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石焚

96 第三十八章 雪虞山


找到了小石头,又多了恒儿,慕容铩和归来翊独处的机会便少之又少了。原来小石头的双亲本是于夷乐浪族的族民,后来征兵,父亲在外战死,而母亲身子本就体弱,对小石头照顾不到,小石头便被人贩子给贩卖到青丘国,机缘巧合之下,小石头遇到了霍靖和霍昭,再之后便是前面提到的,碰到了慕容铩他们……而那次失踪后,
    本来那天归来翊已然恢复正常了,可一顿饭的工夫,她就开始在饭桌上咬自己的手指,和恒儿、小石头抢东西,又回到了七岁的年纪。
    对此,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了,慕容铩又开始既当爹又当妈的本职工作,大西国皇帝陛下被培训得上可治国平天下,下可打杂当奶爸,可谓此时的一代全能新好男人!
    吴仪自诩为谦谦君子,不屑于像街头巷尾的八婆们对别人家的事说三道四,但即便如此,他也对慕容铩的遭遇深表同情,时不时出门在街坊上说几句慕容铩又是如何忙得焦头烂额,如何吩咐丫鬟们每次从他们房间拿走一大堆洒了水的脏衣服,如何从他的书房便听得见东厢那头深更半夜不睡觉鬼哭狼嚎的杀猪般的打闹声……
    头疼。
    慕容铩的头真生疼。
    这日难得有贵客到访,吴仪为解救慕容铩于水火之中,特地请了慕容铩到前厅。为此,府里的丫鬟们都被吩咐到东厢,好照顾慕容家的三个“娃”……
    哪知不消半个时辰,三个‘娃’便闹翻了天。归来翊虽成了七岁顽童,可用药的本事却丝毫未减。
    于是吴家的丫鬟小厮们在某些人威逼利诱下喝下了参茶,瞬间厢房内东倒西歪了一大片。
    ***
    归来翊带着俩娃从后院的大树上爬上去,翻上围墙,叠罗汉一个一个叠了下去,成功地大摇大摆的溜达到大街上去了。
    街上的人都顺着一个方向去。
    于是秉着凑热闹的本性,他们也随着人流走去。人流很快在一个地方集合——村口的虞仲像。
    他们一致站在塑像前,神情肃然,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很有默契的张望着同一个方向。归来翊旁边的几个大婶絮絮道,“今年也不知会不会来?”“但愿不要再那样了,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不来,咱明年还是选他!”“是啊是啊,除了他还有谁能担得起这荣耀?”
    归来翊拉着小石头和恒儿,“我们要在这里玩吗?”
    “嗯。”小石头点头,“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
    吴府贵客正是族长。
    今日是七月初十,乐浪族一年一度的虞仲节。这一日族长会将全部村民聚集到村口的虞仲像前,由族民们推选出年度最受族民爱戴的人,届时由族长邀请她/他在村子里□□,宣扬良善的德行,最后在虞仲像面前,携领众人参拜虞仲。
    而说来奇怪,近五年以来,族民们选出来的那位受爱戴的人,总是那一个人——吴仪。
    而吴仪则从无一次出现在虞仲节上,尽管族民每次都选他,族长每次都来邀请他。
    “我是不会去的。”吴仪依旧这样回答。
    这下轮到老族长程门立雪了。
    慕容铩端着茶浅笑,“你既不愿和乐浪族有所瓜葛,又何必在这里呆着不肯走?”
    “是我娘,”吴仪苦笑,“我娘临死前给我留下一句话,让我不要走,我走了,这里就剩下她一个人了,我不想让她孤单。”
    “族长负了你娘?”
    “哈!”吴仪大笑,“他不配。”
    慕容铩也笑,“天下男人一般黑。”
    两个男人再次相视大笑。片刻吴仪止住笑,“有了前车之鉴,你我切莫再做负心人!尤其是你……”
    “我?”慕容铩摸不着头脑,此话从何说起。
    “看得出你对你那位,始终不能坦诚……”
    “我何时不够坦诚,我……”
    “你别急,”吴仪伸手制止他,“有些事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不必解释,我也不必清楚,只是奉劝一句罢了。”
    慕容铩还欲说什么,却被门外疾奔而来的小厮打断,“公子,不好了不好了,东厢的那位小姐和小少爷们……不见了!”
