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伴凡鱼

    北海，雪域。
    匆匆三百多年，不曾弄脏雪域的纯白。
    在千丈冰川前，海水也变得恬静，无声地依傍在这冰雪之岛，只听雨雪凝结的声音。
    突然，一阵冰层破裂的声音，一条银龙和一条金龙从浮着冰块的海面跃出，立刻化作人形，飞到了岛上。只见一人只穿着一件如轻纱般的白衣，裙摆处鹅黄的花瓣似是要在雪地上起舞，颈间雪白的肌肤露在空中，不见丝毫的畏寒；另一人也未见穿得多，也是一身单薄的淡蓝衣袍，但他怀中抱着一团狐裘，狐裘上细密的绒毛在雪域的寒风中微微颤抖。
    是华银和西晗。
    华银侧身紧张地看了一眼西晗，似是苦笑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这时，西晗怀中这一大团狐裘中，探出了一双粉嫩的小手，触到他垂下的微卷的棕发便一把抓住，胡乱地扯动着。小女娃的手劲不小，这无意地扯动让西晗轻轻皱起了眉头，
    华银看在眼中心中大喊不妙——这西晗的臭脾气她可管不住。正以为他要发脾气时，不想他却对着小娃做了一个大鬼脸，低头用鼻子轻轻碰小娃的小鼻子，逗得小娃咯咯笑。
    华银眼里满是惊讶，几个时辰前他连怎么抱小娃都不会，此刻竟然学会怎么逗这个闹心的小娃了。她摇摇头，笑着说道：“阿晗，她倒是很喜欢你。”
    小娃听到华银的声音，立刻转向华银这边，双手乱抓着，想挥开裹着她的狐裘。西晗对着华银一笑，轻轻抓住小娃的手，正闹着的小娃又抓到一个东西便忘了自己要做什么，流着口水好奇地玩着西晗的手。
    西晗笑着看着小娃，眼里满是宠溺：“这个小女娃可长得比你小时好看得多了。”
    “……”华银默默一个白眼，嘟囔着：“我小时不也挺灵气的嘛。”
    西晗故意做了一个吃惊的表情，瞪圆了大眼：“你那个时候肥得手都成球了，再灵气也被肥气给遮了。”
    闻言，华银气得直咬牙，扬起下巴说了一句：“你这个流口水流了快一百年的人，有资格说我吗？”
    没等西晗还嘴，她忙转移了话题：“快走，天要黑了。”
    说完，她便气呼呼地往前走着。
    而西晗，并没有马上跟上她，只是看着她赌气的背景，终于露出了舒心的笑容，低头对着小娃轻说了一句什么，便跟了上去。
    雪域，旷心湖。
    这是这个冰域中的内湖，湖面上水汽弥漫，望不到边。
    西晗从未想过这个隐在北海上的冰域竟然有一个这个大的内湖，若不是从海边刚徒步过来，他定会以为他又回到了海边。
    华银看了他一眼，神情是少有的得意：“冰域的春天来了，旷心湖湖面也开始化冰了，你现在看的不过是它的十分之一而已，到了盛夏，才能把这些雪化尽，到时两岸流霜花开，雪白的雪花状的花瓣的会飘扬整个冰域，极其极其的好看！”
    说起自己熟悉的事情，华银脸上扬起了孩子气的笑容，看得西晗也心情极好。
    “好，到时，我们约上阿璆一起来这赏花。”
    华银正要点头，却嗅到了一阵熟悉的味道，惊喜地看向前方。
    水汽弥漫的水面，渐渐显出了几个影子，再片刻，九只通体雪白的灵猫从雾气中蹿出，如踏平地一般飞奔而来。
    “九公子！”
    华银看到这九只灵猫，激动地挥了挥手，蹲下张开双手，那同一瞬间九只灵猫一下就冲到了她怀中，默默地蹭着她，其中一只还极其罕见地舔了一下她的下巴。华银咯咯地笑着，可笑声一下便停止了，她望向前方，慢慢起身。
    雾气中，慢慢走来一个白衣女子。她乌发披散垂到了湖面，眉心处隐隐一点雪花状的印记，面部似是被雾气挡着，朦胧间只见唇上朱红之色，她拢了拢肩上的白狐毛，随即打了一个寒颤，微微张开唇瓣，还未说话，便呼出了一团白气。
