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石焚

103 第四十五章 玉门台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这世上的爱,从来便是如此,得不到,便会挖空心思想尽办法引起对方注意,哪怕是怨恨、纠缠,也是彼此的记忆,也会幻化成蜜一样的甜!自六月十五夜起,归来翊已昏睡五天,脉象紊乱,呼吸也不匀。也完全不知她的记忆是否恢复,蛊毒是否祛除。
    虽说蛊毒乃阿碧所种,可她并不是擅用巫术之人,她不过是因那份情受人利用罢了。阿碧留下遗书,让严于柯将其焚化,骨灰放入锦囊中,希望严于柯能将这锦囊一辈子挂在身上。
    说实在的,又不是心爱之人,却硬要用遗言这种强迫性的行为来留住那根本不存在的感情,着实让严于柯难做。他是爱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不掺杂一丝杂质的人,要她将另一个女人——虽说已不存在的,如此……他也恕难从命,于是他唤来小光(别问小光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反正像小光这种宠是呼之则来挥之即去好养得很),将锦囊交给小光,让它带回扶桑给德柴信康,也算是成人之美!只是若阿碧九泉有知,只怕会气得恨不得再在他面前死一次……
    小光是不愿离开主子的,蹭来蹭去,就是不肯走,就连平日见人就躲就跑的性子也在见到四个孩子的时候挺了下来,就是不想从主子面前消失……
    “这是什么?五颜六色的耗子?”靖儿一向好奇心重,说着就要伸手去摸,反正红衣叔叔在。
    耗子立马竖起钢铁般的毛,靖儿一声惨叫,手上已然被刺破了一个孔。
    严于柯立马站起身,还没去瞪耗子,耗子已知趣地施施然跑了,只是对主子一步三回头,委屈有之,不舍亦有之。
    眼看耗子抱着锦囊一溜烟消失在院子里,严于柯忙唤丫鬟去叫大夫。靖儿则使劲摇头,“我不疼,没事的。”
    严于柯举着靖儿的手指,无甚多表情地道,“她想的,便也是要照顾好你们!”
    几个孩子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一抹了然之意浮现各自眼里。恒儿像小光一蹭一蹭的,“严叔叔,娘亲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她的生辰都过了……”
    小石头垂下头,想着三天前他们收到的飞鸽传书,那是慕容爹爹传来的,特地祝娘亲生辰快乐的,随附的还有一块石头,不大,上面刻着一个‘羽’字。
    严于柯不待大夫来,便先用白布将小石头的手指裹好,这才看着孩子们,认真道,“我们耐心等她,等她醒来后,我们再给她补过生辰,好不好?”
    “好!”大家都很赞同地使劲点头。
    看着乖巧的他们,他也甚感欣慰。遂又对颢谦道,“老夫人好些了吗?”
    颢谦点点头,“有爷爷照顾,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她自己不愿起来走动。”
    “能代我们向老夫人和老管家道个别吗?”
    “你们要走?”颢谦大惊。
    小石头也吃了一惊,他相信这些日子他和颢谦已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可这毫无征兆的离别……
    “或许换个环境,没有曼陀罗香的地方,她会更快醒过来。”严于柯若有所思。
    颢谦睁大眼睛,看了他们几眼,便头也不回的跑出院子,小石头想喊,却还是嘟着嘴看他离去的背影。
    “去吧,跟着他去,再跟他回来!”严于柯隐隐带笑,“恒儿和靖儿也去。”
    “严叔叔你…不是说我们要走么…”靖儿不解。
    “走自然要走,可对主人不辞而别,于情于理,都是不好的!”
    “那你刚才……”
    “去吧,去把老奶奶请过来,她也该出来走走了!”
    明白了严于柯的意思,三个小鬼头立马冲出院子,一边狂喊,颢谦哥哥,等等我们!