    ***
    吴仪第一次在虞仲节的虞仲像前亮相不是因为族民请愿而是为了寻人。可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来了。
    所以当慕容铩一眼找到归氏三人组远离是非之地时,吴仪已被族民们簇拥在虞仲像前,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吴仪连一声救命也喊不出,就被激动而惊喜的人潮所淹没。
    “我们……走了吗?”
    “可是我们都没拿到镇族之宝……”
    “族长会给吗?”
    “说不定吴仪当族长的时候,会……”
    “你确定?”
    “真的有镇族之宝吗?”
    “我在于夷从未听过镇族之宝,如果非得说有宝,那就是吴仪叔叔。”
    “那我们把他绑走?”
    “这个……不考虑。”
    “那我们走了?”
    “走吧。”
    “真的走了?”
    “走!”
    “喂……都没跟吴仪告别啊……喂……”
    “若不想被挤成肉饼肉酱,趁早走吧!”
    ***
    回了吴府,当然族长已自觉撤离了,毕竟任务完成了。
    四人带上行李,便打算来个take French leave(不告而别)。
    小石头和恒儿看着一屋昏迷不醒的丫鬟,心有不忍,拽住忙着拿不管是自己还是别人的东西的归来翊,
    “真的就让她们这样?”
    归来翊停手愣住,随即和善笑着,“她们太辛苦了,应该休息一下,这样不好吗?”
    “……”你觉得这样好?
    看到自己的建议得不到响应,归来翊立马将从床上的被子抱下来,“那我给她们盖好,这样睡,就不会着凉了!”说罢,将丫鬟们推到一起,盖上被子,毕了还拍拍手,我干得好吧!
    三个男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忍了!
    别了吴府,四人绕过村口,沿山后从山里出发。就在那里,还依稀听得见族民们对吴仪到来的欢呼声。
    “是不是多亏了我们,族民才如此激动兴奋,吴仪叔叔应该感谢我们是吗小石头?”恒儿跟小石头走在前面,蹦蹦跳跳,相比之前沉郁的个性,着实是开朗了许多。
    小石头:“他应该想杀了我们吧!”
    归来翊忙着在路边采野花,采一支交给牵马的慕容铩一支,无事忙得不亦乐乎。身心解放了的恒儿像蝴蝶似的蹦来跳去,有意无意的去骚-扰巍然走路的小石头,小石头最后被他恼得不行,使出杀手锏反击——挠痒痒!
    两个调皮蛋你追我赶地在前面跑,慕容铩牵着马,归来翊采了一路野花也腻了,便也加入了前面你追我赶的混战中,眼看三人跑得太快,慕容铩牵着三匹马不好追上了……
    慕容铩无奈,笑看着他们跑进转角,没入视线中。他一边摇头一边笑,紧赶慢赶地走向转角处……
    突然,他嘴角的笑噙住。眉梢一皱,耳畔传入的嬉笑声已然消弭。他牵马疾奔,整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上,掠入转角时,眼帘的空旷更是让他醍醐盖顶地浇了一瓢凉水……
    “翊儿!”
    慕容铩一甩缰绳和野花,四处环视,太阳穴隐隐有青筋暴起,双手紧攥成拳。
    这是一处极隐秘的地方。他们所行之处是条不小的平坦之路,而靠近路里的却是一片浓密的森林。
    森林?
    慕容铩突然又停在原地了,他嘴角扯出一抹怪异的笑,待过了片刻,他耳畔已然传来有人按捺不住的骚动声,一听到那声源,慕容铩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飞闪,飘然落至那处,只一个扫堂腿一掌劈下,便打得几个蒙面黑衣人哇哇叫,而不远处趴在树坑里的人的眼睛被慕容铩两个松球弹得顿时血流飞涌,痛得哭爹喊娘惨兮兮……
    一气呵成!慕容铩一甩衣袖,忙将被绑成麻花塞了破布在口中的三人松绑。归来翊一见慕容铩,忙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却也不哭不闹。慕容铩叹口气,抵住她的发顶,轻抚她的背,暗疚自己的大意。
    小石头和恒儿忙擦干眼角的余泪,吸吸鼻子,对刚才的事似还心有余悸。
    恰在此时,负隅顽抗的蒙面人还不死心,捡起地上的刀幽幽爬起来,对着慕容铩霍霍而来。
    “慕容爹爹!!”小石头和恒儿双眼瞪得桐子大,惊恐大叫!