    “师傅！”华银欣喜地向她走去。
    冰帝比华银高半个头，未待她靠近，伸手点住了她的额头，隔开了两人的距离。她微微皱眉，又勾起了嘴角，却未说一句话，接着，她绕过了华银，走到西晗面前。
    “……”西晗虽傲气了点，但对这位雪域的神字辈的人心存敬畏，尤其几百年不见，这位冰帝身上似乎哪里变了，他不敢多看，垂下了视线。
    冰帝走到西晗面前，仔细打量着他，眼里的冰凌逐步化去，冷哼了一声，视线往下移，看到在他怀里裹得严实的狐裘，眼神微微温和了点。
    “让本帝看看我的小徒孙。”
    闻言，华银鼻尖一酸，低下了头不安地看着脚下平静的湖水。
    西晗把小娃往前一递，却见冰帝往后退了一步，她没有过小娃，只是举起手轻扒开狐裘一角。正好，对上了一双好奇的湛蓝眼眸——清澈如星辰。
    一看，便知道是华银和墨通的小娃。
    所有的孩子都能触动的大人心底柔软的部分。是多久没有这样的触动了？冰帝心想。这位冰雪之域的神仙，缓缓展开了笑颜，她轻轻捏着小女娃的脸，又勾起她的小手，惊讶于婴儿细腻的皮肤。
    “我一直以为八日之后的荧惑星异象才是新龙出世之日，没想到小娃竟然这么早便出世了。这么突然，为师也没有在身边，你母后定是遭罪了。不过你长得很是好看，我很是喜欢，便不怪罪你了。若你喜欢这儿，你就留这里好了。不过，雪域的春天来了，为师实在畏惧这化雪时的寒冷，不知你这个小娃受不受得住。华银身子骨向来硬朗，我想你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冰帝玩着小娃的小手，突然动作一滞，皱起了眉头，眉心处隐隐透明的雪花印记立刻结出了霜，周围也冰冷了几分。
    西晗立刻把小娃往怀里一搂，抱紧了她。
    冰帝瞪向西晗，西晗颔首。
    她身后，华银低着头，面色平静，只是眸中失去了所有的生气。忽然，一股冰冷的气息靠近，接着便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冰冷如雪，却暖意四起。
    冰帝肩上的白狐毛已到了西晗怀中。远远看去，西晗像是包了一大团毛绒，快遮住了他的脸。
    冰帝轻轻一抱便松开了手，眼里的担忧也只停留了片刻，她正色道：“银儿，另一个小娃呢？那个臭小子？”
    “回师傅，他很好，他正在‘眠’中，魅雾的人会帮我照顾他。”
    冰帝颔首，伸出玉指捏住她的手掌，带着她在湖面慢慢向前走着：“来，跟为师细细说。”
    “嗯。”
    “不用担心，我会治好这个小女娃。”
    “嗯。”
    “对了，雪域里来了一人，你见到定会开心的。”
    “哦？是谁？”
    冰帝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见了自会知道。好了，快跟说说这三百年来事。”
    “嗯。当年……”
    师徒二人在湖面慢慢走着，絮絮叨叨地交谈着，如许久不见的好友一般，交换着自己所经历的事。
    起初还是冰帝轻捏着华银的手掌带着她往前走着，后来，便是华银挽着她的手臂，两人更靠近了些。
    她们两个身后十步之远处，西晗紧紧抱着小女娃，静静地跟着在她们身后，一路逗着怀中的小娃。
    旷心湖的另一岸，便到了冰帝做的结界，过了结界——飞鸟鸣叫，泉水叮咛，无雪的城。巨大的瀑布从天而降，看不到水流落下的源头，只听到震耳欲聋的水声。