    看着孩子们欢快的背影,他也禁不住心情愉悦起来。阳光正好,带着微微的晒意,曼陀罗花在日照下越发璀璨了。
    转身进屋,严于柯拿起湿毛巾,坐在床头,定定看着床上的归来翊,轻轻擦拭她的额头、脸颊……
    视线落在了她的唇上。倒带到那个晚上,那个吻…如此清晰如此深刻地出现在他的脑中…
    严于柯竟觉察到他的脸烫得厉害。有那么些时刻,他竟是希望她永远不要恢复记忆,那样,她便不会拒绝他,不会将她排在千里之外;可,那样的她,还完整吗?那他这些年的等待,又是为了什么?
    掏出袖袍中小光从扶桑带来的玉凰,严于柯将它放在归来翊的手心,然后包住她的手在手心,痴望着昏睡的归来翊,小翊,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好比我的心,既然在十二年前就已经给了你,便再也收不回去了…
    小翊,醒来后……你要这玉凰,还是那块刻着‘羽’的石头?
    ***
    严于柯带着归来翊和三个孩子在午后还是离开了曼陀城。只是多了一个同伴。
    老管家受老夫人之命,让颢谦随他们一道,前往白夷凫更——玉门台。
    传闻玉门台乃是纪念当年大西国骁勇善战的将军玉无极所建。遥说当年玉无极大将军受大西国西神宗慕容辕旨意,远渡大西国南面铜雀湖,平定九夷凫更——白夷的叛乱,深受白夷凫更族民的拥戴,然而也有忿忿不平者……在玉无极离开白夷的那个晌午,天空万里无云,晴空皓日,朗朗清风,在族民的欢送声中,大家都只觉和乐融融,玉无极自然也亲切的接受族民的热情和膜拜,身为将首放弃警惕的后果便是,一只毒箭穿梭而来,狠狠刺入毫无防备的玉无极的胸口,黑血流出来的时候,他的脸上还挂着对族民包容的笑意……
    西神宗慕容辕自然是震怒,要拉上整个白夷凫更为他最器重最钟爱的年轻将军陪葬,然而,却在下达旨意的当夜,无极将军入陛下梦来,劝请陛下莫要动怒,饶过族民!
    虽说慕容辕不信邪,但第二日送旨的斥候半路折回,向陛下禀报:去往白夷的铜雀湖不知怎的,波涛竟比平日汹涌百倍千倍,没有船家或战舰肯冒险过湖,故……
    经此机缘巧合,慕容辕在满朝文武的请愿下,也就算是对玉无极在天之灵的慰藉,便不再追究此事,将玉无极的遗体按国葬的高规格来进行厚葬,墓碑特地安置在皇家陵园的园门外,以此来昭告玉无极的功绩和器重,在死后,也授予他保卫大西国国祚的亡灵之重责!
    而白夷凫更的族民们闻听此事,更是对玉无极感恩戴德。因此,在族长和长老们的带领下,族民们自发地筹款出力为纪念这位大恩人,在他们珍视的祠堂外,建立了现在的,玉门台。
    也因着这个缘由,白夷凫更的族民们改了姓氏,玉氏。
    “爷爷便是白夷的人,只是因他遇到了老夫人,便什么也不顾,追随老夫人去了赤夷,从此再无其他了。”颢谦对爷爷那一套表示很不以为然。
    “那你,其实也是白夷人?”小石头对颢谦哥哥的一切都表现出了极高的关注度。
    颢谦摇摇头,“我不是爷爷亲生的…”
    “你当然不是你爷爷亲生的,你是你娘亲生的啊!”恒儿表示惊叹,怎么比我还没常识。
    众人鄙视的扫了他一眼,归来翊真是后继有人了。
    “那你是?”小石头暗忖,难道跟我一样是捡来的孤儿?一想到他和颢谦又多了一个共同点竟突然有些兴奋。
    颢谦仍是摇头,“我不知是哪里人,爷爷是在白夷的时候捡到我的,他说,我还有一个十岁的弟弟。”
    啊?
    众人又是惊讶。小石头有些忧郁:原来人家不是孤儿,原来人家还有弟弟的!随即想了想,又问,“他多大了?”
