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已至,空中丝丝缕缕的红云随着落日散去,一片斑驳。
灼华吩咐下人拿了几坛酒随他往杜鹃园走去,他并不是想喝醉,他只喝一坛,这些酒中,也只有一坛,是留给他自己的。
风吹起一地枯黄,树叶一触便碎了,那细微的响动刺进耳膜中,若是在柔和一点,真是像极了那晚徐怀瑾吹得曲子,脉脉婉转,宛如天籁。他很像再听一遍,可已经听不到了,毕竟早已入秋,什么都枯萎了。
灼华走进亭子中,楚阑听到脚步声回头,风吹起他紫色的衣袍,墨色的瞳漆黑如夜。
“你怎么来了?”
灼华笑了笑,示意下人将酒放下,自己拿起其中一坛,对楚阑道:“我今天忽然很想喝酒,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人陪我,陪我喝两杯好么?我们,也许久未曾一起喝过酒了。”
自上次的事情之后,楚阑几乎没有与灼华单独相处过,他凝视了灼华一瞬,转身在庭中坐下,轻声道:“是很久没有一起喝过酒了,上次,我记得还是去年。”
“嗯,那天还下了雨,你喝了很多。”
灼华随着楚阑坐下,拿起一坛酒递给楚阑,随后独自泯了一口自己怀中的酒,也没有与楚阑相碰,只是沉默着,看着天边的余晖。
楚阑也不在意,仰头喝了一口,辛辣的味道直窜入喉,坠的胃都隐隐作痛,他微皱起眉,低声道:“怎么喝这么烈的酒?”
灼华笑着看向楚阑,“尝出是什么酒了么?”
楚阑低头嗅了一口酒的香气,“是‘石冻春’,起码有十年。”
灼华看着怀中的酒坛,点了点头,“这酒酿了十二年。”
“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灼华勾了勾唇角,“忘了么?十二年前,我刚认识你时,你带我喝的就是‘石冻春’,那时我还小,是第一次喝酒,只喝了很少一点,你大概觉得没意思,早早就走了,我就将剩下的酒埋了起来,刚好两坛,现在那两坛酒,就在这了。”
楚阑微微一笑,“想起来了。”
灼华仰头喝了一口酒,悠悠道:“那时候我觉得酒这东西真是难喝,可我若不带着酒去找你,你也是不会来找我的,我一个人流浪了那么久,害怕孤单,不知怎么看到你就觉得特别亲,可能是你年纪和我哥哥差不多,就总想缠着你……”
楚阑有些意外的看着灼华,“你还有个哥哥?”
“嗯。”灼华点点头,“不过当时已经过去太久了,我又太小,我自己都记不清,那哥哥到底是梦中的还是真实的,所以就一直没和你说。”
楚阑又喝了一口甘冽的浓酒,眉却一直皱着舒展不开,灼华侧头问他:“你伤还没好?”
楚阑淡淡的笑了笑,“没事,已经好很多了,只是这酒太烈了,胃有些不适应。”
灼华也喝了一口酒,坛已经半空,也许是酒喝多的缘故,忽然变得有些罗嗦起来,“那以后少喝点,你也懂医术,知道这东西喝多了不好。”
他虽是这样说着楚阑,可自己手中的酒却一直没有停,一口又一口地划过喉咙。辛辣的味道刺得灼华的眼睛有些酸涩,就连视线都变的模糊了,他本是不想醉的,可当那辛辣划过喉咙时,宛如涟漪一般漾起一片回忆,带着眷恋的味道,缓缓坠入谷底,直到最后才发觉,那是苦的,可他已分不清,苦的是酒,还是回忆,不如就醉一次吧,以往都活的太过清醒了,其实有些事情,在迷糊中度过,或许会更好。
灼华晃了晃酒坛,坛子发出沉闷的声响,随着呜咽的风散去,酒坛空了,灼华又拿了一坛,楚阑伸手止住,“你不能喝酒,少喝点。”
灼华笑着摇头,“以前,总是看着你喝,看着你醉,今天,我想醉一次……”
楚阑没有再拦他,独自喝了一口坛里的酒,轻声道:“你有事要对我说。”
灼华知道自己的心思已经被楚阑看透,这句话只是陈述,而不是疑问,嘴角的笑容有些苦涩,面色已经变得潮红,眉却在不经意间轻轻皱了一下,他转眼看着天边模糊的月影,低声道:“我把你房中的药方偷去了,给了徐怀瑾。”
灼华这几个字说的很慢,却无比清晰,好似一根针一样,缓缓地划着人心口,折磨着,虽不是那么痛,却难受的紧。
灼华等着楚阑的下文,他以为楚阑会生气,可是出乎意料地,楚阑的面色并未有丝毫改变,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墨色的眸子垂下,敛去眼中一汪深泉,楚阑静静地喝了一口酒,唇角的弧度有些苦涩,“我知道。”
灼华意外的转过头,“你早就知道了?”