    冰帝松了一口气，外面化雪时的寒气着实让她浑身不适，若不是今天特殊，她才不会踏出这个结界一步。她快速地向前走着，穿过参天的茂林，沿着瀑布的支流，到了一个小湖前，便是她的竹屋。
    屋前有一颗大榕树，不知为何被人竖着砍了一半去，只剩下另一半，却也依旧枝繁叶茂。树下是华银熟悉的石桌，上面刻着方方正正的七百二十九格，平常无事时可以下玄七棋。。
    此时，榕树下坐着两个人，一人背对着她们，而他对面的那人似乎察觉到了来人，微微一抬头，看到冰帝后便立刻站了起来，用极快的速度走到了冰帝面前。
    这人有一头白发，全数被整齐梳起，用碧玉翡翠环扣住，右耳耳垂处也勾着一个方形小翡翠耳钉，艳绿色与他几近苍白的肤色显出了明显的对比，额间也有一个淡淡的雪花印记，跟他的肤色融为一体，难以察觉。
    他虽朝华银这方走来，却从未看其他人一眼，直直地盯着冰帝。
    这时，他榕树下的另一人也微微侧头看向这边，他衣着布衣，只是腰间的腰带纹有战龙的金纹，但他整个人发出的气息太过平静，未让人引起注意。
    而华银一心盯着则一头银发、面容英俊的男子，内心惊叹不已。
    她自然认得他，这是南极岛主南荣浸，在之前她曾因为去南极岛偷雪灵珠时会过他一回。他怎么会出现在雪域？
    南极岛主看着冰帝，微微一笑，右耳翡翠在雪域明亮的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冰儿，怎么去了那么久，外面的寒气没伤着你吧。”
    温柔如水的声音，传入他人的耳内却未曾有一丝的肉麻，好像这温柔是他与生俱来的气质，与他自然融为为一体。
    冰帝冷冷看了他一眼，绕过他，继续往前走着。
    而南极岛主也不恼，抿嘴一笑，这也才看到了华银，两人微微点头，算是招呼了。
    “冰帝。”布衣男人看到冰帝走来，也站了起来，轻唤一声。
    很轻的一声，却是在华银心中炸开了雷。
    华银绕开南极岛主，速度快到如一道幻影，移到了布衣男人面前，待看清他的脸之后，喜从心来，忍不住想上前，可被这人眼中的疏远唬住，有些紧张地伸手扯扯他的衣角，小心地问道：
    “顾凊？”
    面前这人微微皱眉，瞬间明朗，脸上似是有些红霞，不著痕迹地推开华银，纠正道：“我是翊圣。”
    华银内心清明却欣喜：“是啊，你终于回来了。虽然那时我伤心的很，但想到你在某一日总会回来，终是宽心了许多。翊圣将军，你真的不是顾凊了吗？”
    翊圣摇摇头：“华银公主，顾凊已死，我只能是翊圣。”
    “那你记得我吗？”
    “记得。”
    “那你怎么不是顾凊了呢？”
    “公主，我是翊圣。”
    “你就是顾凊，顾凊就是你，你们是同一人，何来不同？”
    “公主……顾凊以一个凡人的身份活着，不曾知道我的存在，他的命格是天定的。我的命格也是天定的，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华银听完，愣愣地点头。
    她心心念念的凡人友人，怎么会是九重天上战无不胜的战神呢？
    -怎么老是像一条笨鱼一样把世事想得那般简单？自嘲地想着，华银无奈地一笑。
    冰帝见华银的失落，心有愧疚，斜一眼翊圣将军，拉过华银往竹屋里走着。
    翊圣将军纳闷地看着冰帝，又转头看了一眼几步远处笑着看自己的南极岛主，后者给了他一个“朽木不可雕”的无奈神情。
    冰帝踏入竹屋，转身指着西晗道：“你，进来。”又对着地上的九只灵猫：“你们去找我哥哥，让他尽快过来。”话音一落，九只灵猫化作九道不同的光影，四处而散。
