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
纵使之前如何低靡平淡,如何不可一世,待遇上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便再也无法回到当初,若爱,一世长安;若不爱,万劫不复。买棺材,入殓的时候,他们才发现死的,并不止无缺的爷爷奶奶。很明显这族里遭过大洗劫,附近几户人家,血淋淋的大门口,躺着三三两两的死尸,惨遭灭门之祸。
看着那副惨绝人寰的模样,归来翊浑身血液瞬间降到冰点,直往脑门上冲,仿佛是照镜子一般,十四年前她道家满门被杀,而后烧成一抔灰烬…
路上没有一个人,连鸟儿也未曾飞落这里歇脚,他们不在的那段时间,这里该有多么惨烈的杀戮!所幸族里也有人上了天音阁,才和他们一样免遭此劫。
“是方夷人干的!”一个年青人从屋子里跑出来,绝望地嘶吼,手中攥着一只龙形暗器。
只一瞬,这个暴怒的年青人下一秒已被和他手中一模一样的龙形飞镖暗器钉住喉咙,连喊也没来得及。
归来翊忙将孩子们护在身后,这些疯狂的杀人魔竟还潜伏在这里。
她没有把握,敌在暗我在明。更何况她没有那么快的伸手去对付那么多同时飞出来的暗器,一丝绝望隐隐浮现,几番思绪考量,她已做好被钉成猪头的准备,将孩子们如母鸡护崽一般盖在自己身下,看着孩子们的脸笑着。
“我们会死在这里吗?”恒儿眨着眼问她。
归来翊笑笑,“但愿死相不会太难看。” 随即依次看着风华正好的孩子们,“对不起,对不起,总是将你们带入险境,却不能保护你们…”
话还未说完,果然一支龙形飞镖带着劲风唰唰飞过来,□□她脖颈,身子一个踉跄,一头栽了过去。
孩子们忙齐齐抱住她,再看向远处,站着一个着镶红皮衣的女子,一只红艳的雉鸡毛和着长发高高束在脑后,雪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也没有一丝表情,却死死盯着这边。
“娘亲,娘亲!”孩子们收回目光,带着哭腔摇着归来翊,“你不要死啊,娘亲…”
咳咳咳……
极不真切的咳嗽声响起,接着便听到归来翊的声音,“别摇了,头晕!”
“你没死啊!”孩子们都惊呆了!
归来翊一把拔掉脖子上的飞镖,疼得直咬牙,“疼死我了,哪个龟孙子,这么缺德,玩暗器也不带这么…”
一扭头,便看到不远处的皮衣女子,她闭嘴了。
她望着她,她亦看着她。
“我要杀了她为我爷爷奶奶报仇!”无缺突然冲了过去。
归来翊忙追上去抱住他,急声安抚,“无缺,无缺乖,不要冲动,我们先不要冲动好不好,我们,我们打不过她。”
无缺再次哭得跟泪人儿似的,归来翊扭头看过去,那人竟已不见了。而随之出现了大群披着龙纹雕刻的黑色披风的蒙面人,
“公主有令,把他们带走!”
没有抵抗,她和孩子们顺从地被蒙上眼睛,绑住双手双脚,押上马车,也不知去往哪里。
很可能是方夷。那里是高丽的地盘。高丽的都城高骊,多数是方夷人,何况高丽人十分喜爱龙,所以到处都可以见到他们的东西上有龙形的存在。
迷迷糊糊中,她顿感身子瘫软,像是中了迷药,她忙问孩子们,“你们还好…”吗还未问出口,人已晕了过去,而孩子们也一一躺倒。
***
再次醒来时,手脚仍被绑着,只是眼睛没有被蒙住了。孩子们没和她在一起。她听着自己的呼吸声,感觉到自己所困的地方很小,连脚蹬出去,也伸不直,只能蜷缩一团。
脚抵着那边的尽头,她尝试着站起来,哪知刚支起上半身,脚尖一滑,整个人吭哧又掉回去,而囚住她的这个物体也开始剧烈的晃动起来,耳边是铁索哐当响,石头啪啪往下掉却不见回声,像下一刻,她就要被抛进万丈深渊一般。
心被晃得快要跳出来了似的,稍稍稳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这东西才慢慢稳住,铁索声也渐渐变小直至消失。归来翊闭着眼睛靠了一会儿,这才打量起自己的四周,这是一个光秃秃的铁皮箱子,四周均开了一个约碗口大小的洞,其他地方都被密封起来了。
这次,她慢慢梭行到身子这侧,抵着背后的铁皮箱,被绑住的双手借力一扭,翻转身子挨着双手跪在箱子根壁,箱子又晃了起来,她又停住,等铁索声再次消失,她才小心翼翼地抬头,刚好够到那个碗口小的开口,凑近那里,慢慢望出去……
一看,竟又差点瘫软下去,幸而双手抵住箱壁,才稳住身子不至跌倒。
碗口大的视界里:层层轻雾里,除了两条冰冷的粗铁索什么也看不见,而铁索下,白花花的雾气像是从地狱里的鬼吐出来的气,张着它万丈深渊的血喷大口等着她掉下去,一口吞食。
铁索像是没有尽头,她看不到接头,看不到那崖口,再扭头看向对面那个开口,更小的视野里,仍是空荡荡的两条铁索,什么也看不到。除了自己吊在两条铁索中间的箱子里。只要动静一大,挣脱了铁索的束缚,那她便万劫不复,死无全尸,不,说不定摔成碎渣,但好歹还完整的在一个,一个这样的箱子里!
