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宝石

第18章


我也有和坂口太太相同的疑问。第一次来到邻町的图书馆,我发现图书馆前的草皮上放了几张长椅,看起来像一个简单的公园,但这么冷的天气,我甚至没有自信可以在那里坐上十分钟。
  我不想穿大衣遮住可爱的制服,即使冬天,我也只在制服外戴一条围巾而已,今天却为这件事感到后悔。不光是因为冷,而是担心现在是学校上课时间,穿着制服走在外面很引人注目。
  我去超商买了口罩,走进图书馆附近的快餐店,点了一杯不怎么想喝的热牛奶打发时间,假装因为感冒,准备去医院看完病后再去学校。
  十点十分,我走进图书馆。万一被爸爸看到……反正只有今天而已,可以随便找理由敷衍,反而是爸爸比较抬不起头吧?
  走进图书馆时,发现里面有很多大叔,忍不住让人怀疑,这些人都是做什么工作的。虽然听到新闻报导说经济不景气时完全没有真实感,如果图书馆的这些大叔都是遭到裁员的上班族,日本的经济恐怕真的岌岌可危。幸好爸爸不在其中。我松了一口气。
  我走过一群大叔聚集的书报区,想走去里面的艺术区坐下来休息一下,发现墙边的座位有一半被柱子挡住了,坐在那里的是……爸爸。
  坂口太太看到的果真是爸爸。
  爸爸穿着和早上出门时相同的西装,系着同一条领带,风衣挂在椅背上。他在家的时候表情完全放松,就像他松垮的啤酒肚一样,但现在的表情很严肃。如果这里是他上班的银行,我一定会像看到他救伊莉时那样,对他露出尊敬的眼神,觉得他在工作时表情不一样,可悲的是,这里是图书馆。
  这种不协调的感觉让我快要落泪了,但最痛苦的是爸爸。他不敢告诉妈妈和我,在这里饱受煎熬一整天。
  要不要向爸爸打招呼?
  我的学费可以靠自己打工想办法,所以不必担心。如果我这么对爸爸说,他心情会比较轻松吗?但是,不光是S女子学院的校规,好像法律上也禁止中学生打工?
  我才不要说什么干脆让我去读公立学校,我不想放弃经过努力才好不容易得到的名牌,而且是一辈子的名牌。因为我的目标就是搜集各种名牌精品,让自己成为配得上这些名牌精品的人。在爸爸和妈妈正式和我讨论这件事之前,我还是假装不知道比较好。
  这时,柱子后方有人站了起来。原来爸爸不是一个人。一只关节粗大的手把一个厚实的信封递给爸爸,爸爸立刻把信封塞进了上衣内侧口袋。
  我觉得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立刻躲到书架后方。
  我记得那张脸。是中野先生!他是在市公所上班。
  为什么他在非假日的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和爸爸在一起。
  爸爸的表情似乎稍微放松了。他上次吃坂口太太送的奶酪时,也是这样的表情。中野先生给爸爸的信封里该不会装了钱?
  爸爸和中野先生是老同学,所以向他借钱?
  不,不对,一定是爸爸向他勒索。
  勒索的原因当然就是为了我。虽然我整天防着妈妈看我的手机,但对爸爸毫无防备。如果在我删除中野先生的简讯之前,就被爸爸看到了……
  但是,从简讯的内容应该无法察觉我和中野先生的关系,即使察觉了,也无法成为勒索的材料,而且,我每次都在和他见面的十分钟前,才会收到他的简讯。
  如果爸爸掌握了什么勒索材料,一定是在我放学后跟踪我。他不可能偶然看到我。因为我和中野先生都在远离我家生活圈的地方见面。
  即使是父女,假设不是一开始就怀疑我,根本不可能认出换装后的我。
  ——爸爸知道我的秘密。
  但是,为什么?
  大槻真由子
  送靖文和果穗出门后,我拿着洗好的衣服来到阳台,有两只蓝色的眼睛看着我。是伊莉。它从和隔壁之间的隔板缝隙下钻过来,把柔软的身体靠在我脚边,发出咕咕咕撒娇的声音。它第一次这么做时,我觉得很不吉利,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但看到伊莉之后,并没有发生什么倒霉事,习惯之后,觉得挺舒服的。
  我隔着隔板,确认了隔壁家的阳台。坂口太太似乎不在家。
  我放下洗衣篮,轻轻打开落地窗,以免发出声音,然后把身体挤进屋内,伊莉也跟着挤了进来。
  我从厨房柜子里拿出一个鲔鱼罐头,打开盖子,放在脚边。伊莉的喉咙发出咕咕的叫声,把头钻进罐头开始吃了起来。以它的全名,平时应该吃更高级的饲料,但为什么吃鲔鱼罐头就乐成这样?