    玉指再指着门外伫立的两个人：“而你们两个。滚。”
    ——“嘭”一声，竹门关紧。
    门外的两人，互看一眼，无声而笑，走回榕树下的石桌，继续刚才的棋局。
    门内，西晗被这个小小的竹屋绕晕了方向。在外面看来，竹屋看似小小一间，里面的房间却似数之不尽，而且每一间屋子的窗户都可透进阳光，错乱了东南西北。
    终于在推开最后一扇竹门后，带路的冰帝停了下来。
    这间房间很大，推开门后，面前的就是一个宽阔的阳台，阳台外茂密宽叶树长得极好，阳光耀眼，全数洒进房间。
    “喏，这里给小女娃住。而你，”冰帝看向西晗，“附近随便找一间吧，平日就在这护着小娃。”
    西晗没有理会冰帝，抱着小娃走到了床前，把睡着了的小娃轻放到了床里，仔细盖好。再微微施法，便多了一个火炉。
    “还有你，”冰帝转向华银，没好气地说道：“问吧。也不怕憋到自己。”
    闻言，华银小小的得意，拉过冰帝往旁边的木椅一坐。
    “师傅，外面的两人是怎么回事？”
    “糟心的事。”冰帝扶额，平日的话唠美人似被关了话匣。
    “我看到顾凊，不，是翊圣将军回来心里也很是开心，虽然顾凊真的回不来了，但我并未觉得他死了，看到翊圣将军后，就算他再否认，我还是觉得开心并感激，他曾让顾凊活过。”
    “那就好，我以为翊圣会识相点，谁知他刚才是那般反应，怪为师没想周到。”
    华银摇头：“无妨，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师傅……翊圣是喜欢你吧。”
    冰帝挑眉：“你才刚见了他一眼，你就确定了？”
    华银笑着看她，三分调侃七分胆怯：“每年蟠桃大会上，你送给帝后的画像都是翊圣画的吧？他画一幅精良的上乘画要花上半年，能做到年年帮你画，而且一年不止一幅，如此真心，不难看出来。”
    闻言，冰帝也未遮掩：“是，翊圣这小子确实有这心意。”
    “那……那个南极岛主也定是对师傅有意了。”
    冰帝再次扶额，遮住了眼睛，嘴里重重叹了一口气：“这个南荣浸啊。”
    “咱们雪域下了这么久的雪还不是拜他所赐，我本以为是师傅和他结仇，可我去南极岛找他时他对我又极其友好，明知我要偷他的雪灵珠他也不加以阻拦。我当时很纳闷，细想一番，他在一千年中似乎给雪域造成的麻烦不止三四次，次次都是麻烦事。师傅，其实他是故意的吧。”
    “没、错。”提到这事，冰帝咬着牙吐出这两个字。
    华银低头偷笑：“大美人师傅，是你太迷人了。”
    噗嗤一声，坐在房间另一端看着小娃的西晗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两道冷眼同时扫到了西晗身上，后者立刻噤声。
    “可师傅，为何我从未见过他们踏入雪域？”
    “他们以前有来过，每次来都是两人一起来，走也是同时走，倒也不曾烦到我，但在翊圣犯事后，便不曾踏入雪域，你没见过他们也是正常。”
    华银偷笑，觉得这两人可爱得很，连追求心上人都用了十足的礼数。
    “师傅，你就没有喜欢的吗？翊圣将军人虽文气了点，但战绩赫赫，定是深藏不露；南极岛主人十分温柔，虽有时候胡闹了点但也是喜欢你的表现，两人都这般可爱，要不……”华银捂嘴，眼里满是俏皮之色：“您就选一个吧。”
    冰帝瞪了她一眼，站起身，往外走去。留下了一句——
    “为师不喜欢比我年龄小的。”
    “……”华银扶额。
    这世间，哪去找比您年龄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