雾气越来越浓,透过那四个孔,灌进来,她被冻得浑身发抖,更不敢轻举妄动,怕再一用力,她便和箱子一起掉进地狱的口中,成了别人的美餐了,故一直保持着膝盖抵着箱壁的姿势,时间一滴一滴的走,她的腿脚全身已麻木,之后像是千万只蚂蚁小虫子在爬,在噬咬,血液似都已凝固。
啃噬的感觉持续了很久,她一直将头死死抵着铁皮箱子,想要减轻一些,额头一点点在粗糙的铁皮上磨,如此过了许久,脑门上阵阵凉意、阵阵火辣,各种感官像在消逝,头一栽,整个人又跌坐在地上,脸挨着铁皮,硌得生疼,她却毫无感觉,眼里有些湿,她吸了吸鼻子,不哭,不能哭,不能这么没出息,不能!
再次昏睡过去,腰间揣放的石头隐隐散发出幽光。
***
扶桑。
天霄老人坐在一旁,冷眼看着严于柯在大殿里走来走去。
“哎,我说你别晃悠了,你的人生能不能有点追求,你脑子里整天除了这个女人,就不能想点其他的了,说你是情痴情种,都怠慢了你了!”
严于柯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然后接着踱来踱去。
天霄老人快哭了,当初怎么挑了这么个多情的小子来担任如此重大的使命,这,这小子完全就把他的好心他的雄心当成驴肝肺嘛!
“你也想想扶桑的老百姓好吗,还有你那无法无天的祸害弟弟,他整日花天酒地,沉迷后宫,怎么跟你这种在一棵树上吊死的性格一点都不像,你们俩是亲生的吗?”
“你如何不知,他这般沉迷酒色只是为了麻痹自己失去阿碧的痛?”
“你,你,你还帮他说话,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是。十多年前被踢过一次,就再也没正常过。”
“你……你还来劲了是不是?”
严于柯没再说话,踱步走到门外,望着天空。
“诶,我说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啊?你这么拖着,受苦的百姓怎么说啊?”
“信康,我不想动他。”
“你即便不动他,也该把他从那位子上拉下来,不能再让他胡作非为了!”
严于柯不吭声了,他有他的考量,若信康死了,谁来当扶桑的王?他也知道,但凡还有一丝其他希望,天霄是不会这般缠着他的,除非他真的是他唯一的选择,而信康,则是他唯一的选择……
“你若再这般婆婆妈妈,恐怕你想保护的那女娃,也保不住了!”
严于柯不解看着他。
天霄不耐烦地挥挥手,“本不该泄露天机,但也没法子了,你若不阻止你德柴信康,他便会进犯大西,高丽本就与大西鏖战数月了,何况大西内部本就不稳定,到时候大西便会陷入…”
“这与我何干,与小翊何干?”
天霄白了他一眼,“话不可说得这么绝,大西陷入危局,女娃惦记的那小子便抽不开身,抽不开身,那谁去救那女娃?”
越说越糊涂,严于柯不服气,“自然有我,我会照顾小翊。”
“你走得开么,何况你去了也于事无补!你也知道女娃现今在方夷,方夷是谁的地盘?”
