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道德的罗曼史

学长赶到的时候已经六点半，他喘着粗气道歉说临时有个会来晚了些，我很大度表示我一点也不介意。
    学妹我心情好着呢。
    学长看看表，为难的皱皱眉：
    “现在赶过去可能时间有点紧，你饿不饿，介不介意我们买点东西在路上吃？”
    我虽有些疑惑，但也表示不介意，我对吃真心不挑剔。
    我们在公司旁边的赛百味买了两个三明治两杯可乐，打包进了地铁。我边啃全麦面包边问学长：
    “去哪儿要这么赶啊，学长您不会是跟人口贩子谈好七点交货吗？”
    学长大笑：
    “想啥呢你，看来再不告诉你你真要把我当坏人了，我是要带你去听一个讲座，关于迎接挑战激发潜能之类的，也会涉及到营销策略，我想你肯定会感兴趣。”
    我心里感叹，上海人民真上进啊，随便办个讲座都是关于商务策略的。
    我朝学长灿烂一笑：
    “学长还是和以前一样热衷于各种讲座嘛。”
    学长很认真的说：
    “人如果只是局限于工作上那点东西很快就会固步自封。”
    真好，下班后的学长提到讲座立刻精神抖擞起来，我好像又看到以前那个热衷各种活动的学生会主席。
    我说：
    所以说这讲座就是所谓的职场充电咯？
    学长说：
    算是吧，这次讲座请到的是一个公司高层，平时都请不到这样级别的人，你这次来真是碰上机会了。
    学长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闪亮亮的，我虽然不知道他所谓的“机会”是什么，但也打消了些一开始的顾虑，
    看来学长只是单纯带学妹去听讲座，此事无关风与月。
    一进会展大厅我就被震撼了一下，
    上海人民真好学啊，有我学校跑八百米的那个操场那么大的大厅里，居然密密麻麻坐的密不透风，一个商务策略的讲座居然能吸引这么多人，魔都果然全城都是商务咖。
    学长一个眼神发亮的朋友跳起来向我们挥手，学长拉我手臂挤过人群朝前排走去，第三排正中间的位置，学长兴奋的和那人握手表示感谢。
    我隐约觉得气氛有点不对，但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可能是身边每一个人都眼睛发光，双颊潮红，表情看起来都很快乐的样子，快乐倒也没什么不妥，只不过听个讲座怎么一个个都快乐的跟打麻将胡自摸一样呢？
    讲台上竖立着讲师的巨幅画像，台阶上摆放一盆盆鲜艳绽放的红花，台下叽叽喳喳讨论这次的讲师是什么级别，某人说到一个数字，周围一圈人同时惊讶的身子后仰，我完全不明白他们在讨论什么，他们都在用术语交流，快乐的手舞足蹈。
    感觉像是某种神秘组织。
    讲师一上场就有胭脂涂得跟信号灯一样的女人献给他一大束花，台下立刻全体站立热烈鼓掌到我耳膜生疼。
    我本来不想鼓掌，但看到一旁学长站得腰杆笔直巴掌拍的跟蜂鸟似的，只好扭捏的站起来，歪歪扭扭站了会儿，又忍不住坐了下去，
    上海人民真热情啊，商务演讲都能捧出周董演唱会的气氛。
    讲师显然见惯了大场面，双手一挥空中画出一个休止符，台下立刻鸦雀无声，一个个仰着脖子放大瞳孔等着讲师说第一句话。
    讲师说：
    我跟你们讲个笑话。
    笑话还没讲，台下的人已经很捧场的哈哈大笑起来。
    讲师说：
    大家都知道吧，北大门口有一尊很著名的雕像，一个少女亭亭玉立，手里捧本书头上停着一只和平鸽，但大家知道这个雕像的寓意是什么吗？
    台下叽叽喳喳热烈讨论起来。
    讲师猛一拍手：
    对，读书顶个鸟用！
    一阵狂笑持续到我耳膜又开始发疼，我没听过这个段子，一开始也被逗乐，但发现学长用一种很赞许的目光冲我点头后，那种意味就像是：
    我就说你也会是同道中人吧。
    我立马吓的再也不敢随便笑了。
    然后讲师讲到了大学扩招毕业生多如牛蝗，何去何从这是一个问题。当公务员？你发了财还得在家里藏着掖着一辈子见不了光，进企业？国企，你没关系能升职吗？不能吧。私企你不喝成酒精肝谁跟你签单子，外企？前几天那过劳死的跳楼自杀的叫谁谁谁。。。所以，大家到这里来真的是一种缘分，一种机会。你想要一个自由，平等，博爱的平台吗？你想要自己做自己的老板吗？你想要用自己的双手就能打造一个成功的未来吗？
    加入安伟，你就可以——
    讲师单手握拳，掷地有声的喊：
    年薪五百万，年，年，有！
    底下人沸腾的热泪盈眶。
    我勒个去，我这才大彻大悟，什么商务讲座，什么高层讲师，搞半天这是安伟宣讲会！
    怎么被拉到这地方来了，
    我扭头看了看学长，他依旧面色放光的跟随讲师的节奏时而拍手，时而狂笑，时而认真思索。
