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道德的罗曼史

第二天早九点，我准时出现在奢侈品小镇的会议室。
    白色硬线条衬衣，西装外套，西装长裤，黑色浅跟皮鞋。
    上次带去上海没用上的行头，今日却正好派上用场。
    之前面试讲究的是和其他职员融为一体，而这次我的身份是翻译，穿的越正式，越能显出雇佣我的人对这次会面的重视。
    我的对面坐着一个英国男人，四十岁左右光景，浅金色短发，淡绿色眼珠，皮肤白的近乎透明，看起来像是随时会消失的外星人，但语气很温柔。
    菲儿叔叔让菲儿为他倒茶，菲儿找来一次性纸杯，掰开茶叶罐时却迟疑了。
    我和她一样，对茶的理解仅限于杯装优乐美，瓶装阿萨姆，或者小袋滤纸包装的立顿，面对如此原生态的茶叶，真心不知道该放多少。
    菲儿纤纤玉指握着茶叶罐，很认真往一次性纸杯里抖茶叶，抖了半杯觉得差不多了，开水注入，茶叶黑压压一直膨胀到杯口。
    英国男人道声谢，接过满杯茶叶后却迟迟没有下口，我看出他心中顾虑，对他说：
    “按照中国人的礼仪，茶叶放越多表示被客人越尊重。”
    英国男人这才受宠若惊双手托起纸杯，品酒般很做作的品了一口这杯特浓大红袍。
    简单自我介绍后，菲儿叔叔进入正题：
    “你不要小看我们这个商业小镇，全中国有我们这规模的都没几个，这块地是市委亲自拨给我们的，我跟你说，在中国地的问题解决了，其他的经营什么的都好办，我们一期工程去年就结束了，现在还在建设二期，你看西边那块工地的就是去年九月开始施的工，我跟你说，不出三年，我们就是整个华南最大的商业区。。。”
    菲儿叔叔讲的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大有x省第一地主的自豪感，他是当惯领导的人，以为自己讲满足了就是交流到位了，丝毫没在意我这个从头至尾都没法□□嘴的翻译，还有出于礼节不得不聚精会神微笑点头的老外。
    五分钟，十分钟，一刻钟后，菲儿叔叔终于说完，对我点头示意我可以翻译了，我也冲他一点头，开始我的翻译：
    “我们这个小镇的目标是三年后成为华南最大的商业区，规模上，明年五月我们二期工程完工后，总占地会达二十万平方米，目前中国奢侈品购物区做的最好的是上海BS集团，我们的规模将是他们的两倍，而我们的优势在于附近有地铁通过，相信未来的发展前景会更胜于BS集团。
    招商方面，我们专业团队从去年6月就开始和国际多数一线品牌洽谈，你可以在办公室的目视板上看到我们的招商进度和近期目标。
    至于我们的运营模式，也避开了传统奢侈品卖场的几个误区。。。”
    我记性不好，记个一分钟的发言已经是我的极限，菲儿叔叔十五分钟的发言我只能一句话总结。
    不过我昨晚功课做的比较多，百度过国内所有类似奢侈品小镇的经营情况，加之剪磁贴的那个晚上我已经分析过所有展示出来的数据，自由发挥个一刻钟倒是没有问题。
    虽然这个奢侈品小镇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但我相信我对它的了解远超过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我“翻译”的时候英国人连连点头，菲儿叔叔以为自己一番道理得到国际认同，堆笑的脸更是散发红光。
    看来这两边都可以糊弄过去。我又看了眼菲儿，她正若有所思盯着桌子。
    我不知道她是否察觉到我的翻译除了长度相似外，翻译内容和他们原话没有半分关系，不过她不点明就行，目前最重要是搞定英国人对小镇的印象。
    如此交流几个回合后，英国男人提出要看近期的财政报表，菲儿和她叔叔一起去找财务要，留我在会议室继续“招待”英国男人。
    我坐他身边给他“翻译”企业宣传册，他很客套夸了句：
    “你英文不错，在哪儿学的。”
    我秉承老外是容易忽悠的外交原则，面不改色说：
    “我英文是在Pekin大学外交官学院学的，你知道chairman X吧，我们学校就是专门给他输送翻译的。”
    英国男人被泱泱大国chairman的名号震住半晌，大概未料到区区小镇能请到如此“高级”的翻译，淡绿色眼珠睁老大：
    “那你为何不像你同学一样为chairman工作。”
    我说：
    “政府翻译也不过是个公务员，中国青年志向远大往往不甘于枯燥的公务员生涯，这个奢侈品小镇有着巨大的发展潜力，为中国经济的明天付出青春会更有价值。”
    一番青春感言说的我直恶心，但英国男子听得连连点头，说我很有想法，中国如今经历巨大的变革，能够在中国见证这一历史性的时刻，的确是一件振奋人心的事情。
