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侍郎妻

102 纸灰作蝶(上)


    清明已至,空气中带着潮湿的雾气,层层涌上,将衣服缓缓濡湿,透着春天的阴冷与寂寞,缭绕的山野中。
    徐怀瑾今日穿了一件水蓝色长衫,戴着叶庭柯做给他的面具,一个人在孤冢前,静静地焚了一炷香。
    许久未曾打扫过的石碑旁边,已经生了不少杂草,徐怀瑾将杂草一一除去,又拿了一块棉布,把那碑上的斑迹仔细地擦干净,石碑上的字迹在眼中是模糊地一团,他已经有些看不清楚了,却还是伸出手去,感受着那碑上纂刻的深痕。
    “爹,我找到弟弟了……他很好,很健康……”
    徐怀瑾低声诉说着,颈间的伤口已经愈合,结成了一道细细的疤痕,带着千丝万缕的愁绪,在心底蔓延。
    “您可以放心了……”
    徐怀瑾将纸钱燃起,烟雾萦绕,纸瞬间便化为灰烬,纷飞如蝶。
    “您走之前对我说,这些年来,对我刻意的冷淡,严加苛责,其实都是因为我长的太像我娘了,您要我不要怨您……那时候我不明白,并未回话,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您当时的感觉,因为我像她,所以您一看到我,就想起她了是么……”
    燃烧的火焰刺得徐怀瑾眼睛一阵酸涩,他微微垂下长睫,“只要一想起来,就会痛,就会难过,所以,不敢去想……可是,又怎么可能不去想呢……”
    “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会想……”
    心底一阵抽痛,徐怀瑾轻轻闭上了眼睛。
    “连恨,都做不到……”
    最后一张黄纸燃尽,火光渐渐被薄雾掩去,只留下一团没有生命的灰,无力地漂浮着,徐怀瑾拿起一旁的酒壶,倒在石碑前,微微一笑,道:“这是您最爱喝的罗浮春,‘一杯罗浮春,远饷采微客,遥知独醉罢,醉卧松石下……’儿子陪您喝一杯。”
    他仰起头,将壶中剩余的残酒悉数饮尽,寂寞在石碑旁萦绕,带着几分清冷的孤寂,一双眸子里满是雾气,周围的景色一片朦胧,他不知道,明年的清明,自己还能不能到这为父亲上香,或许再过不久,自己也会化作一个冰冷的孤坟,再也没有任何记忆……
    叶庭柯顺着小道走来,远远便看见徐怀瑾还站在墓前,虽是被那面具掩去了神情,可那眼中却写满了寞落。
    这几日他亲眼见过徐怀瑾发病的样子,他不知道究竟是多狠的毒药,竟能让一贯云淡风轻的他痛成那样,日复一日的折磨着,似乎永远不会有尽头。
    徐怀瑾听到了脚步声,转身向叶庭柯走来,轻声道:“你动作倒是挺快的。”
    叶庭柯笑了笑,“我没那么多话要说,自然会快一些。”他侧头看向徐怀瑾,问道:“这就回去么?”
    徐怀瑾问道:“不然呢?你还有事么?”
    叶庭柯摇摇头,“我倒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只是城南又开了家餐馆,听说味道还不错,比起‘聚鲜堂’也丝毫不逊色,不如我们去尝尝?”
    徐怀瑾淡淡一笑,“我还是不去了,人多眼杂的,万一被其他人看到不好。”
    叶庭柯皱了皱眉,“我知道你不愿惹麻烦,但你不是带着面具么,谁认得出来?”
    徐怀瑾开口回绝,叶庭柯急忙止住了他,不由分说的拽起他的袖子道:“走吧走吧,我惦记了好几天呢。”
    ******
    天带着几丝阴沉,风也变得静默了。沈落辞站在石碑前,石碑周围收拾的很干净,她知道,是楚阑经常派人打扫的缘故,他每年清明都会陪她来这里,只是他从来都是站在远处,因为他知道,她一直不能为这件事情所打开心结。
    沈落辞的小腹已经有些隆起了,虽然看起来不是那么明显,可她依然能感受的到,这肚子里的小生命,正在缓慢的成长着。
    如果父亲还在的话,就已经要做爷爷了……
    只是世事难料,几经蹉跎,竟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那日之后,楚阑再没提过孩子的事情,只是默默地为她抓了药,使她害喜不再那般严重,只是每每回眸,都能看到他眼中不经意间闪烁出来的伤痛。
    她燃尽了最后一张黄纸,转身向远处那深紫色的身影走去,山野间薄雾笼罩,周围的景色恍惚的不真实,雾气使她的发梢有些湿润了,楚阑将一件浅绿色的小斗篷披在她的身上,为她挡去了寒气,墨色的眸子凝视着她的眼,柔声问道:“冷不冷?”
