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花好

第67章


江南的钟灵毓秀是天赐的礼物,北洲根本看不到的,唯有岸边杨柳抽了新绿,远望去,就像是一团团鹅黄嫩绿的烟幕。
  小叶子拿了行李。万晓月扶着她上楼去。家里依旧还是那个样子,二楼书房里全是清一色的暗黑颜色。写字台是黑的、椅子是黑的,酒柜子还是黑的。她自己都纳闷了,这几年怎就偏爱了黑色?
  “董事长,您还是先喝杯茶,休息休息吧。公司的事情,我们都处理好了。都是经过您签字的。手续齐备。”
  “你这丫头倒是历练出来了。”
  “可不,跟着您呀,不长心眼也难呶。”说罢,便接了叶子送来的茶水放在她跟前儿去。
  “谢谢。”她报之一笑。
  万晓月又恢复了往日的肃然,神经顿时紧绷。她是一个好秘书,懂得保护上司的隐私不受外人的侵犯,还知道进退,时刻和上司保持着若近若离的关系,决不把私交和工作混为一谈。现在,又主意把握好时间,把这几天堆积的未批阅的公文一个一个念给清婉听。
  等一切处理完毕以后,万晓月才舒了一口气,和她并肩仰在沙发里望着天花板说笑。头顶上头的天花板是欧式的,清一色的金黄色镶嵌有种富丽堂皇的奢侈感觉,中间一块大的画了玛利亚圣母图。欧洲画和国画不一样,讲究逼真透视。玛利亚衣袂飘飘瀑布般的长发垂下仿佛要飞奔下来似的。
  “晓月,你去过江南吗?”
  “没有。董事长,您去过?”她兴致昂扬的看着清婉。
  “我在苏州呆了五年,也算是半个苏州人吧。那儿和北洲不一样,山山水水的,就像是一副水墨画似的。下雨的时候,都是诗情画意的,每个女孩子手里都撑了油纸伞,连风都是温柔的,不像北洲的风打在脸上是疼痛的。”
  苏晓月双手紧握,仿佛看见了那晓风残月和杨柳依依。
  “董事长,我们在苏州还有个商号,都是旁人打理的,以后有机会我陪您回去看看吧。”
  “算了,人都不在了,我回去也没意思。”
  阔别经年,她还回得去么?人回去了,心呢?北洲这个地方的故事太长了,缘深缘浅、情深清浅。不要思量这些了,人的故事都不是按照自己的意图写出来的,总有命运的推波助澜。她突然觉得很累,就像是一只被大水冲到岸边的蜗牛,拖着重重的壳子奋力往上爬,生怕一不小心掉进湖里去。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就算是结了痂也会时时疼痛难忍。
  没有人知道她曾经是出自王府家的格格,那段记忆她总是有意的删减去,不想旧事重提徒增伤悲。可是,越是相忘却总是忘不了。犹记得当年的荒唐任性,王府花园里头荡秋千时候的样子每日都出现在梦里,梦醒了,窗外却是重重地雕花大门。夜阑人静,打开那尘封已久的柚木箱子,最底下那一层是早已发黄的昆曲书籍,翻开扉页,一页一页的翻着,眼泪不自觉的迷蒙了双眼。还有那身旧年的碧色旗袍,样式都是旧的,可依旧是她的宝贝。
  叶子偶然见了,便央求她穿上那件旗袍。她换了,镜中的清婉仍旧是风华绝代,清婉上下打量一下镜中的那个素然的自己,一个盘扣一个盘扣的慢慢扣上去,没有任何修饰,宛若莲花出水般优雅美好。只是,那腰身倒是大了些。一抹绿色虚虚的笼在身上。
  “腰身大了些。”她淡淡的说。
  叶子却高兴的说:“梅姐姐,您穿旗装真好看,比影戏里头的人还漂亮!还是旗袍适合你。”
  清婉有些落寞,这两年一直没有穿过绿色的旗袍,她害怕看见那明艳的绿,仿佛里头藏着血的腥甜。她的心一阵一阵的冷却,凝成一块坚硬的冰!
  这些天,她一笔一划的教叶子写字,那丫头倒很是卖力,学了不到一个月便写的有模有样的了,还央求她多教她些学问。看着她那乌黑的长辫垂在胸前倒是让她想起了多年前的苏菊!王府败落以后,一干奴婢皆已遣散。不知道这丫头去了哪儿?
  聚聚散散、生生死死、她已经经历了太多,太多——
  纳兰敬德差人送了请帖,上头说是总理府小聚。请务必来云云——
  清婉对这个公公有着许多的感情:敬畏、恨、还有尊重。这位活跃北洲政坛三十年的老人有着远大的志向和报复,他善于钻营,懂得进退。北洲无人能及。可他也是她的杀父仇人!是他搞党争将满清遗老悉数杀害。
  清婉踏着高跟鞋爬上总理府那巍峨的大楼。粉墙上都是山水画卷。清一色的黑白。纳兰敬德酷爱国画,这些都是他自己的私藏品。
  两杯热茶透出袅袅雾气,朦胧了双眼。这位老人依旧是一身深色长衫穿在身上。眼神中满是深邃。
  “谢谢,总理大人。不知总理大人今儿找我来所为何事?”
