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道德的罗曼史

外企是一个我坚持四年的梦，可就在这个梦想快要实现的时候，我发现它已经走过了最辉煌的年代。
    今年外企裁员风遍了全球，中国虽然市蓬勃但也难免不受其影响，H公司今年好几个部门都冻结了招聘计划，而从HR对学长半遮半掩的透露来看，销售部更是要大规模缩减结构。
    我还知道市场部今年之所以招人，是因为一个员工预计明年会休产假，所以临时决定用校招补充一个人进来。
    写字楼依旧通透明净，绿色植物依旧欣欣向荣，每个分区的目视板也色彩鲜艳，但一大片空出来的座位和熄灭的灯光，让人很直观感受到萧条的意味。
    铺天盖地的校招，顶级酒店的宣讲会，直飞总部的往返机票，似乎都已经成了昨日辉煌。
    如同等待四年一个美人，终于可以触碰到她了，却发现她眼角开始爬满皱纹。
    我老老实实坐下来填表，右边两个人估计早填完了，HR刚一走，她们就开始进入闲聊模式。
    坐我右边的瞥了一眼我右右边女生的表格，发出惊叹：
    “咦，你是ESSEC的啊？法国高商？”
    右右边女生点头，语气对自己学校充满自豪：
    “是啊，你呢？”
    右边女生递过表格给她看，像是交换了名片。
    我眼珠右转瞅了一眼，院校名称写的是University of Birmingham。
    又是英国。现在是海龟孵化的季节吗，怎么走哪儿哪儿碰着回岸的海龟。
    右右边女生声音充满惊喜：
    “你在伯明翰念书啊，我去年寒假去过那儿，唐人街东西好好吃哦，圣诞集市也超漂亮。”
    右边女生也激动了：
    “哇，那你去的真是时候，去年圣诞伯明翰下大雪，一年就那时候最好看了，你没有去别的地方玩吗，你们去英国还得办签证的吧。”
    右右边女生说：
    “是啊，办个签证88磅，贵死了，我们那次在英国呆了半个月，去了伦敦伯明翰还租车去了旁边的巴斯。”
    这时我左左边的男生也不淡定了：
    “巴斯温泉挺有名的，你们那次去泡了吗？”
    我似乎又听见海龟破壳的咔擦声。。。
    果然，左左边的男生是都柏林某某大学的，不过这生经历比较丰富，是在法国读的本科期间去德国交流过一年然后去都柏林读的硕士。
    我庆幸自己还有表格填，不至于在一旁干听着插不上话，比如我左边的这位。
    左边的女生穿着件纽扣系到喉结的白衬衣，双手抱在胸前一直冷眼看他们谈话，眉头皱起似乎在忍受某种极度无聊的东西。
    我对面的两个男生也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一个白发早生，端坐在座位上紧握双手闭目养神，另一个嘛，是个唇红齿白的小白脸，皮肤吹弹可破，穿一件绿色条纹休闲衬衣，我填表的间隙偷偷瞄了他无数眼。
    就是这样的七个人中要选出一个人，我有多少胜算呢？
    HR走了进来，在会议圆桌旁找了个空椅子坐下，白发早生的少年立刻睁开眼，换了副精神抖擞蓄势待发的样子。
    HR让我们把填好的表交给她，整理表格的间隙，用闲聊的语气问我们：
    “你们都是怎么来的啊。”
    白发早生的少年率先答话，他是从石家庄坐飞机来的，那三个海龟自然也是飞来的，一个还是昨晚直接从巴黎直飞上海，小白脸是从台湾飞来的，带奶音的台湾腔让我又沉迷半晌。
    结果就只有我和白衬衣女子是坐其他交通工具来的，我坐动车也就三四个小时，白衬衣女子比较惨，长沙坐火车到上海要十五个小时。
    HR表示万分惊讶：
    “那你为什么没坐飞机来，往返机票公司是可以报销的，我附件里明明写了啊？”
    白衬衣女生表示万分懊恼：
    “哎呀，那我估计是附件看漏了，早知道公司这么好我就该坐飞机来了。”
    她特意强调了下“这么好”三个字，HR听出来了，象征性笑下。
    HR转向我：
    “你也没看到附件吗。”
    我说：
    “我看到了，不过从X市来上海，坐动车和飞机时间上差不多，我想就没必要让公司多报销那几百了。”
    我立刻感受到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到我脸上，我毫无压力的微笑接受HR赞许的目光。
    从哪儿没人就熄哪儿的灯光来看，H公司节能工作做的是细致入理，走节俭路线应该没错。我从电梯门开启的那一刻起，就决定努力和这里氛围保持一致：
    步调，姿态，还有我的每一个回答。
    或许我的学历不是最突出经历不是最丰富，但我会做到和H公司匹配度最高。
    海龟们大洋彼岸的经历固然让人向往，但应聘国内公司而且又是做国内市场，我并不认为他们有太多优势。
    所以当我知道面试和那两个海龟女生分到一组时，我没有太多心理负担。
    面试官是市场部经理，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短发一根根竖起，走进来时大步流星，我立刻想到一句话：风一样的少年。
    一下子没忍住唇边漾开的笑。
    少年经理很疑惑朝我望了一眼，我赶紧低头止住笑，关键时候可不能失态。
    面试内容和我在网上查到的面经大抵相同，我很早就考虑过面试官会问什么问题，每个问题目的何在，也结合自己经历准备过答案，中英文版本都有，不过这次只启用了中文版。
