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终成画

18 时光的列车走不回曾经的轨道不过是离散


在小荃出事之前安若从没听谁提起过周旬的父母,仿佛那是禁语说不得。
    她甚至不能想象那个总是笑的眉眼弯弯酒窝浅浅的少年,竟然是个还未长大竟先夭折的孩子。
    周旬的妈妈在他两岁时就因为疾病去世了,那时候他还很小很小,连妈妈的样子都还没记住。听说周妈妈是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大提琴演奏家,而周旬的眉眼和音乐天赋又像极了他的母亲,所以周旬的爸爸对他倾注了所有的爱和希望,在他还没有大提琴高的时候就要坐在高高的凳子上,每天和音乐老师在宽敞的客厅里拉响大提琴,爸爸就那样坐在沙发上看着他。
    那时候爸爸总会空出时间听他拉琴,即使下一刻就要去国外出差,即使已经身在国外,就算是用电话,那每天的两个小时也是必行的。
    虽然只有父亲,可是被倾注了全部父爱的孩子很幸福。
    这种幸福因为梁文静的出现而重新下了定义。
    梁文静是周旬的继母,相识于他五岁那年。梁文静和周旬的爸爸结婚时刚刚二十二岁,整整比周爸爸小了十岁,听说眉眼神似周旬过世的母亲,可周旬记不得母亲的样子,照片的比对又不知道究竟哪里相像,但是他知道的是他自此终于有了妈妈。
    梁阿姨会在夜晚将他抱在怀里一边拍着一边讲故事,那温柔的声音经常带他进入梦乡;梁阿姨会做他爱吃的蛋糕,常常握住他的小手教他如何将奶油涂抹在蛋糕坯上,两个人弄得花了脸笑的开怀;梁阿姨经常陪着周旬练琴,爸爸不在家的日子里听众变成了梁文静。
    连音乐老师都说,这世上再不会有比梁文静更好的继母了。
    少女单纯无知,对待孩子总是那么怜爱疼惜。所以一家人出外游玩的时候,六岁的周旬差点失足落水,梁文静不惜自己受伤抢回这个孩子,紧紧抱在怀里说,乖孩子别怕别怕,妈妈在这,妈妈在这。
    于是六岁的周旬,第一次开口叫了她,妈妈。
    故事本应该在此终了算个圆满,可谁知情节笔锋突转,只道是笔者尖酸苛刻。
    变化是在梁文静怀孕以后才渐渐将幸福酝酿成了一段惨烈的悲剧。
    那已经是五年之后的事情,周旬刚刚十岁。
    还记得得知梁文静怀孕的消息之后全家都那么那么开心,爸爸那时正在比利时出差听到这个消息开心的说马上就回来。
    周旬取出大提琴,他说要为即将出世的弟弟演奏一曲。
    可弓在弦上还没拉动,就被梁文静阻止了,她笑着,依旧那么亲切美丽,温柔的说,小旬啊,听你拉小提琴弟弟会难受的,毕竟那么难听怎么入耳啊。
    周旬愣在原地,拿着弓的手颓然垂下。是谁曾经信誓旦旦的说“我家孩子的大提琴最好听”是谁曾经不可置否的称赞他最有才华,究竟,是谁?如今又去了哪里?
    梁文静很疼爱肚子里的小宝宝,每天都会拿着故事书给宝宝讲故事,那声音传到独自一人守在房间里的周旬耳朵里,所有的音调所有的言语只剩下两个字——冷落。
    饭桌上再也不见周旬爱吃的菜肴,爸爸的筷子也没再在他的碗前停留,全家似乎只期待着梁文静肚子里的那个孩子,而面前的这个孩子有或者没有,其实对于他们无关紧要。
    晚饭后,周旬拉着爸爸,仰着头扑闪着那双和过世的母亲一样漂亮的大眼睛问他,爸爸,是不是有了弟弟,你和妈妈就不要我了?
    周爸爸看着儿子,心中仿佛划过一道闪电,方才想起,这个孩子着实被他和妻子忽略了,这个还未长大的孩子守在这里不声不响,他就以为那孩子不在乎。
    周爸爸慈爱的说,不会的,你和弟弟都是爸爸的孩子,都要一样疼爱,你是哥哥也要爱弟弟啊,就像妈妈爱你那样,知道吗?
    周旬笑的眉眼弯弯,用力点头。
    周爸爸轻抚他的头发,温柔的说,爸爸一会儿忙完就去陪你,你先去洗澡好吗?
    周旬开心的跳了起来,欢呼声吵到了手里拿着古典音乐光碟的梁文静,她守在浴室门口看着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周旬,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的说,一会儿告诉爸爸你不用他陪。
    周旬不明白,心中纠结委屈,所以他问,为什么?