  “清婉,你还是老样子。”
  “是么?我现在是梅雪。那个关清婉早在瓜尔佳氏灭门的时候就死了。”她正色道。
  “你父亲的事情是我的错,可是,宇儿并没有参与这件事,我希望你能明白。如若是重来一次,我纳兰敬德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杀掉一切满清旧部!这辈子,我没有做过一件后悔的事,可是,到了今天忽然觉得有一件事错了,一念之差留下了你!”他喟叹一声。
  清婉冷冷一笑,“总理大人还是如此,您为了排除异己还真是苦心孤诣!我没想到的是,我的命在您眼中竟是这样值钱的!”
  纳兰敬德笑道:“头一次见你就觉得你是个巾帼英雄,你很有主见,出身豪门世家,算得上是无可挑剔的好儿媳,要不是王爷勾结满清旧部企图复辟,我和你会成为忘年之交。可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动摇革命的大潮,就算是赔上性命也不允许!若不是宇儿苦苦哀求,当年我就会杀了你。”
  他握拳咳嗽,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清婉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的拿了桌上的药瓶按照剂量喂他喝了下去。
  那瓶子上头写的,是治肺病的药!纳兰敬德得了肺痨!清婉心头莫名一阵,这个让他又惊又怕又恨的人,掌握北洲命脉几十年的弄权高手竟然得了肺痨!这种病到最后只能咳血而死!她胸口处起起伏伏,甚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最大的仇人就这样死了么?可是,她心头却有些揪心的酸疼。
  “我纳兰敬德命不久矣,我死后这一切都将是宇儿的,而你将成文他最好的帮手,我求你放弃仇恨,就当是一个年迈的父亲为他自己的儿子求你。”从未见过这个老人流露出任何软弱,可是,现在他却在求她!
  她冷笑道:“总理大人,我跟纳兰家是不共戴天之仇,您还指望我能去帮助你儿子?你不觉得这简直就是笑话?”
  纳兰敬德笃定的摇摇头,“我知道你不会害宇儿,你和他是一类人,你们的心比任何人都柔软。家仇是小,国仇为大。这个道理,你明白。眼下,日本人虎视眈眈,他们的目的不是经商而是占领奴役中国人。那个为首的陈成昱表面上是日本商行的总干事,实际上是大汉奸,他们利用我们的码头把军火运进来,再去战场上打我们的士兵!而且,我还知道,你和陈成昱大学的时候是恋人关系。”
  纳兰敬德不亏是弄权高手,其手段之多令人瞠目!他是拿准了关清婉的七寸!她骨子里头是爱国的,游行示威的队伍,她曾和陈成昱并肩走在第一排。可陈成昱却变成了汉奸。
  “你需要我怎么做?”
  “利用欧洲人和日本人的矛盾像陈成昱施压,阻止他们运送军火!”
  清婉拊掌而笑,戏谑道:“您不亏是治国能臣、乱世枭雄。四两拨千斤不费吹灰之力便赢了个满堂彩。好!这件事,我去做。”
  “答应的如此痛快?”
  “就算是我梅雪喝盐水长大的,凡事管的宽。”
  纳兰敬德一席话把她放在了绞刑架上,这些年的苦心孤诣只是为了杀掉纳兰敬德,可是,她却莫名其妙的答应了杀父仇人的要求。她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大笑话,知道杀父仇人得了肺痨竟然心里泛酸楚?纳兰敬德得了肺痨这件事情,纳兰宇知道不知道?现在市面上抗生素紧缺,要是能借到几只抗生素,那老头怕是还有的救。清婉在心里头呐喊,她是疯了吧,那老头早早去见阎王不正是她想要的!这会子却绞尽脑汁的帮他续命!
  “晓月,你说市面上头有没有卖抗生素的?”
  万晓月一晃神,忙不迭的把门一关,做了个噤声的姿势,“董事长,你不要命了?这东西哪有卖的!整个北洲都没有吧。”
  清婉道:“你还记不记得,英国领事曾经跟我们炫耀过,说他们大不列颠帝国有一个人发明了一种叫抗生素的药品,能治疗像肺痨这样的绝症?那个发明家好像叫弗莱明的?”
  “肺痨!谁得了肺痨?”晓月喝道!那时候,人们对这个病的认识只有无边的恐惧。
  “没什么,你马上帮我约皮埃尔,就说,我亲自下厨,晚上在家里请他用餐。请他——务必赏光。”
  叶子接过皮埃尔的手杖,这位英国绅士仍旧是一副一丝不苟的样子,微微泛蓝的眼球不住的盯着那架子上的青瓷瓶子看个不停。
  “领事大人。”她下垂式伸手过去,皮埃尔轻吻了她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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