严于柯皱眉略作思索,随即惊道,“高丽!”
“高丽现在的国君是失踪多年的火铃公主,也就是那女娃的情敌,她会放过这个好机会?肯定想尽一切办法折磨女娃娃,然后逼大西那小子就范,虽说这情啊爱啊我老头子不懂可也不想懂,这玩意儿尽毁人不倦,尤其对女人,要是没了爱情,就等同于没了生命没了灵魂,只剩下一个复仇的躯壳,这是最可怕的,所以,女娃娃现在就遇到了这样的躯壳……”
“小翊,”严于柯顿了顿,调匀了呼吸才道,“小翊她怎么了?”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听到天霄老人说出那三个字时,他还是忍不住身子、连带着心都抖了起来。
高丽国皇宫。
“你在担心她吗?”
“想知道我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火铃笑得极其魅惑,一个人自问自答,“要不,我给你看看?”
见慕容铩仍是没反应,火铃也不恼,拔下头上火红的雉鸡毛,闭上眼,开始念一大串咒语。
慕容铩呼吸急促起来,双拳攥得手心全是汗,死死盯着那只火红的雉鸡毛。
鸡毛动了,火铃举起它,对着空中一点,顿时眼前便出现一副场景来,火铃翘起嘴看向慕容铩,后者则视线死死胶在这构出来的场景里,气得她恨不能打碎这幻境。
雾气笼罩的深渊之上,两根铁索之间缚着一个铁皮箱子。慕容铩一见那箱子眉毛已皱成一团,再见那箱子一点动静没有,心更是提到嗓子眼上。
再欲看得分明,火铃已收回了雉鸡毛,幻境顿时消失。
“你,心疼了?”越看他为她神伤,她便越难受痛苦,然而,折磨他们俩,尝尝爱而不得的滋味,她也会感到快乐。
爱,果然会让人变得龌龊而变态呢。
“那里,在哪里?”慕容铩的脸蒙上了一层冷霜,寒意逼人。
“你,听过我高丽的驯龙渊吧!”美如蛇蝎的脸,笑得歹毒。
慕容铩一个踉跄,被身后的卢宇龙忙扶住,“陛下,当心!”卢宇龙抬头瞪向火铃,恨不得将其乱剑刺死。
驯龙渊,天下仅次于雪渊的人间地狱。那里常年布满瘴气,常人在那里,根本熬不过十二个时辰,即便熬过去了,那瘴气吸入体内,若不及时排除,便会腐蚀内脏,最终慢慢死去。是折磨人最凄惨的方法。
而比雪渊更奇特的,便是天下间,除了高丽国历任国君兼任方夷族长,没有人知道它在哪里,如同一个秘密的炼狱。相传是当年方夷高骊的族长,为自己修筑的乱葬岗,私属领地,不足为外人道也。
“现在,是不是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挫骨扬灰?”看慕容铩恶狠狠的眼神,还有那无能为力的失魂落魄,火铃觉得痛快极了,“可你动不了手对吧,杀了我,谁告诉你怎么救你心心念念的归来翊,谁告诉你驯龙渊在哪,你不能杀我,却又恨不得杀了我,这样的感觉,很难受吧?”
她再次大笑起来,响彻在高丽皇宫的大殿上,声声刺耳,“你终于尝到这种感觉了吧,知道这种滋味有多么难受了吧,我就是日日受着这样的煎熬,一日又一日熬出来的……我想杀了你,又舍不得杀你…”
“够了!”慕容铩推开卢宇龙,步步逼近火铃,“驯龙渊,在哪?”
火铃不退反进,伸手去抚摸慕容铩的脸,却被慕容铩侧脸躲过,卢宇龙将火铃反手扣住,“说是不说?”
“你们,就是这么怜香惜玉的?”火铃仍是笑,他越是焦心她就越是开心,“你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她!”
慕容铩双拳攥得咯吱响,卢宇龙的手劲也加了力,火铃疼得直冒冷汗,笑声却不减,“看来,她的胳膊,也别想要了!”
卢宇龙忙一把松开她,火铃一个趔趄摔在地上,扭过脸看向脸色发白的慕容铩,“我可不敢担保,她能熬到什么时候?”
慕容铩走上前,在她身边蹲下,一字一句冷冷道,“你,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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