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石焚

108 第五十章 天音阁


归来翊撅起嘴,二话不说便坐到路当中,挡住!
    可素萦还是一步一步走向慕容铩,从她身体里穿过……归来翊恨得牙痒痒,从地上爬起来,追上素萦,对着她的背使劲挥拳。
    约离慕容铩两步外,素萦停住,盯着归来翊的夫君。
    “你就不肯委屈她一下么?”
    素萦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素萦,此刻的她,发丝高高束在脑后,发饰是一只红艳的雉鸡毛,衬着一张白皙的俏脸魅惑而艳丽,紧裹的镶红皮衣显露出苗条的身材来,整个人散发出摄人心魄的魅力,常人绝对难以抵挡,全然不同于归来翊日日的清汤素面!
    委屈什么?什么跟什么?归来翊站在两人中间,左看右看,一头雾水。
    慕容铩淡淡笑道,“你认为我会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来委屈翊儿?”
    “只是一个后妃,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能做你的妃子,我不会拆散你们的!”她的声音颤抖着,隐隐竟有几分哽咽。
    慕容铩敛起笑,只静静看着她,眼里却多了几分疏离。
    素萦心一沉,兀自大笑起来。
    归来翊和慕容铩就那样看着她,直到她的笑声变成愤怒的嘶吼,
    “为什么,为什么不肯给我一个机会,为什么要逼我!!”
    她如一只困兽,猛地冲上去,拽住慕容铩的衣袖,“我到底哪里不如她,为什么要对我这么绝情,你可知道,十岁那年,我随父王来到大西,路上父王问我,长大了要嫁什么样的夫婿,那时我对男子皆是不屑一顾,还对父王说今生都不要嫁人……可,可到了大西,在先皇为我们洗尘的宴会上,我第一眼看到你,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知道你是我想嫁的人,那时就在心底暗暗发誓,今生今世非你不嫁!还记得吗,当时我便向先皇请旨,把我许配给你…父王和先皇虽惊诧,却觉得我爽直,便当即答应了我的请求,可你…你不但看也不看我一眼…甚至不惜违背先皇,头也不回地走了……”
    素萦失魂落魄的絮絮说着,手却仍拽着慕容铩的袖子不松开,抬起头望着他,充满期待,“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慕容铩皱眉,这些事,发生过吗?细细想了想,似乎又有些印象。他只记得当时父皇莫名其妙要给他指婚,还是哪里冒出来的公主自己提出来的,便心生厌恶,跑出了皇宫,去了娘亲生前的南园……也就是在那夜,他第一次见到那个扎着双子髻,边哭边认真地跟他说,
    “你给我做哥哥,那我做你的娘亲。”
    “那,你会带我玩,给我好吃的,抱着我睡吗?”
    “你我若是夫妻,便不会分离,你可愿意和我成为夫妻?”
    “嗯,我要跟你成为夫妻。”
    慕容铩不自禁笑出声来,那些记忆,此刻如一幅幅清晰的画卷出现在脑海中,对她的思念,此时更甚。
    “你记得,记得对吗?”素萦眼中升起一阵希望压下之前的绝望。
    从她紧拽的手中抽取自己的袖袍,慕容铩慢慢踱步到湖边,望着铜镜般的湖面,嘴角噙起一抹笑,轻声道,“翊儿,我都记得,那时你便答应我的。”
    归来翊走到他身边,正好听到他的话,望着湖面的眼睛忽地转向他,只觉两眼由干涩转为潮湿,透明如空气的手伸进他的手掌中,阿去,我就当你这是在跟我表白了,我,答应你的,你,也答应我的,我们好好的。
    正享受此刻诡异的幸福,身后却传来冰冷的声音,归来翊转过头,慕容铩却一动不动仍对着湖面。
    “慕容铩!!这可是你的选择,我都抛下我的自尊我的优势来求你让我当你的妾了,你还是如此执迷不悟,既然如此……”归来翊看着素萦,她的眼眶通红,此刻一张美丽的脸扭曲狰狞,
    “既然如此,我定会倾国所有来攻打你大西,血洗大西,让你悔不当初,让你万劫不复,让你跪在我面前求我,求我嫁给你……纵使高丽亡国,纵使我死无全尸,纵使……”她已说不下去了,泪花了她的脸,声音哽咽在喉间,双手捂住脸,下一秒,她已飞檐走壁,消失在黑夜里,只留下一句,慕容铩,你一定会后悔的!
