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终成画

直到如今安若终于最怕苏韫笑了，他总是那么勉强，总是知道她最安心就是看他笑起来。小时候就算很生气只要苏韫探头到了安若面前，贱兮兮的笑笑，无论他做错了什么安若都可以原谅。
    可是苏韫啊，这次你能原谅我吗？
    安若看着玄关换鞋朝她笑着的苏韫，其实她都知道了，苏韫早已经不能继续工作了，事务所的事情已经都交给谢依，可为了骗她每天还要出去，有时候呆在医院里走走看看，有时候呆在图书馆里一呆就是一天，今天他的视力好像更加模糊，看书的时候非常困难。他的眼睛原本就有顽疾，现在病上加病，一定很辛苦吧。
    可她就像对这些全然不知，就像每天跟在身后悄悄尾随的人不是她。
    苏韫说，你没去上班？
    安若说，嗯，准备结婚。
    苏韫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复杂，似乎是不舍的却又用笑容掩盖。他笑着说，我家丫头也要嫁人了，时间一晃好快，真的好快。
    伸出手想要揉揉安若的头发，却扑了个空，也许是他现在看着眼前的安若也是模糊不清的，也许是他根本看不清安若了。
    安若抓住他悬空的手，紧紧贴在脸上，一双眼睛饱含泪水，却还笑着说，我连妈妈都没告诉，第一个告诉你，第一个告诉你我要嫁给一个疼我爱我保护我心疼我支持我默默守护我无论我做错什么都无条件包容我相信我为了我奋不顾身的男人，苏韫我要嫁给这样的男人了，你开心吗？
    她真是不争气，不应该哭的，于是她囫囵擦了眼泪，一双手掌朝上，贱兮兮的对他说，约定好的，我们俩谁先结婚另一个人要给一个大大的红包，我比你和唐瑄快，所以红包拿来！
    他说，开心。
    做饭的时候，苏韫围着她打转，说她这里做的不好那里做的不对，这个菜少油多糖那个菜盐太多，安若推他让他去休息，可苏韫闲不住非要帮忙，那么一瞬间安若似乎想起他们在英国的日子，那时候也是这样，她手忙脚乱的要给苏韫帮忙围着他转来转去。
    从前……
    安若叫住一旁嘟嘴无所事事的苏韫，说，把菜端到桌子上去吧。
    他听到有活干，立刻欢欣雀跃，像个小孩子拿了菜蹦蹦哒哒的朝着餐桌走去。
    可是只听“啪嚓”一声，安若慌忙从厨房出来却看到苏韫摔在地上，盘子的碎瓷片零落一地。
    手中的铲子掉落在地都不知道，奋不顾身的朝着苏韫跑过去，扶着他慌乱检查，最后哇哇哭了起来。
    苏韫慌了，急忙给他的姑娘擦眼泪，问她，怎么了，怎么哭了？
    安若指着地上的菜，哭得声嘶力竭的说，这是你最喜欢的笋尖虾仁啊！我准备了一天，去菜市场一个个的挑的大虾，都是活蹦乱跳的，很贵很贵的，剥虾皮的时候还被倒刺扎了手，还有这笋尖，都是我挑的最新鲜最新鲜的，它怎么就洒在地上了！！这是你最喜欢的笋尖虾仁啊！大虾真的特别贵！笋尖真的特别新鲜！！怎么办啊！苏韫，你可怎么办啊！！
    当然，苏韫不知道安若究竟为什么哭得这么难过，他只以为安若是心疼那盘好不容易炒好的笋尖虾仁，所以他抱着安若在怀里，不禁笑她，傻丫头，小财迷。
    他永远不知道，安若每次哭不过是因为他，不管是当初他失恋伤心她陪在雨里发疯，还是现在像个小疯子为了一盘菜哭哭啼啼，她哭的原因不过就是一个原因，因为他。
    关于苏韫的病情，家里人应该都是不知道的，因为就在安若询问薇安的时候，她像造了晴天霹雳一般瞬间僵住，双手磨搓着咖啡杯指节发白。她要去找苏韫问清楚，还是被安若拦下了。