“对,我早就知道了。”楚阑语声平淡,“你拿走药方的当晚,我就发现了。以前太仓促,那药方用药欠些考量,这段日子我一直在看医书,想把那方子改一改,那晚我刚好准备去拿药方,却发现方子不在了,你也不在府里,就想到是你拿的了。”
灼华听着楚阑的诉说,喉咙干涩的厉害,他仰头将坛中的酒喝下半坛,身形一阵摇晃,手死死地扶住身旁的栏杆,抬头望着楚阑道:“你不怪我么?”
楚阑看了一眼完全暗下去的天色,一如他幽深的瞳,只是夜中或许还有些许光亮,而他的瞳中却什么都没有,只有浓的令人绝望的黑。
“本就是写给他的药,你拿去,便拿去吧。”
灼华闭上眼睛,扶着栏杆坐稳,或许是酒喝多的缘故,额上浮出一些细小的汗珠,他没有急着擦去,而是又喝了一口酒,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徐怀瑾……他……是我哥哥……”
楚阑拿着酒坛的手猛地一抖,几滴酒洒在了地上,他看着灼华,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问道:“他是你……亲生哥哥?”
灼华点了点头,“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一开始,我自己也不知道,直到去年‘大雪’,我在布庄发现了他们,那时候你已经走远,我来不及叫你,只好跟着他,可半路就被发现了,当时我只想带走沈姑娘,他拦着,我们就打了起来,我本是打不过他的,可半途中他却忽然收手了,我抓住机会将他打伤,他倒在地上问我姓什么,我说我姓楚,他笑了,说出了我的生辰八字还有后背上的胎记,那是我才知道,我是他弟弟,原来记忆中那模糊的影子不是梦境,我是真的,还有一个哥哥……”
灼华轻轻咳嗽了一声,喝了口酒掩饰住眼中的酸涩,“我知道我那一掌打的很重,我怕寻常大夫救不了他,我就将自己打伤,喝了你配给我的药,拿了剩下的药渣,去救他,是我……骗了你……”
灼华缓缓诉说着,楚阑墨色的眸子忽明忽暗,最后化作一抹淡淡的愁绪,“那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呢?若是我知道,我就不会……”
“不会叫我去引开叶庭柯么?”灼华笑了笑,“你的包袱太多,我不想再丢一个给你,而且时间过去了那么久,以前的事,我早就忘了……”
楚阑抬头凝视着灼华,想说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灼华握着酒坛的指节泛着青白,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额上的汗水浸湿了他的发丝,他猛地抬头又喝了一口酒,笑着说:“这酒果然好烈。”
晚风尽散,夜色愈发的浓郁了,远处的风景飘渺无望,被尘世的深潭所掩去。
楚阑喝了一口酒,却在仰头的瞬间觉得一丝不对劲,他急忙将酒壶放下,看着灼华额上虚浮的汗珠,低声道:“你怎么了?”
