回到了小女娃的房间。
    小女娃正在熟睡着，手脚不安稳地动着，小龙角不时地摇摆。
    西晗看到她后，怒气片刻便消散了，仔细地给小女娃掖好被子，盘腿坐到她身旁。
    “你阿娘跟你一样，都爱赖床。。”
    这是在梦中的小女娃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粉红的小舌头舔了舔小嘴巴，而后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
    清晨，旷心湖的湖面又化了几分，咔嚓咔嚓，冰碎的声音闹醒了雪地里沉睡多年的雪狐。
    春天真正来了。
    华银又睡了一个回笼觉，醒来时阳光正好照到了她的床上。伸手握住空气里的阳光，躲到了被子中，被子里立刻发出了橘黄的亮光，她在被子里便看着满被子的阳光傻傻地笑了许久。她的卧室即使是朝南，却每天清晨能照到阳光，傍晚能送走落日，这么妙的地方，怕是再也找不到了。
    起床后第一件事便是去看小女娃，看她在西晗怀中睡得很是安稳，华银这才放心地走出竹屋，准备去姜姬婆婆的厨房。
    出现在院中的一个人让她停住了脚步。
    他站在榕树下，腰间战龙的金丝纹路在阳光下折射出金色的光芒。
    “顾凊？”
    面前的翊圣轻咳一声，转过身来，看到华银后微微脸红，面前的女子比记忆中更美艳，对上她的眼便不自觉的脸红。
    华银微微皱眉：“呃……翊圣将军？”
    “嗯，华银公主。”
    两人打过招呼后，便沉默了。
    华银着实受不住这莫名怪异的气氛，内心众多疑惑，又不知从何问起，只好先说道：“翊圣将军，我出魅雾一事实属无奈，我并不是要你隐瞒天宫，只是……还忘将军不要像天宫报告。”
    翊圣将军点头：“冰帝已经交代过，翊圣只是来雪域下棋，其他事皆与我无关。”
    “多谢。”
    话毕，两人再无话可说，互相点头后，就错开往相反方向走去。
    而华银突然转过头，恰巧翊圣将军也转了过来，两人相视，无声而笑，眼神中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两人有些晃神。
    “顾凊，我希望你还是顾凊。”
    “华银公主，你要是这么想，就这么觉得吧。”
    华银闻言，心里一阵欣喜：“那我私下可以叫你顾凊吗？”
    “……可以。”
    “……”华银点头“那……你一点都不记得顾凊那一世的事了吗？”
    翊圣将军一怔。
    华银马上接着说：“虽我知你每投世时要喝孟婆汤，可如今你已恢复仙字辈……”
    “我记得。”
    “那……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死的吗？”华银犹豫地看着他。
    眼前的这个人，文气的脸，温柔隐于琥珀的眼眸中，听到华银的问题时，瞳孔骤缩，似陷入了沉思。
    “顾凊？翊圣将军！”
    这才翊圣将军回过神来：“华银公主，你真的要知道吗？”
    华银看着他的眼，眼里是浓郁的忧色，她颔首：“我想知道。当年我并未多想，只是觉得凡间的事情与自己无关，可时间越是迁移、记忆越是模糊，我却越是疑惑，顾凊的死真如我想得那般简单？只因你是馥国国君的胞弟，故在皇室夺位中惨遭毒手？”
    翊圣将军叹了一口气：“顾凊离去已过去这么多年，公主为何还不释怀？”
    “时间也不能抹去你染在樱花树下的血迹……你死的样子，我一刻都不会忘记。那么安静，一点都痛苦都没有似的。可血，凡人的血，不知怎么的，怎么流都流不尽……”
    说到这，华银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咬紧唇瓣，如羽扇般的睫毛轻轻颤抖，盖住了下眼睑，再睁开，红了眼眶，她带着颤音说道：“就像墨伈一样，全身都是血。翊圣将军，告诉我吧，为什么？”
    “因为顾凊是南海的人。”
    “南海？”华银红着眼看着他，光滑的眉心处皱起了小山。
    “嗯。”翊圣将军点头，不自然地一笑，“顾凊虽是馥国的国君的胞弟，但抚养他长大的却是南海之人，他受恩于南海，不得不报恩。”
    “报恩？翊圣将军，你把我弄得越来越糊涂了。”
    这个传说中大名鼎鼎的将军，此刻脸颊上也染上了红霞，不是羞涩而是有些懊恼，不自然地避开了她探究的眼神，闷声道：“华银公主，说明白点，顾凊就是馥国的奸细。馥国是东海的腹地，也是其金库，它的繁盛带动着东海四周的繁盛。那些年，南海和东海还只是背地里暗战，但东海日益繁盛，这对南海很不利。南海龙王看中顾凊，也就是我的本事，自小对他苦心栽培，他们从小告诉我他的事就是馥国是他的，听多了，他自然觉得是对的。凡人最大的缺点是欲望，他们能用短短的一世去争取虚无的东西，就是为了欲望，无其它，顾凊也是。可你的到来打乱了他的计划，你……那么热枕，让顾凊犹豫。”
    听到这里，华银又是脸红，又有些莫名地气愤，她截下他的话：“我懂了。你需要夺得馥国，这样东海最大的一个金库就掌握到你手中，那南海必定掌握了大势。可是，我的不懂的是……为何，通哥哥，墨通要帮我？”
    “你确定他是在帮你？”
    翊圣将军挺直了背脊，比华银高出许多，他垂下眼帘，俯视华银，眼中的精光再也隐藏不住。