    天地之间突然又安静下来,归来翊回过身,看向慕容铩,他仍是望着湖面,对方才素萦的话恍若未闻。
    作为女人,归来翊又感动又感触。感动他对自己的情深,感触他对素萦的绝情。
    虽然有些欠揍,却仍是忍不住想。
    若今生他爱的是素萦,而她爱的又是他……
    被这个想法吓得打了个寒战,她简直不敢去想。她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自始至终都希望被爱,很少去爱别人,像严于柯,像阿去……
    所以,无疑她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
    谢谢你,阿去,谢谢你爱我,能这样的爱我。
    紧了紧那根本不存在的两手相握,抱着他的胳膊,整个人缩在他身上,尽管对他而言,什么也不存在,可她却觉得从未有过的满足。
    正想着,头顶上方却传来他的呢喃:翊儿,假如我们今生不能一世长安,便玉石俱焚吧!这也是我们的约定!
    她一愣,随即点点头,用力点头,希望他能感受到:前方纵有再多坎坷,我们都不会迷惘,一世长安也好,玉石俱焚也罢,我甘之如饴!
    冰湖的镜面突然变得波光粼粼,黑水悠悠。夜风习习,慕容铩形单影只的背影看上去总觉凄凉,但他似乎一点也不觉孤单,好像身旁有人依偎着他,依偎进他的身子里,他的骨血里,融为一体似的!
    ***
    手拉着‘手’回了东赤殿。
    不一会儿陈山便风风火火赶到了,一边命宫人点蜡烛生火,一边唠叨,“陛下今夜又要住在东赤殿么,陛下该早些吩咐的,老奴也好有个准备呀,不过陛下怎的散步散那么久,虽只是六月天,但夜里总是有些凉意的,陛下的身子乃万金之躯,前些日子才刚好,可不能再受了风寒,太后若怪罪下来,老奴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陈公公说得起劲,归来翊笑得前俯后仰,怎么跟老妈子一样,她都有些心疼慕容铩了。
    “陈公公?”
    慕容铩突然打断他的话。
    “是,陛下。”陈山弓着身,等着下文。
    “宇龙去了多久了,怎么还没回来?”慕容铩坐在偏殿的榻上,宫人忙点了檀香放在一旁桌子上。
    陈山微微抬头,“回陛下,应有五日了,按理说,也该快了。”
    “东凰的办事效率越来越低了…”慕容铩支着脑袋靠在桌边,闭着眼睛慵懒地道。
    归来翊挨着他坐下,将头枕在他的腿上,闭上眼,睡觉。
    “陛下又趁微臣不在说微臣坏话了?”大殿内突然响起人声,只见烛光摇摆了一下,便又屹立不动,而大殿上已然多了一人,正是说曹操曹操到的卢宇龙。
    慕容铩倏地睁开眼,坐正身子,敛容看向卢宇龙,“快,快告诉我!”
    头被这一甩,撞到了桌脚,归来翊愤愤,瞪了卢宇龙一眼,又去干什么缺德事了,为虎作伥!
    陈山讶然,陛下果然是一遇到皇后娘娘便乱了,连朕都省了。
    卢宇龙轻咳了两声,故意卖关子。
    “快给他倒杯茶!”
    端着茶杯,卢宇龙才慢悠悠道,“话说微臣当日…”
    “说重点!”龙颜不悦。
    怕闹过头招惹了阴晴不定的皇帝陛下,卢宇龙只得乖了起来,“微臣到曼陀城时,翊姑娘,不,皇后娘娘已经离开了,跟您安排的一点不差,皇后娘娘一到曼陀城,严公子便到了,还有…那个扶桑公主也在那里…”
    说到这里,卢宇龙抬眼扫了下慕容铩,不想慕容铩却并不紧张,反而有些酸涩的道,
    “严于柯比我还紧张翊儿,他是不会让人伤害到翊儿的。”
    片刻,他下了榻,问道,“那块石头,可交给她了?”