    “爷爷说,若还,还活着,该有十岁了。”颢谦今年十三。
    “那也是我弟弟,他肯定比我小,颢谦哥哥我陪你一起找!”
    “我们也陪你一起找!”靖儿目光清亮,他也要找他的哥哥呢!
    几个小伙伴摩拳擦掌,对即将到来的寻人之旅表示了极大的期待。
    抱着还在昏睡的(是的,你揉了揉眼睛再看,的确没看错,归来翊还在昏睡,不愧是道家骨血,和她哥一个德行,秉持着道家信条:只要一昏睡,就绝不轻易醒来!)归来翊,严于柯出声表示两个,呃,不,是一个大人的存在感,
    “你可确定他在白夷?”
    颢谦点头,“爷爷说,他一定在白夷。”
    “白夷如此之大,若只知晓他十岁这一特征,怕是很难找到。”严于柯看着他。
    “噢,对了,”经严于柯一提醒,颢谦立马答道,“他的脚掌心,只要遇水,便会浮现莲花的胎记。”
    “啊,这是什么怪胎记,难道我们要把整个白夷的十岁孩子都召集起来,让他们脱掉鞋子,脚浸入水里,一个一个看过去,有没有莲花?”恒儿叫了起来。
    小石头拍了下他的头,“这也不难啊!”
    颢谦看向严于柯,严于柯扶了扶怀里的归来翊,好舒缓这颠簸的马车给她带来的不适,才道,
    “这个办法,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老管家既是将你捡来的,又如何知道你还有个弟弟?”
    “是不是像书上说的,老爷爷捡你的时候,你的襁褓里有张丝帛什么的?”靖儿插嘴道。
    颢谦却突然不说话了。
    众人不解地望着他。
    马车又是一阵颠簸,待驶入了平缓之处,颢谦才看着严于柯,一副摊底牌的样子,
    “其实我是老夫人的孙子。”
    ***
    翻过几座山,又走了大半日的大道,一路上还挺顺利的,到白夷时,亦是傍晚时分。
    在无极镇(纪念无极将军请息怒)找了家客栈,因只有严于柯一个大人,又不放心孩子们单独一个房间,而古时候比较粗糙,也没有双人床标准间,于是在掌柜的愕然之下,一个断臂红袍的男子,抱着一个死猪一样的女人,领着四个半大不大的孩子,住了一,一间房!
    “四床被子,褥子,一桌饭菜,热好洗澡水!麻烦送上来!”
    严于柯让颢谦从他腰间拿出一块大金条,放在柜台上,随后领着孩子们上楼了。
    掌柜的和小二们围着柜台,盯着那块金条,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这,这位贵客,这,这块金条都快买下他的小店了,太大手笔了!
    “看什么看什么!还不快去好好伺候,被子要拿刚刚晒过的蚕丝被,饭菜都要是招牌菜,还有,送点刚才地底下挖出来的三年女儿红,洗澡水要烧得温度刚刚好,浴巾也要新的,对了,去夜市看看还有没有新鲜花瓣,或者小孩子玩的竹蜻蜓啊拨浪鼓什么的,得让贵客看看,咱不是见钱眼开的人,咱们是信得过的,是对得起这个的!!”掌柜的指着这块金条,对小二们敦敦教诲。
    对于掌柜的这种开店的人,只能说,业界良心!
    将归来翊放在床上,脱掉鞋子,挪过被子,轻轻给她盖实,单手总是不大方便,严于柯做的虽然缓慢甚至有些笨拙,但一点也不马虎,用心之至。四个孩子默默看他做完,都有些触动。
    才略松口气,还未歇停,恒儿立刻迎上去,“严叔叔身上有很多金条么,怎么一摸就有?之前也不曾看到你有?”