    而华银，如雷轰顶，站在原地，微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许久，华银惨笑一声，微颤地抬起手，遮住自己的眼，揉着两遍的太阳穴，她深叹一口气，疲惫之色无处隐藏。
    “原来是通哥哥。他为何不跟我说呢，若他明说，我也会思量一方，毕竟这关系到馥国的国运。就算我得帮着师傅，可我也愿意帮着他，难道就不能让我权衡一番，兴许可以找个法子两全？而你，顾凊啊顾凊，我以为几月的相处我们已是好友，遇到这关系到生死的事，你又为何不与我商量一番？到头来，又是我一人做了傻事，白伤心了一回，可怜了可恨之人？”
    “华银公主，顾凊不能与你说，他瞒了二十年，怎会跟一个才认识不久人谈起这关系到两个海域的大事？”
    华银移开手，眼里已是干涩，鼻尖酸痛着，想流泪却怎么都流不出：“你们这些大事我不一点兴趣都没有，我伤心之处不在于你们赢或输，而是为自己可怜。当时你已死去，你怎会知道我我内心是怎一个伤心。你当时是个凡人，遇到通哥哥，后果可想而知。”
    “当时宫内一片混战，南海与东海两股暗卫都已出动，也有宫内的侍卫掺杂其中，一半是为了保护顾凊这个假国君拼尽了全力，差一点就而已成功。只是，墨通实在太厉害，在当时以一敌百之势，终是制住了南海的暗卫。只是可惜了顾凊没有灵力，若换成是我，那场打斗应该很是痛快。但我敬佩墨通的为人，他并没有让顾凊死之前受很大的痛苦，你看的那些伤都是顾凊自己在之前打斗时伤的，并不是墨通所伤。”
    “够了。”华银摇了摇头，不欲听下去：“翊圣将军，你告诉我这些，不仅让我对顾凊生气，也对墨通生气，为何又告诉我？”
    “华银公主，我是想替顾凊道个歉，他认识你之后，才过得像个凡人，也感谢你，你对他相信让他那本该黯淡的一世变得有意义。最后，请你忘了他，他已经消逝在过去，连魂魄也不复存在，记得也是累赘。忘了他吧。”
    翊圣将军真挚地，缓缓地说道。
    他站在清晨的阳光里，高大且挺拔，书生气的面容不曾改变，但周身的气息让空气都变得紧张，那是无人可挡的战神的气魄。
    华银抬起头，对上他的眼，展开笑颜，姣好的面容令人窒息：“好。”
    “吱呀——”竹门好像故意被弄出了声响。
    在院中的两人好奇地转向竹门。
    南荣浸对着他们俩慵懒地一笑，骨节分明的手正举到了头上，调整着发髻上的翡翠扣，他大步走来，穿过两人，走到了榕树下的棋桌下，一屁股坐下。
    师傅不是不让他们进屋嘛。华银纳闷地说道“南极岛主，你怎么会在里面？”
    南荣浸未理会华银的好奇的眼神，只是对她微微一笑，视线绕过她，对上了她身后的翊圣将军：“翊圣老兄，咱们继续。”
    翊圣将军点点头，去坐到了南荣浸对面。
    两日之后。
    九只灵猫陆陆续续赶了回来，最后一只还带来了鬼帝——九重天上下依旧把他尊称为鬼帝，即横云仙人。
    华银从第一只灵猫回来时便伫立在雪域里等着横云仙人，一只等到了深夜。闻到横云仙人的气味时，她便如风一般跑到了他面前，抓住他的手往回跑。她不得不急，小女娃从两日前身体出现异常，输再多灵力都无济于事，这个灵力与天帝可抗衡的人如今是她最后的希望。
    一身全黑的横云仙人，微微张开嘴，还未说话，却呼出了一团白雾，像是被外面的冷气给冻着似得立刻闭了嘴，淳厚的声音从喉咙中发出：“小姑娘，许久不见。”
    华银点点头，只顾往前走：“横云仙人，许久不见。”
    横云仙人倒是不急，反握住她的手，大拇指轻轻地摩擦着她的手背：“小姑娘，要照顾好自己啊。”
    正在赶路的华银脚步一顿，差点摔倒，幸好旁边横云仙人不慌不忙地扶住了她。
    横云突然拦住她的肩膀，无奈道：“小姑娘，我来不是散步的。”
    华银只觉得，刚听完这句话，便被横云仙人带到了竹屋前，连雪地与结界的变化她都未曾感应到。
    院中，南荣浸和翊圣将军依旧在下棋，看到华银两人到来立刻站起来，很是尊敬地看向横云仙人。
    横云斜眼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只说了一句：“你们两个黄毛小子别进来。”
    话毕，还似乎嘟囔了一句——“就一万来岁的年纪，叫冰儿姑姑还差不多，还想娶冰儿？！”
    “……”
    “……”
    “……”
    声音虽轻，在场的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
    华海，魅雾岛。
    一人站在海边，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微微喘气着。
    他身旁一人，气定神闲抱胸而立，墨蓝的衣摆随风摆动着，他勾了勾嘴角，未加饰任何表情。
    墨离猛地直起身，气喘吁吁，小胡子也跟着一颤一颤，他怒道：“我说三弟弟，华海海域正是对流季，水流急得可以砍断一条牛，要鱼儿都像你那样拼了命的逆行鬼域定会多了不少冤魂。”
    墨通低头看着脚下的水，疑惑地问道：“水流急吗？我刚想说这时候的水真是舒服，不像春日里软绵绵的水流，只会惯坏了一些贵公子。”
    “……”
    墨离口上吃亏，翻手掀起墨通背后的海浪。墨通微微挑眉，让浪花涨高三丈，浇了两人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