灼华的指尖颤了颤,面上的笑容已经有些苍白,轻轻说了声“没事。”就拿起酒坛,想要掩饰什么,却被楚阑一把抓住,身子微微一晃,失重般的滑在了地上。楚阑心头一紧,急忙将他扶住,指尖搭向他的脉间,灼华想抽开手,却已经失了力气,他无所谓的笑笑,对楚阑说:“我没事,只是喝多了酒,你扶我回去睡一觉就好。”
楚阑没有说话,面色愈发的凝重,心怦怦地跳着,一如他的脉搏,像是用尽了所有的生命在流淌,四周浓烈的黑令他窒息,就如他的脉搏一样让人感到绝望。他看着灼华身旁那坛已经空掉的‘石冻春’语气已经变得颤抖,“你在酒中加了什么?!”
灼华的心脏一阵缩紧,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没用的,从我喝下酒到现在已经过去很久了,毒已经发了,而且药房里的‘红背竹竿草’已经被我毁去了。”
风瞬时便变得苍白无力,夜色幽深的望不见边,楚阑的手从他的脉间滑落,沉重地垂下,如枯叶一般失去了生命。
“你在酒中……加了‘毒箭木’?”
“还是瞒不过你……”灼华的声音轻的厉害,仿佛随时会被风声所淹没,“你以前对我说过,‘毒箭木’又叫‘见血封喉’,枝叶中含有剧毒,不到一个时辰就可以置人于死地,除了‘红背竹竿草’再无解药……”
楚阑眉目间的慌乱显而易见,有些失控的抱起灼华向庭外走去,灼华低低的咳嗽几声,低声道:“不要白费力气了,没用的,我时间不多了,你陪我说会儿话。”
楚阑的脚步生生顿住,垂眼的瞬间滑落几滴温热,滴在灼华冰冷的面颊上,灼华忽地笑了,望着楚阑眸中破碎的微光,轻声道:“你这是……哭了么?”
“我还从没见过你哭呢。”灼华微笑着说:“我以前还怀疑你究竟会不会哭,又或者即使流了泪,也是没有味道的,现在才发现,原来你的泪,比别人的,更咸……”
“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楚阑的声音很轻,轻的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可他喃喃的重复着,像是在对自己说。
“你别这样……”灼华看着楚阑恍惚的眼,忽然发觉楚阑竟是这样脆弱,“你虽然早就对冯昭生了叛心,可是双方差距一直太过悬殊,所以你一直在等。我知道你这几天都在忙些什么,冯昭想要我命,所以你只能与他动手了,可你应该也明白,这不过是两败俱伤的结局,更何况柳静持也一直对你虎视眈眈,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我,然后按兵不动,等到万无一失时再动手……”
灼华的心脏一阵抽痛,他顿了顿,缓缓舒了一口气,继续说着:“我知道你不会对我下手,所以,让我自己来吧,我已经吩咐你的暗卫,明早便会把我被杀的消息传出去,如此尽可打消冯昭疑虑,冯昭暂时不会对沈落辞动手的,即使他已经知道她是沈彣的女儿,在冯昭眼里你与沈落辞不过是儿女情长,沈落辞一介女流成不了大患,借你之手除掉我,才是他主要的目的,我死之后,他会重新重用你,你找机会先除掉柳静持,柳静持被除掉,冯昭身旁没人,到时候他想做什么也由不得他了……”
楚阑的手颤抖的厉害,手指却死死的握住他的手腕,好像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一般。
灼华透过楚阑的肩膀,看着寂静的夜空,声音已经恍若微风,“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以后……你、自己保重……”
楚阑已经说不出话,只剩眼中的滚烫不断落下,灼华的影子在他眼里模糊不清,他用尽力气抱住灼华,可他仍能感觉到灼华的生命在一点一点流逝。枯萎的黄叶碎了,悄无声息地被岁月夺走,灼华的呼吸声清浅的几乎听不到,楚阑像是溺在了湖水中,周身冰冷一片。
灼华眼里的夜空渐渐模糊,只剩下一团模糊的黑,他很想再看一眼,因为他发现今晚的夜空竟是这样美,美的让他不舍,他还有很多东西都没有好好看过,很多话没有说,他还欠徐怀瑾一声‘哥哥。’他一直没有叫过,如今想开口,却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人散了,梦去了,随着如烟的往事,流逝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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