    昨天见过学长后，我回到酒店就做了一件事情，把自己想象成市场部经理。
    我以此身份又将准备好的答案又过了一遍，融入午餐得到的一些启发，删掉一些看起来幼稚或是冗长的部分。
    我当年混学生会的时候也面试过大一的小孩儿，所以多少了解一些面试官的心理。
    同样硬件过关的应试者中，选谁不选谁凭的只是一种感觉。
    我正在试图把握少年经理的感觉。
    面试一开始，我就觉得有些低估对手的实力。
    法国高商的女生是生猛海鲜式的人物，自我感觉佳，表现欲强，当然口才也是无可厚非的好。每个问题都可以提到某某经济学家说到的某某理论，我一向很佩服那些可以把老外的中文名说利索的人，七八个毫无关联的汉字拼一起，光想一遍都觉得耗费大脑内存。
    伯明翰大学的女生气场没那么外露，发言不多，但思路清晰，加上本身有一股文质彬彬的镇定气质，给人一种挑不出任何缺陷的感觉。
    那些面试常见的怯场声音发抖啊，背准备好的答案啊，开口说个英文就是I AM SO NERVOUS 啦，在她们身上通通没有，我简直要以跟她们同台面试为荣了。
    最后，少年经理手支下巴问我们三人同一个问题：
    “你们对市场部工作是如何理解的。”
    生猛海鲜首先回答，她似乎打定主意全场抢主动。
    她从中国市场在全球的定位说起，谈到了H公司产品在全球的战略，谈到了H公司近几年几个大的营销策略，谈到了规划，谈到了愿景，谈到了一个新加入员工原意为此事业奋斗的决心。
    少年经理永远是一副在动脑筋的表情，不时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
    错，
    错了，
    我心里暗道。
    生猛海鲜应该也做了很多功课，但都局限在外媒对H公司的报道，她忽视了一件事，这些报道中的发言人都是总监级的人物。
    我想到大二那年我在面试部委的时候，如果哪个大一小孩儿把自己放在比我还高的位置上大谈规划建设，作为面试官的我可不会欣赏她的这种野心。
    伯明翰女生的回答比较保守，从传统的市场营销5个P说起，更为学术的谈到一些新型营销手段，加上国外产品成功的案例，最后表示若有幸加入公司，一定会将英国所□□用到实际。
    我觉得她的回答很适合做成PPT，标题就是“市场学理论”，原理加实例，图文并茂生动形象。
    可惜也错了。
    如果我大二那年面试新生时问：你觉得你能够为部里做些什么。新生拿出一本国外出版但国内也有流通的部门运行手册，一个版块一个版块的跟我讲解…我想我情愿把前一个家伙抓回来，听她谈愿景谈规划可能还更有意思点。
    然后少年经理的脸转向了我：
    “你又是如何理解市场部的工作呢。”
    我终于等到了准备最充分的问题，身板略为前倾，决定一招制胜。
    “我在双学位课上系统学过市场学，但我想要真正了解一个部门的工作，最起码需要两年的全方位历练。刚才进来的时候，我看过墙上挂着的市场部的组织机构图，知道我们部门按职能分成四个分部，HCDM数字营销分部，HCPP产品平台，HMP媒介分部和HPR公关分部，总监直接管理四个分部,此外有部门秘书隶属行政部门。公司目标的实现得益于这些分部的高效运作（市场专员那儿偷来见解若干）。如果有幸进H公司，不论把我分到哪一个分部，我都会尽快熟悉工作流程，和同事们合力达成一个个阶段性目标。”
    我不习惯背没有内在逻辑的东西，上面的话我一口气说完，总算赶在那几个毫无联系的缩写字母在我的瞬时记忆里消失掉之前。
    如果现在经理追问一句：
    “那你对HMP的工作怎么看？”
    我肯定会瞬间石化，HMP啥玩意儿，H&M Pro？
    好在经理问的是另一个问题：
    “你以前工作过？”
    我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说：
    “我大三寒假在银行实习过两个月，做的是大堂经理的助手。每天工作包括检查所有台面物件摆放情况，分流客户指导客户填写相应表格，公司物品存放归类。。。”
    说这段话时我略微有点紧张，因为不全是实话。
    我确实在银行实习过，做的也是大堂，只不过我那时候工作内容比较单调：花瓶一样杵在自动存取机旁等待不会用它的老爷爷老奶奶。
    而我对经理描述的，都是我观察大堂经理干的活儿。
    如果经理再细问下去，或许会对我这段经历产生怀疑，不过就算到那地步也无妨，银行盖章的实习证明还夹我简历里呢。
    这是我整个面试我唯一刻意美化的经历，之所以不顾一切风险这么做，原因很简单：
    因为那张底牌。
    我昨天午饭得到的完整信息是，市场部今年只招一个人，顶替明年请产假那个女人的工作，而那个女人的既不搞规划也不搞理论，她是市场部秘书。
    整个市场部唯一有闲暇生孩子的女人。
    因此我临时决定将自己那点行政经历无限放大，而不是学生会混的激情岁月，虽然后者看起来更为耀眼。
    我希望自己这次有押对。
    经理点点头，走形式的问问我们有没有其他问题后，宣告面试结束。
    我试图从他眼中提前看到面试的答案，但他眼睛太小又戴个黑框，我只能作罢。
    乖乖回去等消息吧，四年的等待，今晚会出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