    慕容铩轻哼一声,正要去捡地上的松球,归来翊突然抬起头,一手递上手上的药瓶,“药!撒一点!”
    “来不及了!”小石头大喊,急得恨不能一掌降龙十八掌将这群蠢货劈成西瓜丝!
    恒儿却忙捡起地上的松球,递给慕容铩。慕容铩笑着接过,和着归来翊的药瓶,一个猛用力,松球们和药瓶一齐飞出,半空中药瓶乍然破裂,药粉不仅十分均匀地撒在了松球上继续飞出,碎渣随着松球还飞向了几个蒙面人……
    至于几个蒙面人的死状可谓是千丑百怪,七窍流血那是必须的,更恐怖的,那就少儿不宜了,咱们再说说那个藏在树坑后的人吧……
    “于诵!!你真是枉为于夷人!!”小石头指着于诵破口大骂,愤怒不已。
    而痛得哭爹喊娘的于诵已听不到骂声,像只无头苍蝇在林子里乱转,头时不时狠狠撞在树干上,额头上不一会儿便破皮,脑子怕更是眼冒金星了。
    “小石头,别骂了,再撞一会儿,怕他也命不久矣了。”恒儿也是冷眼看着那作恶之人。
    待于诵杀猪般的鬼哭狼嚎伴随着他一路在林间乱窜消失殆尽后,四人才重新打点行装,收拾妥当后,再次出发上路。
    ***
    依旧是草棚之岛。
    “白苡……咳咳……”草棚内传出虚弱的轻咳声。
    白衣衬紫衫的女子忙拂帘而入,“主子,还好么?
    男子面颊已苍白无比,精神却较之前有所好转。
    突然,男子面目扭曲,阴气上攻,转眼已昏死过去。
    “主子?主子,晴明大人……您醒醒啊,醒醒啊,您不要吓白苡啊主子……”白苡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六神无主,花容失色。
    不曾听到回答,帘子突然被掀起,身着红衣的女子端着一碗汤药进来了,“晴明大人,我给您盛了沉香降气汤,您快趁热喝呢!”
    白苡眼角挂着泪,对进来的红衣女子瞠目结舌,“你……”
    “白苡姐姐,晴明大人他……晕过去了么?”红衣女子放下汤药,神色黯然下来。
    “你,你已经出现了么?”白苡垂下眼帘,“那说明,已经到了第二层了么?第二层……又是什么痛?”
    “注心痛。”红衣女子黯然依旧,每到一层痛楚,晴明大人便会释放一条性命,成就了我们,直到……最后……
    “注心……痛?”白苡恍惚着念着这个名字。
    “感触秽浊之气所致的心痛。是谓注痛。”
    “那红叶,主子这次是哪里不舒服?”白苡忙擦拭掉眼角的泪,上前了一步。
    “方才我特地看了《医学入门》,卷五上说治疰痛,分为虚实二证。素虚者,肾经阴气上攻,神昏卒倒,用苏合香丸。若痛引背伛偻者,用沉香降气汤。素实者,肾火上攻,用小承气汤。起先我料想,晴明大人最多只会背痛,不致晕倒,因此便叫医女们熬了沉香降气汤,哪知……”
    “那我现下便去寻苏合香丸……”白苡忙起身去寻。
    “我随你一起去。”红叶也忙起身,“顺便寻些藿香、麝香,再让医女配制平胃散、神术散加以葱白酒、生姜汤,注心痛还有语言错乱,脉象乍大乍小,左右手若出两人者,心痛,面目青暗,或昏愦谵语等症状,我们得防范于未然。”
    “不,这些让我去寻,你守着主子!我怕他再有个万一……”
    “好。但愿晴明大人的牺牲,值得!”
    红叶和白苡愁眉不展,齐齐注视着昏睡在床榻上的安晴明。
    风吹起草棚上的边角,整个岛沉浸在静谧的哀伤中,深久浓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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