    “自然。不过那石头究竟有何奇妙,陛下想必不知您的石头可差点累死微臣的一只信鸽!”
    慕容铩笑得暖暖的,“那块石头,乃是派人特地寻来的子牙乌,产于神龙架,传闻有治病救人的奇效,亦被选做王室信物。不过我赋予它带给翊儿的是比翼双飞,情坚似磐石的意味。而那个羽,是我亲手刻的,是为我和翊儿将来的孩子起的名字,古书云,‘羽’用在名中表示其独一无二,不可替代。我希望我们的孩儿能像羽毛一样,无忧无虑,自由自在,也必定能济世安民,继承我的帝位,成为千古明君,将大西繁荣生衍下去!”
    卢宇龙和陈山被陛下的这番话惊呆。
    而归来翊攥着手中那块漂亮的石头,猛地捂住嘴,泪不自觉无声落下,手上捧着的,像是一颗心,一块至宝。
    孩子……她从来没想过他们的未来,她总是打乱他们的生活计划,不按常理来。不能像正常妻子那样,守在夫君身边,相夫教子。想来,不管是平常百姓家里,还是皇家,成亲之后,新婚夫妇一起憧憬的未来便是有一个爱的结晶,一个生命的延续——孩子……
    心中某一处柔软得像是要融化掉了,女人身为母性的那一面,顿时毫无遮掩的充盈着她,她突然好想,想给慕容铩生个孩子。
    短暂的沉默被卢宇龙打断,“不过有件事,微臣要告知陛下。”
    见慕容铩盯着自己,卢宇龙斟酌了两秒,才道,“皇后娘娘,好像已经除去情人忧的蛊毒,并且,完全恢复记忆了。”
    慕容铩突然快步走到卢宇龙面前,“当真?”
    卢宇龙坚定的点头,“我向曼陀城的老管家打听过了,原本是严于柯想要用自己的性命救皇后娘娘,可扶桑公主代他死了……不过这次扶桑要出兵大西的事…”
    “我知道。”慕容铩的声音是抑制不住的喜悦,“严于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他不在扶桑。”
    “那陛下作何打算?”
    “翊儿现在在哪?”
    “娘娘和那些孩子去了玄夷。”
    “严于柯走了?”
    “是。经白夷之后,严公子便回了扶桑,扶桑现今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他是应当回去…”
    “是朕不好。若当时不是朕让你去通知他来保护翊儿,扶桑也不至…”
    “陛下何出此言,这如何能怪您?若您真要自责,便是…”
    大殿顿时静了下来,半响慕容铩突然问道,“玄夷,可有危险?”
    “陛下不必一直为娘娘担忧,她已恢复了神志,自不比七岁孩童,微臣只知她进了天音阁,似是想要为陛下祈福。”
    “天音阁?”
    “是,微臣打听了,天音阁第六层天层有虚幻之境的奇象,进入虚幻之境的人,只要心有所想,便能去往此地,微臣斗胆猜测,说不定娘娘现在正在这大殿之上…”
    正满心想着孩子时,突然听到这话,归来翊惊得一个趔趄,正要去看慕容铩的脸,眼前却突然一黑,她又是坠入之前的状态,无底的黑暗,一直下坠,她疯了般的嘶吼…
    ***
    “娘亲?娘亲?醒醒,醒醒啊…”
    她听到了孩子们的声音。
    缓缓睁开眼,六个孩子紧张的表情有些拥挤地倒映在她的瞳孔里。
    “醒了,终于醒了!”