    沈落辞摇摇头,“不冷,披上这斗篷刚好。”
    “嗯。”楚阑轻轻牵起了她的手,“你要注意身子……”
    他的声音很轻,最后几个字模糊在嘴边说不出来,瞥眼看到她的小腹,心底一痛,轻声转开了话题,“城南开了一家餐馆,味道挺清淡的,你应该会喜欢,一起去好不好?”
    “好。”沈落辞轻轻地点头,楚阑微微一笑,拉起她的手,顺着小道缓缓走去。
    这几日她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抗拒他了,是他许久未曾感受到的温柔,只是他们之间依旧隔着一层薄薄的膜,他无法捅破。他知道,徐怀瑾还在她心里,她现在这样对他,一部分是因为愧疚吧……
    心里住进去了人,就再难剔除了么?可是为什么,她将他忘得那么快、那么彻底呢?任他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回到过去了……
    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他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去面对,但却是不得不去面对,千百般的忧思重重地压着他,随时都会将他摧毁。
    他的手不觉间将她握紧了一些,路上的柳絮随风飘扬,漫天便像下雪了一般,带着几丝寒凉,孤独地飘洒着。
    刚到餐馆门口,就能看到许多衣着华贵的人从里面进进出出,这餐馆的规模丝毫不亚于城东的聚鲜堂,但是比起聚鲜堂那种宏大华丽的装饰,这家餐馆就显得有淡雅的出尘,牌匾上用行书写着‘凤仙楼’三个字,色调虽不是那么明艳,但是反而有几分古色古香的味道。
    沈落辞随着楚阑走了进去,餐馆的生意很好,里面几乎满座,人声嘈杂,几名店小二都有些忙不过来。其中一位看到楚阑和沈落辞走了进来,急忙跑了过来,想要引他们入座,楚阑淡淡的看了一眼他指向的地方,低声问道:“没有雅间么?”
    店小二有些为难的摇了摇头,道:“雅间都满了,现在只能在大堂中了。”
    嘈杂的坏境让沈落辞有些头晕,楚阑扶住了她,转头对店小二道:“你们掌柜是谁?”
    店小二道:“是许波元,许掌柜。”
    许波元本是聚鲜堂的掌柜,为人圆滑,极有眼色,知晓不少达官显贵,想不到他居然跳槽到了凤仙楼,怪不得这凤仙楼一开便吸引了不少人,楚阑低声道:“你叫他过来。”
    店小二有些犹豫,但见楚阑衣着不似寻常人家,和他举手投足间的贵气,也不敢拒绝他,只能低头道:“那您稍等。”
    楚阑颔首,扶着沈落辞走到了安静一些的角落,手指轻轻捏着她手上的几处穴位,柔声问道:“好些了么?”
    沈落辞点头道:“好多了。”
    楚阑淡淡一笑,伸出手为她整理着两鬓有些凌乱的发丝,沈落辞看了一眼大堂,基本都坐满了人,其中也不乏衣着华贵的,她微微皱眉,问道:“大堂都这么多人,雅间应该是没了吧。”
    楚阑揉了揉她的头发,道:“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
    沈落辞摇摇头,“不是担心,我的意思是,若是没有的话,我们就坐大堂也行的。”
    楚阑将她揽到怀里,柔声道:“大堂里人太多,对你身子不好的,况且他们也是只是嘴上说没有雅间而已,实际上都会留上一两间以备不时之需的。”
    “原来还有这回事。”
    楚阑笑了笑,“聚鲜堂也会这样的,所以我们在等会儿便好。”
    “嗯。”
    他们此刻正站在一间雅间的门口,门上挂着一个沉香木制的小牌匾,上面写着‘燕双飞’,这本是比较喜庆的三个字,可是沈落辞却不知为何,想起了那首晏殊的,‘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满篇尽是相思的味道,欲寄尺素,却不知寄予何处,那埋藏在心底的愁绪、不经意间便被这小小的三个字所触动了,她又想起了那袭青衫,那永远柔和的眉眼,她已经好久都未曾见他了……
    小二端着菜盘急匆匆的向这边走来,楚阑将沈落辞揽住,防止她被碰到,小二走到他们身侧的这间雅间门前,先轻轻敲了敲门,随后便将门推开,沈落辞下意识的随着那门向里面望去,整个人便如凝滞住了一般,世界都仿佛静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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