  “我不必用那种奇怪的名字来叫你吧?因为你是我的共犯。”
  我蹲在伊莉前小声地说,伊莉不知道有没有听懂我的话,抬头和我对望了一下。
  这是第四罐。
  果穗小时候不敢吃蔬菜色拉,即使我切成很容易吞咽的小块,她只要一放进嘴里,就会立刻吐出来,我试了各种美乃滋和色拉酱都失败了,即使我把切成细丝的火腿和高丽菜混在一起喂她,她的舌头也可以灵活地只把高丽菜挑出来。有一天,当我加了少许罐头鲔鱼后,她居然把色拉全都吃光了。
  等她学会说话后才知道,加了罐头鲔鱼之后的蔬菜比较软,比较容易吞咽。
  从此之后,鲔鱼罐头就成为大槻家必备的食物。超市特卖时,我每次都买五罐一组回家。一年前为止,我都挑选油渍鲔鱼,但自从靖文在公司的健康检查中发现,胆固醇值是五个等级中的C后,开始改成无油鲔鱼,只是不想第一次就买五罐。
  我担心果穗会抱怨蔬菜不像以前那么软了,所以,那天我决定像往常一样买五罐一组的油渍鲔鱼,外加一罐无油鲔鱼。直到晚上记账时,才发现结账时,店员打错了价格,算成我买了两组五罐一组的油渍鲔鱼。
  明天去找店家理论。但是,商品已经带回家,并没有明确的证据显示店家打错了,搞不好店员会以为我在找麻烦。况且,今天在收银台结账的店员未必明天也会来上班。即使对方立刻承认错误,因为是刷卡结账,所以不可能把多收的钱退还给我。难道要全部取消后再重打吗?由于已经隔了一天,还要重新更正昨天统计的营业额。
  只不过是区区数百圆,烦死了。
  如果是在打工的乌龙面店遇到这种事,自己一定会这么想。算了,就当成今天特别倒霉,今天去上班时,不是不小心看到猫了吗?当时,我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
  最近一个月,我发现有时候好像灵魂出窍一样,完全没有意识。虽然没有头痛或耳鸣的症状同时发生,但脑袋会有几秒钟完全空白,又觉得这点小问题不至于去医院看病。八成是更年期的关系。
  然而,前几天发生了一件事,让我无法忽略这种症状。
  那天下班后,我去超市买菜回家后,把塑料袋里的东西放进冰箱,打开皮包,发现里面有一罐不是我买的鲔鱼罐头。我的皮包只有中间有一个扣子,我猜想可能是挂在推车上逛超市时,罐头不小心掉进了我的皮包,所以并没有罪恶感,只是思考该怎么办。
  拿去还给超市?问题是要交给店员,还是悄悄把鲔鱼罐头放回去?两者好像都会遭人白眼。啊,不对。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之前我曾经在同一家超市,因为收银员结账疏失,多收了我四罐鲔鱼的钱。就当成是超市还给我一罐好了。
  我打消了把罐头还给店家的念头,却不愿意拿来做菜,藏在平时看不到的柜子深处。平时照样去超市付钱买五罐一组的鲔鱼罐头。
  第一次我并没有产生任何怀疑,认为是不小心掉进皮包的,但是,当我第二次在皮包里发现时,无法再认为是不小心掉进去的。
  有人故意把鲔鱼罐头偷偷放进我的皮包,或是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放进去的。虽然我很想否定后者的可能性,但如果是前者,事情也很可怕。我转念一想,如果是前者,不可能只是把鲔鱼罐头悄悄放进我的皮包,一定会告诉店员,或是向我勒索,有下一步的行动。
  而且,别人没有理由这么陷害我。
  果然是我自己放进去的。我想起走在罐头货架前时,曾经感到一阵头晕。啊,就是那时候。虽然找出了原因,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幸好扣除这两罐的份,超市还是欠我,只是我这次甚至不愿意把鲔鱼罐头藏进柜子。
  我想拿去丢掉。这时,我突然察觉身后有视线。是伊莉正在阳台上隔着落地窗看着我。我想到好方法,如果用来做菜,家人也会同罪,但伊莉就没问题了。况且,本来这就不是什么罪过,只是补偿之前的损失。用猫来补偿因为猫引起的损失,简直太妙了——
  到今天为止,一切就扯平了,下次就是犯罪行为了。
  下星期去医院检查吧。虽然我对目前的生活并不是十分满意,但也没有太大的烦恼。都是因为四十岁这个年纪的关系,只要去妇产科打一针荷尔蒙,应该就可以解决问题。
  “伊莉,对吗?”
  伊莉抬起头,一脸心满意足。
  这时,门铃响了。厨房墙上的屏幕中出现了坂口太太的脸。
  “来了。”
  我用对讲机回答后,把空罐放进流理台,又把伊莉赶去阳台,走向玄关。看到坂口太太像往常一样穿得很单薄,我为她拿出拖鞋,请她进来开了暖气的客厅,但她说:“不用了。”
  坂口太太站在门口仰头看着我,她笔挺的白皙鼻梁上挤出几条小细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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