    小石头也支着下巴若有所思,“给掌柜的那么多,要是他们起了歹心,那…”
    严于柯笑笑,坐在桌旁,靖儿体贴地给他倒了杯茶,却听他说,“我浑身上下仅此一块金条,再没多的了。”这块金条是出扶桑时,本多忠胜硬塞给他的,他嫌碍事便打算扔了,不想却被小光又给揣回来了,看来小光也不是除了撒娇便一无是处的鼠辈……咳咳……
    耗子在某处听到主人如此称赞它是个了不得的鼠辈,不知该是哭是笑,为小光掬一把辛酸泪!
    啊?
    这个回答倒让大伙儿吃了一惊!您这,这也太不当回事儿了,敢情您这是买彩票呢,中了就来不中就算……那要是没那碰巧意外的金条,他们还不得风餐露宿街头啊……
    正说着呢,门口响起了敲门声。看来掌柜的洗脑有效,小二们的速度简直杠杠的!
    看着小二们齐刷刷进来,放被子的放被子;上菜的上菜;倒酒的倒酒;抬浴桶的抬浴桶;倒洗澡水的倒水;撒花瓣的撒花瓣……整一个雷厉风行,堪比皇家宫女,专业服务,值得信赖!
    小伙伴们目瞪口呆的看着小二们麻利的干完事,然后麻利的关门离开,全程微笑到底,温暖满屋!
    大伙愣了半响,严于柯招呼,“快吃吧,赶了两天路,也饿了乏了。”
    说着便自个儿走到床前,将小二留下的脸巾沾了水,紧了紧干,开始给归来翊擦脸擦手。
    四个孩子真的是饿坏了,已经开始风卷残云式的扫荡,颢谦到底大一些,一边吃一边看严于柯,
    “你,不来吃点么?”
    “我不饿。”严于柯擦得认真,头也不回。
    用过晚饭,小二上来收拾了碗筷,颢谦和小石头带着两个小弟下楼如厕,只剩严于柯在房间,给归来翊……梳头。
    一梳一梳,都那般轻柔,那般细心,似乎注入了全部精力和感情在里面,要随着她的发,融入她的身子里去。
    绵绵的触感,丝柔顺滑。看到屏风后袅袅升起的烟雾,严于柯抱起她,挪了一个凳子到浴桶边上,将她放在凳子上,支着她的脑袋,想要给她洗洗头发。
    看到清水上浮起的一层花瓣,严于柯眼角抽了抽,掌柜的……也太贴心了。
    单手着实不大好给她洗发,要支着她的头不致掉进桶里,又要舀水将她的发打湿……水瓢舀水时,溅起的水花又不小心将她的衣服弄湿……严于柯有些后悔决定给她洗头了……
    正焦头烂额,门外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他更是窘迫了。不上不下时,孩子们已经出现在他、她面前……看着他们……吃惊?诧异?不惑?偷笑?!
    生平头一次如此尴尬。
    颢谦率先反应过来,直奔了过去,“我来帮你!”说着便帮着扶起归来翊的头。
    小石头也忙跑过去,“我也来。”扶起了另一边耳朵。
    靖儿和恒儿自然也跑上前,“那我来舀水!”“我来撒花瓣!”
    四个孩子有条不紊的给归来翊这‘后妈’洗起了头发。严于柯倒被迫站在了外围,看四个娃洗得不亦乐乎。
    起初还有些感触,觉得挺温馨的场面。可是……很快他便发现,这只是假象中的假象!!两个家伙扶着头,一个家伙一瓢水浇下去,再一瓢水浇下去……这不是洗头好吗?这是在烫猪头吧!烫完以后,还撒上已经□□成碎渣渣的花瓣,像是在用花椒作料……腌猪头……
    严于柯忙冲上去,及时制止了这种‘令人发指’的‘腌猪头’行为!!四人发现他脸色有些难看,忙拍拍双手齐刷刷走开站到一边排成一排……严于柯抱住归来翊,这才发现,不光头发洗得不像样子,连衣服也被泼湿了……
    看着严于柯从最开始温和的样子变成最后腊月飞雪的冰霜脸,四个小家伙顿时垂下头不敢大声呼气:玩过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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