    归来翊揉了揉眼睛,从地上坐起来,打量四周一番,慢慢确定:她从虚幻之境里出来了,也从天音阁出来了。
    望着身后的天音阁,归来翊有些怔愣。
    突然她抱住膝盖,哇哇大哭起来,“我想回家,我想夫君了。”
    六个孩子你看看我,他望望你,手足无措。
    待她哭够了,六个娃艰辛地扶着如行尸走肉般的归来翊下了天音山,一边走一边谈论着方才在天层的奇遇,靖儿看到了哥哥;恒儿给奶奶泡了茶,叫了娘亲还跟阿英玩了会儿;无缺则看到父亲和母亲恩爱的样子;颢谦和玉益则依偎在老管家和老夫人身旁;小石头在一个大草原上自由的奔跑……
    回到无缺家时,门大开着,门口还有一把带血的刀……
    察觉到不对,无缺拔腿便冲进门,直奔内屋,接着,便听到一声凄厉刺耳的尖叫声,然后是嚎啕哭声……
    归来翊忙跟着孩子们跑进去,一路上尽是血迹,待看到屋内的惨状,惊得心如刀绞:屋内的大厅里,躺着无缺爷爷奶奶的尸体,满身是刀伤,爷爷的一只手竟被砍断扔在一旁,两位老人的眼睛,大大的瞪着屋顶,奶奶的一只手指指着门口,像是在制止什么…
    上前紧紧将无缺拥住,归来翊把他抱在自己怀里,下巴抵着他瘦弱的肩,哽咽着道,“对不起,无缺,对不起……”
    孩子们摸着眼泪,玉益抱着颢谦,不忍再去看;恒儿把头埋进小石头怀里,轻声抽噎,靖儿紧紧拽着小石头的手,哭得一抽一抽的。
    转眼天已黑下来,归来翊抱着已哭得累了睡过去的无缺,让颢谦帮他点起灯,越多灯越好…
    夜深了,大家都没有吃晚饭,从家里找了白布,归来翊把无缺放在椅子上,走到爷爷奶奶身旁,将他们的眼轻轻阖上,再将白布盖住,就这样静静坐了一夜。
    处理完老爷爷老奶奶的丧事,下葬之后,无缺也已无处可去。
    “我没有父亲!我早就没有父亲了,母亲死的时候他不见人影,爷爷奶奶死的时候他依旧不见人影,我父亲早就死了,天音阁那个阁主根本不是我父亲,那只是个自私自利的伪君子!”
    无缺坚持要跟归来翊一行一起离开这里,他站在爷爷奶奶坟头,捧起一抔黄土放入自己的布袋里,眼泪簌簌而下。
    ***
    “主子这几日饮水痰涎上乘于心,难道又是下一层心痛了么?”阿碧一边摘草药,一边问前几日才来的老夫人,听说是玉门台那一关主子放生出来的一尾,第五虞。
    老夫人坐在草棚外的椅子上,轻声笑笑,指着不远处的树林里越走越近的人影,“你看她便知道了。”
    阿碧顺着望去,果真看到黄珑和红叶身后跟着一个新来的女人。
    她忙跳起来,迎了上去,“新来的么,又是新的一关了么,这次是什么心痛?”
    黄珑仍是那般举手投足的优雅,即使拔草药弄得满身是泥。红叶白了阿碧一眼,“你就知道玩,白苡怎么教你的?”
    阿碧不理她,缠着后面新来的,“嗯?嗯?告诉我吧!”
    那女子温润如水,“饮心痛。曰饮,必恶心烦闷,时吐黄水,甚则摇身作水声。由伤水饮痰涎积聚也。”
    “据老身所知,小胃丹、胃苓汤为佳。热饮加黄连、甘遂,寒饮则加肉桂、茯苓、苍术、半夏。”第五虞淡淡道。
    “主子水饮流注时而胸膈痛,故宜三花神佑丸。”白苡掀开帘子露出半个头,“但时而痰痛即饮痛,脉滑,咳嗽,其痛游走无定。”
    “所以青淼和两位姐姐特采了干薤白和瓜蒌皮。二陈汤加干薤白五钱、瓜蒌皮二钱主之,治宜化痰定痛。”
    “啊,原来你叫青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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