    我却再也笑不出来，我好像看到讲师手里握着一把看不见的丝线，控制着台下听众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反应，每一根神经，
    每一个灵魂。
    那根丝线是希望也好，机会也罢，
    但我从不会接受别人强加给我的梦想。
    走出会议厅已经接近九点，我揉揉今天被摧残不轻的耳朵，心想终于是解放了。
    学长和他那个朋友倒还意犹未尽，一定要拉着我和他们继续讨论，他们让几个估计是今天刚加入的“会员”围成一个圈，轮流自我介绍，句式很自觉都是：
    大家好，我叫XXX，今天来到这里我学到XX，我愿意和大家交流XXX。
    搞得跟集体心理治疗一样。
    我才不要陪他们玩列。
    轮到我时我弯腰一捂肚子，
    “哎哟，今天估计是吃坏了肚子，我要赶去洗手间一趟。”
    学长关切的说：
    “樊曦你没事吧？”
    我说没事没事，学长我这几天闹肚子每天吃药在，我药放在酒店现在得赶回去吃药。
    学长看我痛苦万分的隐忍表情，终于点点头：
    “那你回去小心，下次我再约你出来，我们还有很多有意思的活动你都可以参加的。”
    我弯着腰说一定一定，转身头也不敢回的冲向地铁口。
    地铁行驶的方向并不是回酒店，而是新天地。我答应过闺蜜会晚上去那儿，就一定会去。
    已是是晚上九点了，车厢里依旧坐满了人，神情一半呆滞一半困倦，我也面目呆滞的歪头靠在护栏上，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
    小时候妈妈叮嘱我，不要跟陌生人走，手里拿糖也不行。可长大了怎么被学长一个赛百味就引诱到了直销窝点呢，真是不长记性啊。
    当然学长也不是坏人，就像那组织里所有的人一样，真心觉得安是世间唯一的幸福源泉，放眼望去，不识安的芸芸众生都在尘世迷茫煎熬看不到出路，本着圣徒传教的博爱胸怀，他们高举喇叭要将安的福音传与世人。
    他们就是劝到唇干舌裂劝到形销骨立也要拉世人入伙，受尽冷眼嘲讽鄙夷唾骂也绝不退缩半步，因为他们是有信仰的人，被安圣洁之爱包围的人，有幸见到过极乐世界模样的人，哈里路亚！
    后来的某日，一个同学眼睛晶晶亮的跑来跟我说，
    小曦你知道吗，我再也不会感到寂寞了！
    我说你咋了？
    她脸冒圣光说：我信教了！我看到主了！原来主一直存在于每一个角落，原来主的爱一直将我温暖包围，只是我从未察觉，我的人生终于有了信仰，有了光！
    我当时脱口而出：怎么说的跟搞安伟似的。
    同学惊讶的张开嘴：樊曦你居然亵渎神灵？
    可我就是这么一个人，不信神也不怕鬼。我有一堆一堆的梦想，无需别人再强加信仰。
    这大街上两眼发光满血状态的，除了搞安伟的，传教的，也有真正有自己梦想的人。
    我要做自光体，我不要反射别人强打的光！
    二十出头的我，当时就是如此的无所忌惮。还以为命运真的就在自己操控之中。
    21h30
    我终于来到了新天地，夜幕之下，一座座抬眼看不见尽头，庞然的，扭曲的，璀光闪耀的玻璃建筑，错落栖息在寂静的宽广街面上。
    如同一座座形状各异的巨大浮冰，兀然从寂蓝海面突起。
    我迈着轻快步子在一座座玻璃建筑中穿行，如同穿行于施华洛世奇水晶雕像之间，足底踩着楼面倒影随韵律幻化的光，
    我喜欢这里，
    喜欢这里人为的美，
    或许有一天我会爱上平静的湖面苍凉的山林，但此刻我就爱这种人为雕琢到无可附加的美，每一寸都在人类控制之中的美。
    那晚，我在新天地流连到地铁关门前一刻，想到毕业后自己会在这个城市生活，想到会在这样的写字楼里上班，一切努力终有回报，生活会有美妙崭新的开始，心中充满愉悦。
    处于某种胜利姿态年少轻狂的我，那时又怎会想到，不用过多久，我的人生会颠覆成另一种模样，
    就好像刚理顺的一手好牌，忽然之间被重新洗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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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日记
    10月28日凌晨
    今晚我终于又一次见到昔日的学长，激情，昂扬，握拳高喊，一如他在梅园操场冒雨斯吼梦想的口号。
    和平年代称得上“理想”的事情不多，学长在安重新找到能释放他能量的事业，是否也称得上求仁得仁。
    可我更希望看到哪一个学长呢？白天上班略显疲态的他，还是晚上活力四射介绍纽崔莱的他？
    我只知道，象牙塔内，那个五四领袖般的主席学长，将永远只存留在图书馆顶楼校会办公室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