    梁文静说,因为爸爸要陪弟弟一起听音乐。
    周旬仍旧不解,他本想说“可是爸爸先和我约好的”,可一个音节刚刚出口,躲闪不及的却是梁文静的一个耳光。
    细嫩的小脸上鲜红的掌印。
    可周旬红着眼眶还没落泪,梁文静便早早哭个梨花带雨,她说,你怎么敢和我顶嘴,你还是我养大的小旬吗?!
    从书房赶来不明真相的爸爸扶住哭的虚弱的妻子,周旬原本想要解释,他想说“其实我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可再一次迎接他的仍旧是一个猝不及防的耳光。
    左脸右脸倒是对称得很。
    爸爸蹙眉失望的说,你究竟是和谁学的牙尖嘴利,竟然还敢和妈妈顶嘴!况且不说妈妈是个孕妇不能动气,就说平时妈妈是怎么对你的!真是白疼你一场,不过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周旬杵在原地,明明他什么都没说,就平白无故的挨了两巴掌,明明爸爸什么都不清楚,就将他说的这般禽兽不如。
    而他当时并不清楚,这一次的打骂只是往后所有打骂的开篇曲目。
    他随便说一句什么就会惹来梁文静一顿毒打成了每日的家常便饭。他疼他喊,可是都没用,妈妈听不到,那个爱他疼他的妈妈已经死了,此刻有的只是一个恶毒的后母。只是周旬不清楚这个妈妈已经不爱他不会心疼他了,所以他还一声一声的喊着,妈妈,疼!妈妈,疼!
    而这种打骂直至弟弟周荃降生才算是告一段落,可他的痛苦却自此才算是刚刚拉开帷幕。
    父母几乎将所有心血倾注在了弟弟身上,看着小荃如粉团似的娴静温柔的模样倒是真和梁文静十分相像。
    明明是个和他喜欢的妈妈如此相像的孩子,可周旬却对小荃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那天放学不过是关门的声音稍稍大了一点,吵醒了睡熟的婴孩。那孩子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哇哇哭个不停,只见梁文静吩咐张嫂看着小荃后就冷着脸朝着周旬走来。
    第一次,第一次当周旬看到梁文静——那个他最喜欢的妈妈,那个笑的最好看的妈妈,那个宠他爱他的妈妈朝他走来,觉得惧怕,身体不住的抖动起来。
    梁文静走到他身旁,一句话也没说的随手操起身旁柜子上的一本厚重的书,那么那么狠得砸在一个不过十岁的孩子头上。周旬低头站在那里,眼看着头上的鲜血滴答滴答的落在地板上。
    那是他的血,不是妈妈的血。
    还记得四年前,为了救下险些失足落水的周旬,梁文静的胳膊划了一道深深地伤口,那时候滴答滴答流淌着的是妈妈的血,幼子的泪。
    梁文静放下手中还带着血腥味的书,仍旧是一句话也没说便回了房间,开门时第一句话是,小荃,妈妈回来了。
    曾经的曾经,她也说过,小旬,妈妈回来了。
    周旬那时头上的血液还没凝固,游魂似地出了家门走上了大道,风一吹伤口撕裂的疼,可心这么疼,伤口也就不疼了。
    那是他第一次遇到苏韫,虽然一直在一起演出,但是他曾经的生活中除了爸爸和妈妈,其他的任何人都无法走进他的世界。
    苏韫看着他流血的额头,眨巴眨巴漂亮的大眼睛,笑的好看,问他,你想看漂亮姐姐吗?
    转眼就把周旬带到孟姜家里经营的医院分院里,果然有很多漂亮的护士姐姐,只是看着药水蛰上伤口时,连看着的苏韫都觉得疼,偏偏那小少年一声不吭,静静坐在那里衣服都被攥出了褶皱。护士小姐包扎好伤口全身检查的时候看到他深深浅浅、新新旧旧、大大小小的伤痕,不禁疼惜的皱了眉,嘴里嘀咕着,哪敢对这么大点的孩子下这样的狠手。
    苏韫不是不知道这些伤口都是哪里来的,而且不止苏韫,所有人都知道这些伤口的来历,只有那个爸爸一直在装糊涂。以为假装不清楚就可以安安稳稳的坐拥娇妻和幼子。
    所以当苏韫趴在他床前对他说,其实在你出门之前你爸爸一直坐在家门口不敢进去……
    话还没说完,周旬伸出小手打了少年苏韫。小苏韫瞪着眼睛委屈了,赌气的说,再也不管你了。
    那是他第一次打苏韫——在他们初识,手心脸颊都火辣辣的疼,哭着的时候泪水奔涌,让人心疼。
    那时他想,如果没有小荃,就好了。
    而这次明明知道上次闹事的家伙要对付苏韫却没有阻拦,最后令苏韫受了伤,算是相识十二年的一个轮回,与第一次相识的场景那般相似。
    他就那么冷眼的看着,看着苏韫一节一节滚下去,额角的鲜血汩汩流淌着,一切对于周旬来说一切仿佛初始。
    如今他想,如果没有苏韫,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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