    她说，小韫当初被领来的时候只有五六岁，那时候我也还在上中学，他从小就是个漂亮的孩子，眼睛大大的像是会说话一样，笑起来弯弯的一声声叫我豫姐姐豫姐姐的。可是家里的爸妈不喜欢他，说他是和我抢爷爷遗产的私生子，于是我也就故意疏远他，不理睬他，奚落他欺负他。直到有一天，我眼睁睁看妈妈把他丢在路边，本来以为只是吓唬吓唬他，结果回到家不久看见上门来找的李瑞妍才知道，原来我妈妈真的把苏韫遗弃了。我到现在还记得苏韫那双好看的眼睛看着我时疑惑又悲愤的神情，毕竟当初他之所以上那辆车是我骗他带他玩。于是出于愧疚我开始对他一点点的好起来，可苏韫那股子怪异个性和李瑞妍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跟着李瑞妍生活的苏韫像个小怪兽，古怪得很，放假来家里住也是到处招人烦的样子，对我也是怪里怪气，可惜他欺负不到我，反而每次都被我整的很惨。叔叔和苏韫每次见面都免不了一顿争吵，有时候鸡飞狗跳人仰马翻，有时候干脆叔叔一巴掌打过去苏韫背了包就走了。他们父子俩变得像是仇人，可五六岁的苏韫可不是这样的，他第一次看到叔叔的时候抱住他亲了好久，哭着说好想爸爸。
    薇安的眼泪掉到手里摸搓的咖啡杯里，苦涩的咖啡咸咸涩涩更加难喝，她说，现在生死关头了，他竟然都不肯告诉我们，还要瞒着，难道他就那么恨我们吗？难道连个改错的机会都不肯给我们吗？难道他一定在葬礼上跟我们相见才甘心吗！！
    安若说，不久前张臣越跟我说，艾米小的时候被保姆虐待过，那时候艾米才三岁半，张臣越刚刚失去妻子人生颓废，独自出国将小艾米交给曾经信任的保姆。可后来当他回国看到艾米被保姆关在小橱柜里，身上的衣服已经脏兮兮开了口子，脸上身上还有被开水烫过的伤痕的时候，他真的一度试图活活掐死那个保姆。可是后来经过鉴定，那个保姆精神上出现了问题，他不但没能杀了虐待艾米的保姆，还要无条件的接受她不被任何处罚的结果，他说那时候他觉得自己亏欠艾米所以以后无论艾米如何古怪如何乖张他都理解，他都默不作声一心一意照顾艾米无条件原谅她，因为他觉得这是他作为一个父亲亏欠女儿的。后来我认识了张臣越，他向我求婚带着艾米很诚心，那是我第一次见那个孩子，她用热水泼自己只为了让张臣越远离我，说真的后来每每想起都会不寒而栗，她那么小怎么会那么古怪那么毒辣。后来有机会和她好好相处，却又觉得艾米不过就是个五岁的孩子，胡闹耍赖。可是后来张臣越住院的时候，苏韫代替我照顾艾米，相处下来艾米竟然告诉苏韫一个大秘密，原来她从很早以前就原谅那个保姆了，有时候还会让张臣越带她去看看那个保姆，陪她说说话。
    薇安问她，为什么？
    安若看了眼窗外忙碌的行人，淡淡笑着说，她不过是个孩子，还不懂如何仇恨一个人，谁害她了她就生气，谁遭难了她就可怜谁，她古怪不过是因为害怕，那是一种自我保护，在她心里，每一个出现在张臣越生命中的女人都要离开，和她的母亲一样，然后她的父亲又会把她留给疯子保姆虐待她，其实她做那么多，不过是因为惧怕，像个胆小的刺猬。其实苏韫何尝不是个胆小的刺猬，我从不相信他会去仇恨任何人，即使是对父亲，我想他也只是出于保护母亲，毕竟他的父母没有结婚，闹上法庭那年他也不小了，他知道什么都要的父亲和一无所有的母亲从不是势均力敌的。没有谁的无理取闹是真的随性而至的，所以他之所以不说出自己生病的事情也许是因为他还没有想好怎样去解释，也有可能是他准备解决了之后病好了再告诉你们。苏韫是个坚强的男人，我们不能小瞧他。
    毕竟，祸害遗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