    我表示很荣幸和他有一样的眼光。
    和英国男人聊得正热烈，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嘈杂声，伴随女人的尖声叫骂：
    “XXXX的我才走没几天你们就换主了是不是。。。你们当我死了还是巴不得我死。。。XXX老娘为公司卖命一辈子，他林XX没发话赶老娘走就轮不到你XX说话！XXX XXX XXX”
    我隔着会议室玻璃往外看了一眼，发现一群员工正围着一个女人，一个穿着很不俗的女人。
    那些大牌的当今名品穿菲儿身上顶多是精致漂亮，在她身上却形成一股强大的，散发巨大财富味道的气场。
    番红波浪长发，削尖的下巴高高扬起，眼神锐利，一副手上掌握诸多资源才会有的高傲姿态。她正处于盛怒状态，在财务室门口指手画脚不断叫吼，言辞很粗鲁，隔着老远都能听见许多多数女人一辈子都说不出口的脏字。
    员工都站成一圈，一个个都垂着脑袋做错事的样子。
    菲儿叔叔站她对面，拳头握紧不停跺脚，却也一副把她无可奈何的摸样。
    这时我看到了菲儿，她从盛怒女人身后钻出来，胸口紧紧护着一叠文件，一路小跑到会议室，立刻反手关上门，喘着气一阵发泄：
    “财务资料就只拿到这些了，管财务资料的人都是那女人的亲信，那女人不开口死活不给，我还是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拿出来的。那贱人海关怎么也不多关她几天，她居然还有脸回来，不把我爸企业耗光她还不消停了”
    我瞥了一眼菲儿拿出来的资料，貌似是一堆报销单据，菲儿冒死护送出来的财务资料，大概英国男人不太会感兴趣吧。
    我对菲儿说英国人还在，就算被那女人搞砸，戏还是要演整场。
    菲儿泄气的坐下，因为气愤胸口依旧在明显起伏。
    英国男人一脸茫然看向我求翻译。
    我压低声音说：
    “外边那女人是董事的老婆，董事昨天没回家，她以为董事在公司藏小三，就闹过来了。董事要拿财务报表她就抢了去，正要挟他把小三交出来呢。”
    一场高层危机被我描述成是桃色绯闻，英国男人淡金色眉毛高耸，扁嘴表示理解，还无限同情的隔着玻璃看了菲儿叔叔一眼。
    同一刻，我的心却沉入一片冰川。
    当看到那个撒泼的女人的一瞬间，我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这个女人就是市场经理，
    市场经理是个女人，前日经过她办公室看到牡丹富贵时，就应该想到。
    而这同一个女人，就是菲儿口中那个害她父亲夜不归家的小三。
    难怪菲儿的父亲对这个人如此姑息，自己四处买地，全权放手让这个女人经营，
    难怪她让企业连年亏损，依旧稳居公司的二把手，四处安插心腹，牢握采购市场财务等大权。
    原来这女人的能耐不仅是小三，还是菲儿她爸事业上的搭档，他的蓝颜知己。一个迷惑他出卖他的蛇蝎女人。
    我想到那天和菲儿的通话，
    我问菲儿，市场经理是个什么样的人？
    菲儿语气夸张的说：
    “哇，他超强的一个人呐，他名义上是经理但实际上是公司的二把手，市场采购财务什么他都管。小曦，你跟着他可以学超多的！
    明明是恨之入骨的女人，菲儿的语气却满是赞叹，
    她是以何种心情对我说这些话的呢？
    我一早就该有所察觉，若不是那日被悲伤乱了心智，否则菲儿只要说谎语气就会故意夸张的白菜演技，我怎么会没有注意到。
    自以为对她这个撒谎都不会的人了如指掌，却没料到有一天她说谎的对象会是我。
    是我太自以为是，还是她早就分不清真相和谎言。
    近日来我一直都在刻意逃避着某个真相，刻意不去弄清她打电话和市场经理被抓的先后顺序，刻意忽略她周末不安排我见她父亲的原因，告诉自己只是自己自尊心作怪。。。
    我刻意刻意的回避，却最终还是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现实：
    菲儿毕竟是对我说谎了，在我最困难的时候。
    她从未真正为我的前途考虑过，粉饰掉一切真相只为我那日的放弃。
    或许我依旧可以骗自己，说一个谎言根本代表不了什么，她只是很迫切希望我进她父亲公司而已，生怕我不回x省而已，她只是那段时间太需要我而已。。。
    可一个谎言必然连着第二个，我努力维持的幻化着童话色彩的肥皂泡，最终还是没能撑几日，就破裂成水。
    大四伊始就预料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